中新網北京3月10日電(劉越)今天是金庸的百年誕辰，熱鬧程度堪比武林大會(hui) ：金庸故裏，煙雨樓畔，浙江嘉興(xing) 廣發“英雄帖”；武俠(xia) 聖地，珠江口岸，香港恭候有緣人；彩雲(yun) 之南，天龍遺址，雲(yun) 南大理州召開座談會(hui) ……

　　然而，與(yu) “金庸”的火爆相比，他筆下的“武俠(xia) 江湖”，似乎更符合那句意味深長的箴言：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武俠(xia) 已死，有事燒紙？

　　曾經的武俠(xia) 有多輝煌？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shu) 神俠(xia) 倚碧鴛。自1955年《書(shu) 劍恩仇錄》始，至1972年《鹿鼎記》終，曆時18年，金庸一共創作了15部風靡華語世界的武俠(xia) 小說。

　　凡有華人處，皆有金庸書(shu) 。1957年，《射雕英雄傳(chuan) 》一經刊登便洛陽紙貴，引發全港轟動，可謂“開談不講《射雕傳(chuan) 》，縱讀詩書(shu) 也枉然”。

　　天才總是相伴出現。彼時，金庸與(yu) 古龍、梁羽生、溫瑞安被稱為(wei) “武俠(xia) 四大家”。《天龍八部》《七劍下天山》《蕭十一郎》《逆水寒》等經典作品層出不窮。

　　花開花落，少年子弟江湖老。幾十載春秋過去，如今的武俠(xia) 小說陷入尷尬境地，令人唏噓。據百度指數，“武俠(xia) ”在2011年憑借甄子丹、金城武主演的同名電影迎來最後的熱度巔峰後，一路“躺平”。

　　“武俠(xia) ”百度指數。網頁截圖

　　要知道，武俠(xia) 曾是當之無愧的“流量擔當”，眾(zhong) 多讀者買(mai) 來報紙後捧著小說連載部分如饑似渴，卻不關(guan) 注其他版麵內(nei) 容。然而前不久，《2023年圖書(shu) 零售市場年度報告》發布，暢銷榜單中現實主義(yi) 題材作品一枝獨秀，卻不見“武俠(xia) ”蹤影。

　　從(cong) 平台電商渠道來看，當當網2023年度暢銷總榜數據中，武俠(xia) 類小說依舊缺席。值得注意的是，在同年、同網站的武俠(xia) 類小說暢銷榜上，前十名被金庸作品集占滿。

　　好消息，金庸作品仍占據文壇重要位置。

　　壞消息，武俠(xia) 小說似乎後繼無人了。

　　“我們(men) 店內(nei) 賣得最好的武俠(xia) 小說是金庸的《天龍八部》。”PAGEONE書(shu) 店市場經理劉迪告訴記者，在實體(ti) 書(shu) 市場上，當代文學、懸疑推理、科幻類書(shu) 籍的銷售表現比較突出。而武俠(xia) 類小說中，金庸和古龍的小說相對暢銷，因為(wei) “夠經典”。

　　“武俠(xia) 類小說依然具有一定的市場地位和影響力，但也麵臨(lin) 一些挑戰和變化。”劉迪坦言，當代文學、科幻和懸疑等類型小說不斷有新品麵世，一些“爆款”的脫穎而出在一定程度上搶奪著大眾(zhong) 讀者的注意力和社交關(guan) 注度。同時，數字化閱讀的便利和普及自然導致一部分讀者轉向電子書(shu) 或在線閱讀平台，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實體(ti) 武俠(xia) 小說的銷售。

　　另一方麵，網文賽道，武俠(xia) 幾乎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武俠(xia) 沒前途，誰寫(xie) 誰先死”——雖是調侃，但不無道理。以網文頭部網站起點中文網、番茄小說為(wei) 例。數據顯示，近一年來，“武俠(xia) 類”作品的上架數量、閱讀量、作品簽約等數據都穩坐倒數幾名，處境尷尬。

　　近一年，起點新書(shu) 發布數據。圖源“網文大數據”網站

　　轉頭看看以出售IP改編權占據行業(ye) 優(you) 勢的晉江文學城，最新100部簽約版權(影視劇及廣播劇)小說中，僅(jin) 有一部武俠(xia) 題材。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6月，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模達到5.37億(yi) 人，達到曆史最高水平。而在閱文集團發布的《2023網絡文學十大關(guan) 鍵詞》中，“種田”“坐忘道”“AI金手指”“霸總全球化”等詞上榜，仙俠(xia) 、都市、曆史、現實、玄幻、科幻等多個(ge) 題材成為(wei) 年度熱門。成績斐然，“武俠(xia) ”卻未能分一杯羹。

　　仿佛《天龍八部》中，無崖子一夜散去七十年功力，曾經撼動文壇的武俠(xia) 小說從(cong) 數量到流量都斷崖式下跌。

　　那麽(me) ，作為(wei) “虛竹”的仙俠(xia) 和玄幻，又是如何繼承前輩的豐(feng) 厚內(nei) 力的？

　　“俠(xia) 之大者”，鬥不過瑪麗(li) 蘇和龍傲天？

　　一鯨落，萬(wan) 物生。

　　2010年，中國網絡文學進入移動閱讀新時代，各類新作品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談起文學啟蒙，諸多網文作家的答案都是“金古梁溫”四大家。然而新人們(men) 繼承了武俠(xia) 元素，卻舍棄了武俠(xia) “套路”，轉而貼上玄幻、仙俠(xia) 、異能等標簽。縱然有打鬥招式，門派秘籍，但“江湖”不再是故事中的主體(ti) 。

　　令人唏噓的是，曾經孕育出仙俠(xia) 和玄幻的武俠(xia) ，如今卻難以上桌。各大頭部網站，仙俠(xia) 和玄幻是當之無愧的“流量擔當”。盡管這兩(liang) 類題材中，人人都愛我的“瑪麗(li) 蘇”和狂拽酷帥的“龍傲天”文學含量過高。

　　起點中文網玄幻小說人氣榜單。起點中文網截圖

　　金庸可能想破腦袋也沒琢磨明白，“你是我的心肝寶貝甜蜜餞”和“吾視眾(zhong) 生為(wei) 螻蟻”的可讀性到底在哪。難道“俠(xia) 之大者”，還鬥不過瑪麗(li) 蘇和龍傲天？

　　郭靖天資愚鈍隻能以勤補拙，喬(qiao) 峰自小少林學武寒暑不輟，張無忌昆侖(lun) 山幽穀苦練五年《九陽真經》；反觀龍傲天男主，東(dong) 邊撿神器，西邊綁係統，就能一夜之間突破境界。

　　斷腸崖上，楊過守候小龍女十六年，喬(qiao) 峰說“四海列國千秋萬(wan) 載就隻一個(ge) 阿朱”，《白馬嘯西風》結尾中，騎著白馬的少女默念“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再看看玄幻名著，動輒大開後宮三妻四妾，又或者男主紅顏知己之多，韋小寶看了都甘拜下風。

　　襄陽城破之際，郭靖黃蓉殉國，喬(qiao) 峰為(wei) 阻止宋遼兩(liang) 軍(jun) 對壘陣前自戕，張無忌放下滅門仇恨隻因武林和平來之不易；另一邊的“瑪麗(li) 蘇”文學中，女主為(wei) 救男主屠遍正清公道，男主為(wei) 愛發瘋遷怒四海八荒：“我要蒼生為(wei) 你陪葬！”

　　然而就算把金庸筆下十五個(ge) 男主同時搖過來放大招，遇上這類靠係統、重生、穿越等能力成功登上人生巔峰的主角也隻能瞬間蒙圈，對方一個(ge) “大荒囚天指”，管你多少武林高手，統統灰飛煙滅。

　　隻要設定夠新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爽再毫無邏輯，也的確更符合大部分網文讀者的需求。中國作家協會(hui) 副主席、著名作家何建明認為(wei) ，武俠(xia) 之所以在當今社會(hui) 逐漸式微，主要源於(yu) 文化背景的變遷和社會(hui) 發展的迅猛。

　　他指出，金庸等武俠(xia) 大師的作品實質上是傳(chuan) 統寫(xie) 作的產(chan) 物，今天的讀者，特別是年輕一代，已經不再局限於(yu) 傳(chuan) 統的武俠(xia) 作品。他們(men) 接觸到的信息更加廣泛多元。玄幻、仙俠(xia) 等新型文學形式往往融合了現代科技和科幻元素，以其豐(feng) 富的想象力和創新架構，為(wei) 讀者提供更加廣闊的想象空間，滿足讀者對於(yu) 新奇和刺激的追求，因此更受歡迎。

　　何處是江湖？我心是江湖

　　曾經，由經典武俠(xia) 作品衍生而來的影視劇是許多人的童年回憶。然而反複翻拍之下，觀眾(zhong) 難免審美疲勞——要知道，單單《倚天屠龍記》就有十餘(yu) 個(ge) 版本。

　　而近年來，武俠(xia) 劇走出了改編新道路。爆款《山河令》《蓮花樓》《且試天下》，表現不俗的《少年歌行》《少年遊之一寸相思》等作品都改編自後金庸時代的武俠(xia) 小說；口碑佳作《鵲刀門傳(chuan) 奇》《一念關(guan) 山》等則屬於(yu) 原創劇本，武俠(xia) 新力量持續收割武俠(xia) 新受眾(zhong) 。

　　2024年，由“南帝北丐”“東(dong) 邪西毒”等五個(ge) 單元組成的《金庸武俠(xia) 世界》係列劇即將上映，或許會(hui) 成為(wei) “金庸宇宙”的新起點。

　　經典曾是流行，流行卻並非都能成為(wei) 經典。那些豪氣雲(yun) 天的江湖兒(er) 女，字裏行間的家國大義(yi) ，早已成為(wei) 時代符號，深埋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心底。這是現在的“流量”題材難以做到的。

　　那麽(me) ，回到最初的問題，金庸百年誕辰之際，武俠(xia) 真的“死”了嗎？那片“江湖”，真的不複存在了嗎？

　　這個(ge) 問題，或許可以用采訪中一則有趣的隨筆回答。

　　1997年，何建明第一次出國。在飛往加拿大的漫長旅途上，他拿出一本金庸小說解悶。臨(lin) 近回國，他意外結識了一位大學講師。何建明沒有準備禮物，便將那本金庸小說送給對方。

　　十年後的某一天，何建明接到一個(ge) 電話，那位外國講師到了北京，希望能和他見一麵。見麵後，對方提出了一個(ge) 讓何建明啼笑皆非的請求：帶我見一樣東(dong) 西，帶我去一個(ge) 地方。

　　“他說要去看看金庸小說裏的功夫，見見金庸小說裏的江湖。”何建明大笑：“我說，江湖在哪個(ge) 地方？我怎麽(me) 也找不出來！”

　　因緣際會(hui) ，2015年時，何建明到金庸的故鄉(xiang) 浙江開會(hui) 。臨(lin) 安東(dong) 南，吳山山頂，半城山色半城湖。一座古樸大方的亭子映入眼簾，上書(shu) “江湖匯觀”。

　　一側(ce) 錢塘江，波濤卷起千堆雪；一側(ce) 西子湖，浮光道道躍金鱗。相思相望知何日，此時此地難為(wei) 情。在仿若金庸筆下所繪的美景中，何建明想：“怎麽(me) 沒有江湖呢？江湖就在此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