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下個十年 還有《我,堂吉訶德》
◎不言
音樂(le) 劇《我,堂吉訶德》中國首演10周年紀念版北京首演之日,也正是上海劇場停擺之時,此刻走進劇場,更清晰地產(chan) 生了一種在場感,它關(guan) 乎身份的確認,是與(yu) 劇中人、與(yu) 主創、與(yu) 同場觀眾(zhong) 的共同確認。麵對“老堂歸來,世界究竟更加清醒,還是更加瘋狂?”這樣的宣傳(chuan) 語,現實似乎已經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對於(yu) 觀者來說,除了看到很多不變的、依然動人的理想主義(yi) 情懷,也看到很多在現實語境激蕩下,咀嚼出的更複雜的語義(yi) 。
上世紀50年代,這部音樂(le) 劇最初的作者戴爾·沃瑟曼(Dale Wasserman)在著手創作一部《堂吉訶德》改編作品時就定下了調子,他認為(wei) 小說的結構很明確:一個(ge) 總把一樣東(dong) 西看成另一樣東(dong) 西的妄想症老頭的故事,而他在其中發現了作者塞萬(wan) 提斯的影子。同樣出身底層,投身行伍,即便命途多舛,也沒有丟(diu) 掉樂(le) 觀又正直的騎士精神。於(yu) 是他決(jue) 定將兩(liang) 者的形象融合,寫(xie) 一個(ge) 塞萬(wan) 提斯和他筆下的堂吉訶德的故事,“用塞萬(wan) 提斯創造的文學人物來表達他的精神——他的勇氣、他的幽默和他對幻想是生命存在基礎的信念”。
這種戲中戲的形式源遠流長。在塞萬(wan) 提斯之前的莎士比亞(ya) ,就已經熟練將其運用於(yu) 創作中——為(wei) 角色構建一個(ge) 平行世界,在其中寄寓角色的意圖,推進故事的戲劇性進展,想象性地解決(jue) 現實中的難題:《哈姆雷特》中王子自編自導了一場“捕鼠器”戲中戲在禦前上演,這是試探叔父與(yu) 母親(qin) 的“機關(guan) ”,要從(cong) 他們(men) 的慍怒和惶恐中證實他們(men) 的罪行;《仲夏夜之夢》中公爵夫婦化身林中的仙王仙後,借用亂(luan) 灑愛情花汁的癲狂夢境來重整現實中的雅典秩序,敘事也在真實與(yu) 夢境的切換中推進。《堂吉訶德》中雖然沒有嚴(yan) 格意義(yi) 上的“戲中戲”,然而主人公時而清醒,時而瘋癲,時而是沒落貴族阿隆索·奎哈納,時而是他幻想出來的遊俠(xia) 堂吉訶德騎士,變換的身份也形成了一種近似戲中戲效果的互文。
這是莎士比亞(ya) 時代更為(wei) 青睞的戲中戲形式,它是向內(nei) 的、屬於(yu) 劇中人的,而沃瑟曼在《我,堂吉訶德》中嵌套的戲中戲,是作者和他的角色之間的互文,這也是現當代劇作家更自覺運用的關(guan) 係形式——我們(men) 今天會(hui) 意識到並且指明,莫紮特就是唐·璜,塞萬(wan) 提斯就是堂吉訶德,這種將更多的指涉投向外部文本的優(you) 越之處在於(yu) 文本的語意如層層漣漪一般層層外擴,再想想沃瑟曼對塞萬(wan) 提斯/堂吉訶德精神的認可吧,從(cong) 劇本中的這段台詞裏我們(men) 也許可以理解他的致敬——
公爵:你們(men) 詩人為(wei) 什麽(me) 都那麽(me) 喜歡瘋子?
塞萬(wan) 提斯:大概是因為(wei) ……我們(men) 太像了吧。
公爵:你們(men) 都不肯麵對現實。
塞萬(wan) 提斯:我們(men) 都會(hui) 選擇現實中讓我們(men) 快樂(le) 的部分。
沃瑟曼對《我,堂吉訶德》的意旨如此明晰堅定:謳歌而非娛樂(le) ,因此讓這部誕生於(yu) 1965年的音樂(le) 劇具備了獨特的氣質,年輕的詞作者喬(qiao) ·戴律昂(Joe Darion)充分忠實原典,幾乎所有的歌詞都是從(cong) 戲劇文本中直接擴張出來的,這在當時仍算創舉(ju) 。戴律昂一眼就意識到《不會(hui) 成真的夢》(The Impossible Dream)是整個(ge) 劇的關(guan) 鍵詞,是“觀眾(zhong) 對這個(ge) 角色從(cong) 笑話到共情的關(guan) 鍵點”,故而圍繞著這個(ge) 進行擴寫(xie) 。順便提一句,劇中唯一一曲全新創作《小鳥飛》的靈感源自一則舞台說明,旋律輕快,很好地勾勒了底層騾夫們(men) 浪蕩快活的氣質。曲作者米奇·李(Mitch Leigh)廣泛采用了氣質上奔放自由的弗拉明戈曲風,這在故事發生的時期、16世紀的西班牙並非主流;《不會(hui) 成真的夢》自然是那首經典大歌,這次《我,堂吉訶德》10周年紀念版返場彩蛋中也播出了世界各地藝術家演唱的版本,從(cong) 流行歌手珍妮弗·休斯頓到百老匯男星喬(qiao) 什·葛洛班,從(cong) 法劇“老航班”洛朗·班到中國音樂(le) 劇演員鄭雲(yun) 龍……你可知它的傳(chuan) 唱之廣。
當然還要說一說製作。作為(wei) 10年前初入劇場,剛好遇上了《我,堂吉訶德》英文版在今已不存的木馬劇場裏上演,彼時導演約瑟夫還在台上扮演著堂吉訶德,我眯著眼看模模糊糊的豎屏字幕條,“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在簡陋而漆黑的小環境裏十分貼切。經曆中文音樂(le) 劇市場從(cong) 無到有的10年,《我,堂吉訶德》升級大劇場製作,地牢與(yu) 天梯的逼真實景,帶著做舊工藝的考究服飾;其中一組演員陣容,飾演堂吉訶德的劉陽和飾演桑丘的卞佳平都是2015年中文版的首演卡司,對角色把握的進步有目共睹;中文翻譯采用半文半白的形式,來匹配原作中塞萬(wan) 提斯的通俗白話和堂吉訶德文縐縐的古英語,韻律亦十分精巧字斟句酌。
“他要不是世上最睿智的瘋子,就是那最瘋狂的智者。”《我,堂吉訶德》仍有的異質感是什麽(me) 呢,不是來自於(yu) 理想主義(yi) 在現實世界中總有的不合時宜,而是理想主義(yi) 者所謳歌的理想和智慧是否真的完美無瑕、經得起推敲。其實,從(cong) 這一版製作的預告片來看,已經隱隱約約提及了阿爾東(dong) 莎的視角,但我覺得還不夠。堂吉訶德至死不承認阿爾東(dong) 莎是阿爾東(dong) 莎,至死希望阿爾東(dong) 莎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杜爾西內(nei) 亞(ya) ,這就很有問題——應該是堂吉訶德承認阿爾東(dong) 莎的身份,承認身份的低微,不妨礙靈魂的高貴與(yu) 自由。
在時代中前行,《我,堂吉訶德》或許到了該有所顛覆的時候,這種做法無愧於(yu) 一部優(you) 秀作品的偉(wei) 大。下一個(ge) 10年,希望《我,堂吉訶德》依然還在,證明依然被謳歌的理想主義(yi) ,而下一個(ge) 10年,堂吉訶德也應該意識到清醒與(yu) 瘋癲的臨(lin) 界點可以再前進一寸,那就是認清現實仍然能奔赴仍能熱愛的理想主義(y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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