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團長”們自述:從開團到送達 每一刻神經都是緊繃的
疫情下的上海“團長”們(men) 自述
從(cong) 開團到送達 每一刻神經都是緊繃的
4月9日,上海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1006例,無症狀感染者23937例,新增無症狀感染者連續三天超過2萬(wan) ,自疫情暴發以來染疫人數已超過15萬(wan) 。
上海因疫情封控之後,采購生活物資成了大問題,“社區團購”的民間互助方式隨之出現。一次成功的團購,離不開一名優(you) 秀“團長”的帶領,在微博上出現了“上海人有多愛自己的團長”的話題。
北京青年報記者采訪了多位上海“團長”,他們(men) 講述了這些天各自的經曆。在此之前,他們(men) 有各自的工作,如今都是誌願承擔起這個(ge) 多少有些“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要成為(wei) 一名合格的“團長”,需要找到穩定的進貨渠道,善於(yu) 組織溝通,同時也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麵對隨之而來的誤解指責。“團長”們(men) 還成了當下上海社會(hui) 的一麵“鏡子”,他們(men) 看到了更多普通人的困境與(yu) 求助。
“如果是父母,我心都要碎了”
講述人:小虎,商用公寓租戶
4月8日那天,我早上5點30分就起床了,開始和商家接洽,叫騎手接貨,在地圖上不停盯著騎手的軌跡,生怕有什麽(me) 閃失。早晨7點半,電話響了,我幾乎是從(cong) 二樓衝(chong) 下去的,為(wei) 了樓裏團購的這兩(liang) 箱20件三鮮餛飩,我幾乎搭上了一整天時間。
我住在普陀區華東(dong) 師範大學旁的一棟商用公寓樓裏,租戶大多是外來務工人員,年齡跨度大,有的房間還是上下鋪的群租房,站在門口都能聽到裏麵的吵鬧聲。公寓裏隻有一個(ge) 公共廚房,一些中年租戶經常會(hui) 用,年輕人平時大多靠公司食堂和外賣解決(jue) 吃飯問題,屋裏連調味料和廚具都沒有。
封控以後,上海的搶菜平台幾乎癱瘓了,我像很多人一樣,定了早晨5點多的鬧鍾,到點開始搶菜,但從(cong) 來沒有搶到過。公寓管理員曾經聯係了一批盒飯,30元一份,但供應了三天就被叫停了,而且一餐30元的價(jia) 格,對於(yu) 打工者來說也有些貴。
在這種情況下,對於(yu) 速食的渴求變成剛需。一筐土豆對於(yu) 沒有做飯需求的年輕人的價(jia) 值或許抵不上一些方便麵、餛飩。我自己也有類似這方麵的需求,所以就成了我們(men) 公寓的“團長”。
4月7日,我通過朋友進入了一些可以供應菜品的群,有人在群裏問“有沒有要餛飩的”,我加了這人的微信,但他一直對“多少份起送”“一份多少錢”“地址在哪裏”的問題很躲閃,最後才跟我說,他可以直接聯係商家,但需要200元的配送費。
我挺懊惱的,自己多費了半天口舌找到的“供貨商”卻是沒有貨源的中介。於(yu) 是,我又開始在公寓群裏和大家溝通“200元配送費”的問題,要依次跟每個(ge) 想買(mai) 餛飩的人都溝通到。
我當“團長”的過程中,溝通成本越來越大。群裏用“接龍”的方式報名,一些年紀大的人不懂接龍是什麽(me) ,還是在群裏單獨寫(xie) 明自己的需求,這就需要我一一核對並重新排序。新入群的人越來越多,新人看不到以前發布的群消息,有些人不備注自己的樓號和數量,也需要我逐個(ge) 去溝通。
錢款也需要我先行墊付。麵對陌生的微信用戶,我挺怕被騙錢的,一直不敢線上付款,總想找到可以貨到付款的商家渠道。最後我還是先自己墊付了900元貨款給商家,然後才發起了群收款。
聽朋友說,騎手也很難找,於(yu) 是我在第二天早晨5點起床開始約騎手。我自己房間裏的冰箱很小,早上餛飩到了以後,我需要快速把餛飩分配出去。開始不斷有人敲門,我不停地開關(guan) 門、核對身份、交遞貨物,像是一個(ge) 小賣店的店長。
這個(ge) 過程中,有個(ge) 50多歲黑瘦的大叔來找我,說是111號的住戶,來取貨。按我的登記,這個(ge) 門牌號已經把餛飩拿走了,我覺得這個(ge) 男人是來“渾水摸魚”的,就語氣挺急地對他說:“不是取過了嗎,怎麽(me) 還取?”大叔又問我,“那有多的嗎?可不可以賣我一袋?我不會(hui) 用微信支付。”聽我說了“你拿了別人就沒了”的否定回答後,他轉身走了。
全部把餛飩發完,已經是上午10點了,送走所有人以後,我還是總想起那個(ge) 50多歲的大叔。我不確定他是真的想“渾水摸魚”,還是和同住的人在溝通上出了什麽(me) 問題,也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解決(jue) 吃飯的問題。
說實話,我心裏有些內(nei) 疚,覺得自己沒有努力幫到身邊的人。我爸媽也是這個(ge) 年紀的人,如果換做是他們(men) 在上海,我在外地,在這種極端情況下,恐怕我的心都要碎了。
第一次做“團長”,我感覺特別累,但如果有下次的話,我寧願自己團多一點、多貼一些錢,也要盡量多囤貨,要提前考慮到那些信息不靈通的中老年人。
“用愛發電卻被說吃回扣,我也很委屈”
講述人:莉婭,互聯網公司白領
清明節以後,我加了十多個(ge) 團購群,已經快記不清每個(ge) 群的群主是誰,買(mai) 了什麽(me) 東(dong) 西,付沒付錢,貨到沒到了。
在這個(ge) 過程中,有個(ge) 同小區的姐姐找到我,她有渠道,但是不知道怎麽(me) 組織開團,希望我能幫幫忙。我就接過了她的蔬菜瓜果禮包團,這位姐姐通過私人關(guan) 係聯係到外賣平台的蔬果供應商,有穩定的供應渠道,到現在,我已經成功成團三次了。
我住在金沙江路的一個(ge) 老小區,小區有100多戶人,居民人數不算少,500人的居民群都建了兩(liang) 個(ge) 。從(cong) 6日開始,我就在小區群裏發布平台提供的蔬菜情況,讓大家接龍報名,然後我製作表格,統計樓號和付款情況。我平時做的是互聯網運營工作,這也算發揮了工作上的做表技能。
那天貨物半夜才到,我和四個(ge) 誌願者一直忙分發,忙到淩晨3點。結果第二天起來,就看到小區群裏有人說:“現在物資已經逐漸開放了,電視裏也在說,快遞員上崗了會(hui) 越來越好的,大家幹嗎這麽(me) 著急,團購的東(dong) 西這麽(me) 貴,團長又有回扣。”
那段時間菜確實很貴,有些蘿卜已經到了20元一根,配送也很貴,附近買(mai) 個(ge) 藥要掏280元的配送費。但我組織的團購,供應商是80元5斤的生活必需蔬菜,價(jia) 格已經比前幾天便宜了很多。看到群裏這樣的發言,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大部分“團長”本來就是“用愛發電”了,聯係供應商、統計表格、分發,哪個(ge) 不需要精力,我所有的付款聊天記錄都會(hui) 公開在群裏,居然還有人說我們(men) 吃回扣。
後來,還有人在群裏說,“團長是為(wei) 人民服務的,就要有做好服務的覺悟。”看見這種話,我也很無奈,我不是什麽(me) 無私的人,也是因為(wei) 自己吃不到東(dong) 西才做的“團長”,當然了,更多的還是感動,每次團購成功以後,隻要群裏有一個(ge) 人道謝,後麵會(hui) 帶出來一串“謝謝團長”的信息。
在這輪疫情裏,我看到過很多溫暖也看到過脆弱。小區裏經常會(hui) 出現以物換物的現象,有人也會(hui) 無償(chang) 捐助,我家的門禁沒電了,4樓的住戶把自己家鬧鍾的電池摳下來裝了上去;我的小貓生病被送到寵物醫院,醫生怕被隔離在家裏,幹脆住在了醫院。
前幾天,小區裏來了一輛救護車,隨後小區群裏出現了一對夫婦的道歉:給大家添麻煩了,真是抱歉,小孩隻是急病發作,不是陽性,大家別擔心。
我真是覺得又心疼又無奈,小孩子有急症本來就很危險,還說“隻是”,肯定是怕別人說什麽(me) ,現在大家的關(guan) 係還真是微妙。
“眼下的情況,要把菜放到不能再放了才敢吃”
講述人:康蝦球,自由職業(ye) 者
我和好朋友都住在虹橋機場附近的一棟長租公寓裏,公寓裏基本上都是年輕人。疫情剛暴發的時候,我們(men) 最擔心的就是,像我們(men) 這種靠外賣解決(jue) 吃飯問題的年輕人怎麽(me) 辦。
3月30日前是浦西買(mai) 菜倒計時,我和朋友連續3天去采購,各種大小超市基本都已經空了,跑了4家超市加一起也隻買(mai) 到了一些預製菜和速食,最後一站去了著名的熟食一條街嘉薈市場,終於(yu) 買(mai) 到了蔬菜和水果,當時土豆已經賣到10塊錢一斤了。
順便提一句,當時菜市場需要綠碼才能進,所以有不少老人聚在入口進不去,疫情兩(liang) 年多了,依然有老人不會(hui) 搞健康碼甚至沒有健康碼,可想而知,不會(hui) 線上采購的他們(men) 在封閉前買(mai) 菜有多難。
清明假期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囤的貨可能還夠,團購的需求不大。但是清明過後,很多人都著急了,幾乎是見團就跟。公寓封控一開始,街道給的通知是非居民區暫時沒有物資,等通知。經過公寓爭(zheng) 取和大家各種渠道積極反映需求,街道陸續提供了4次物資,共計自嗨鍋3盒、方便麵5袋、八寶粥6罐、麥片1袋,但這些確實不太夠。
我們(men) 公寓原本說5日要解封,清明節過去了也沒什麽(me) 動靜。我的好朋友好像是我們(men) 公寓第一個(ge) “團長”,她牽頭,我們(men) 一起找團購渠道,分頭行動,我倆(lia) 就這樣都成了公寓幾個(ge) 女“團長”中的一員。
我們(men) 公寓的租戶大多都是互聯網大廠的人,每天坐在窗台邊辦公的時候,都能聽到隔壁的電話在談著各種合作、項目,像是置身在一個(ge) 封閉版的星巴克。因為(wei) 都是文化水平比較高的年輕人,組團的時候省了不少麻煩。可能也正是因為(wei) 鄰居是這樣一群人,組團的時候省了不少麻煩,填線上表格、接龍、拉群,所有人都駕輕就熟,完全不需要指導。
“團長”的主要任務是溝通加“搶東(dong) 西”,尤其好多平台的團購都是上架秒光,所以我們(men) 基本都是前置團,先團、然後付錢,接下來等著發貨。
我朋友做成的第一單團非常困難,連續兩(liang) 天每天都起早貪黑,有太多信息要問、太多問題要回,除了“在哪兒(er) 填、到哪兒(er) 領、蔬菜包裏具體(ti) 都有啥”這種重複的問題,還要一直跟進,生怕下一秒團購信息失效,所以要在群裏一遍又一遍地喊人團購,盯著看自己的團組團成功了沒有,一旦滿足起送份數,第一時間聯係商家配送。
成團也不意味著一定能拿到團品,我們(men) 成團但是沒有送到的情況占多數。一開始,供應商那邊很難聯係,必須不停打電話。因為(wei) 一會(hui) 兒(er) 不聯係他,他可能就把你漏掉了,而且他們(men) 的電話很難打通,打幾十個(ge) 電話才打通一次。中間還可能受到物流、政策等各種原因的影響,等到配送開始了,“團長”又要隨時跟進配送到哪兒(er) 了,從(cong) 開團到送達,每一刻神經都是緊繃的。
記得脫口秀演員龐博曾說:“真正的生活必需品,是不可能以盲盒的形式銷售的,菜市場是永遠不可能賣盲盒的,不然每天都會(hui) 有人在菜攤麵前虔誠地祈禱,今天讓我抽個(ge) 蒜吧,仨禮拜沒吃蒜了。”
這種看似戲謔的話,現在照進了現實,迄今為(wei) 止,我已經收到過兩(liang) 次盲盒了。第一次是蔬菜盲盒。蔬菜包99塊錢一包,菜很少,品質非常差。娃娃菜是爛的,上麵都已經有那種糜爛的汁液了,我隻能掐掉實在不能吃的部分,洗一洗,然後晾幹保存起來吃。青椒一共是四個(ge) ,兩(liang) 個(ge) 都是壞的。剩下的土豆和西紅柿,我收到的還比較好,其他住戶有很多反映土豆發芽了,西紅柿爛掉了。那能怎麽(me) 辦呢,非常時期隻能硬著頭皮吃下去,因為(wei) 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裏。
另一次是水果盲盒,我做“團長”,不能確定平台下一次會(hui) 上架什麽(me) 水果,不過我們(men) 小區的要求不高,隻要有就可以。我們(men) 做表格的時候直接就告訴大家,不確定到時候會(hui) 有什麽(me) 水果上架,有信息通知,我會(hui) 第一時間同步給大家。本來我們(men) 沒希望團到了,因為(wei) 還沒成團水果盲盒就下架了,幸運的是,半小時後我們(men) 撿了個(ge) 漏,搞到一團西梅。
8日中午,我的鄰居知道我們(men) 沒有菜了,送了我一盒五花肉、綠葉菜和一點香菇。但是那些綠葉菜也不太好了,不能再放了。我就把這些綠葉菜分門別類全都燙了,燙好之後放涼,再拿保鮮袋裝好放在冰箱的冷凍區,過兩(liang) 天吃泡麵的時候,至少能拌個(ge) 菜。我把不能放的西紅柿也都炒了,跟洋蔥一起裝在飯盒裏冷凍保存。
看著冰箱裏不多的自製“預製菜”和自製“幹菜”,我突然有些心酸,眼下的情況,要把菜放到不能再放了才敢吃。
“我們(men) 有一份怎麽(me) 當好團長的SOP”
講述人:Double,文化產(chan) 業(ye) 公司職員
我們(men) 公司部門裏麵已經出現好幾個(ge) “團長”了,為(wei) 了方便做“團長”,公司部門會(hui) 議也挪到了晚上。每次開完部門會(hui) ,大家還會(hui) 分享自己做“團長”的經驗和渠道。
我住的社區在長寧區新華街道,是一個(ge) 高層公寓,一共22層,每層20戶。3月27日的時候我已經居家辦公兩(liang) 周了,下樓取快遞發現小區大門被封了,問了物業(ye) 才知道小區出現了陽性病例。
到清明節的時候,我封控前團購的食物已經快見底了,每餐計算著吃也隻夠再吃三天,一下被一種“能否吃到飯”的恐懼籠罩了。我幾乎是見團就跟,價(jia) 錢貴也跟,因為(wei) 不知道成團了會(hui) 不會(hui) 爆單、倉(cang) 庫是不是配送。
因為(wei) 想吃麵包,我在小區一個(ge) 叫珺姐的鄰居鼓勵下,做起了麵包團的“團長”,這才發現,我們(men) 小區已經形成了一套非常成熟的團購體(ti) 係,像個(ge) “小公司”似的在運轉。
小區裏有個(ge) 專(zhuan) 門的“團購誌願者群”,裏麵有人負責發動人脈搜尋供貨商信息,有人做起各個(ge) 品類的“團長”,有雞蛋“團長”、牛奶“團長”、蔬菜“團長”等,到現在已經組織過20次團購,有5個(ge) “團長”了。
每次貨物到了小區門口物業(ye) 消殺完以後,珺姐會(hui) 在小區群裏張羅配送的事,看誰家貢獻個(ge) 小推車,有沒有幾個(ge) 男生來送一下貨。包括住在小區裏的外國居民,也都加入了團購,有個(ge) 日本小哥甚至通過自己的渠道團購到了咖啡豆。
對於(yu) 小區裏的老人,我們(men) 會(hui) 有專(zhuan) 門的服務。老年人使用手機不是太熟練,隻需要在群裏說下需求,就有一對一的年輕人幫他們(men) 填單子、墊付、送貨上門。
每天晚上,“團長”群裏還要開會(hui) 總結一下“團長”們(men) 今天的工作,有專(zhuan) 人負責寫(xie) SOP(流程指引),這樣能保證團購體(ti) 係更加流暢地運行。總結的團購流程也會(hui) 發給新的“團長”看。
在這份SOP上,寫(xie) 著該在群內(nei) 如何介紹產(chan) 品、價(jia) 格、收費、滿足份數,怎樣聯係供貨商、怎樣聯係配送。還有專(zhuan) 門的“客服”負責答疑。因為(wei) “團長”要統計、製表、調配這些比較細致的活,大多是女孩子負責,幫助配送的誌願者大都是年輕的男生。
目前我負責的麵包群,份數已經到了70人,雖然還存在著麵包到底能不能送來的擔心,但更多的還是第一次做“團長”的興(xing) 奮。
空下來的時候,我會(hui) 觀察周圍的樓層和周圍的鄰居。我看到對麵樓上,穿睡衣的女生總在陽台上跑步,聽見鄰居的歌單從(cong) 《粉紅色的回憶》變成了鄧麗(li) 君,還發現大樓的物資群有人用麵膜換了火鍋底料。
這幾天我還注意到,小區的樹一天比一天綠,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晚,感覺上海的春天已經到了。
文/本報記者 李晶晶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