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心理準備，看到新冠抗原檢測試劑盒浮現“兩(liang) 道杠”時，家住上海市普陀區的周朝還是情緒崩潰了。檢測樣本來自他兒(er) 子圖圖，那是4月13日，圖圖出生剛5天。

　　此後的兩(liang) 天，周朝四處求救，想讓孩子盡快就診。終於(yu) ，15日下午，周朝將繈褓中的圖圖交給社區醫院的“大白”，目送他登上救護車，被送往複旦大學附屬金山醫院。在那裏，圖圖和母親(qin) 沈靜短暫地團聚後再次分開。

　　這是三口之家一周內(nei) 經曆的第四次別離。

　　在周朝眼裏，圖圖的降生原本是順利的。

　　4月7日一早，周朝和妻子沈靜到上海市同仁醫院做產(chan) 檢。那時上海市已采取全域靜態管理，但夫妻倆(lia) 所在的小區還沒有新冠肺炎陽性病例，按照政策，憑借在醫院建檔的確認短信，他們(men) 成功報備，離開了小區。

　　醫院距離小區不到5公裏，周朝騎電動車載著妻子，路上遇到民警核查，“需要把出門原因、住址做一個(ge) 登記”。

　　“孩子個(ge) 頭不是很大，胎動力不是很足。”醫生建議他們(men) 留院觀察，做催產(chan) 的準備。周朝有些慶幸，“相比在家等著，在醫院不至於(yu) 那麽(me) 被動”。

　　此前，他谘詢過孕產(chan) 婦的就診政策，得到的答複是，產(chan) 婦要提前向居委會(hui) 報備，如果要生產(chan) 了，聯係居委會(hui) 打120電話送到產(chan) 婦建檔的醫院。“現在緊急情況太多了，120救護車有可能排隊。”他一度有些擔憂。

　　當晚，沈靜做完核酸檢測後入院。第二天早上，沈靜打了催產(chan) 針。

　　9日6點21分，圖圖誕生。初次當爸爸的周朝手忙腳亂(luan) 。“疫情期間不讓從(cong) 外麵請護工，護士又特別忙。”他反複請教醫護，學會(hui) 換尿布、衝(chong) 奶、拍嗝……還學習(xi) 監控寶寶的大小便情況。沈靜的身體(ti) 還沒完全恢複，9點，醫院為(wei) 她做了核酸檢測，結果還是陰性。

　　第二天早上9點，沈靜又做了一次核酸檢測。簡單為(wei) 她做了護理後，醫院要求他們(men) 在下午1點左右出院。周朝隻記得填了各種表，很匆忙，他猜測醫院考慮到疫情，不想讓病人在病房裏久留，“聽說以前要留院觀察48個(ge) 小時”。

　　一家三口坐上醫院的轉運大巴。車上不止有產(chan) 婦，還有出院的老人和做完手術的患者。回到家沒多久，沈靜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核酸結果異常”。沉浸在喜悅中的夫妻倆(lia) 感覺像“突然到了地獄裏”。

　　周朝並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此前在小區、醫院，沈靜接受多次核酸檢測，結果均為(wei) 陰性。更讓他擔心的是，出生時圖圖喝母乳，和媽媽有過密切接觸。

　　出生才兩(liang) 天的圖圖不得不第一次與(yu) 母親(qin) 分離，母子倆(lia) 分隔在家裏的兩(liang) 個(ge) 房間。那天晚上，周朝到處找渠道加急買(mai) 酒精做消殺。“平台上都沒有，通過一些還在外麵的騎手留的微信，加了200元跑腿費才買(mai) 到。其實平常也就三四十元，挺離譜的。”兩(liang) 天後，他又團了8瓶酒精，差不多要600元。

　　此前，夫妻倆(lia) 打算讓圖圖接受母乳喂養(yang) ，隻備了一小罐奶粉。妻子不能再給孩子哺乳了，周朝隻得搶購了一箱奶粉，好在價(jia) 格還算正常。家裏的水果蔬菜告罄了——之前得到的“靜態管理”通知是到5號，周朝隻準備到六七號。“我們(men) 以為(wei) 要去醫院生產(chan) 了，可能放在家裏也壞掉了，沒想有這麽(me) 嚴(yan) 重。”

　　得知自己感染新冠病毒後，沈靜沒了食欲。周朝為(wei) 她準備雞蛋、牛奶，讓她吃維生素片、喝檸檬水。這個(ge) 新手爸爸每隔兩(liang) 個(ge) 小時要給圖圖喂奶粉，一天8次，中間還要為(wei) 圖圖換尿布。遇到不會(hui) 做的，他就通過視頻電話向有小孩的朋友請教。每次接觸寶寶前，他要用酒精反複擦拭雙手，他始終戴著口罩，怕自己感染後傳(chuan) 染給孩子。

　　夫妻倆(lia) 商量，先把沈靜轉運走，待的時間越長，戴不了口罩的圖圖被感染的風險越大。“居委會(hui) 說定點醫院的床位緊張，可以先轉運到方艙，我們(men) 考慮當時很難協調其他資源，就同意了。”12日，沈靜坐上救護車，被轉運到方艙醫院。經過反複溝通，這名剛剛生產(chan) 幾天的女子當晚被轉運至金山醫院治療。

　　那天晚上照顧圖圖時，周朝感覺孩子有一點異常情況，“鼻涕明顯比之前多了，感覺嗓子裏有異物，還打噴嚏。”13日，他用居委會(hui) 發放的新冠抗原檢測試劑盒取樣檢測，結果顯示圖圖是兩(liang) 道杠，而他自己則是陰性。

　　“當時非常著急，不敢把他放在家裏，我們(men) 還是相信醫院的力量，希望能幫忙做一些監護。如果在家，說實話，一旦出現什麽(me) 嚴(yan) 重的症狀，怕等不到救護車。”早上8點，周朝把情況上報給居委會(hui) 和疾控中心，希望兒(er) 子能去醫院。“我們(men) 這棟樓裏還有一個(ge) 孕39周、即將臨(lin) 盆的孕婦，希望小區把我們(men) 轉運出去，不影響鄰居。”

　　他得到的答複是，圖圖是抗原自測陽性，而疾控中心需要核酸檢測陽性才進行轉運處理。周朝是密接、寶寶是抗原陽性，都無法出小區進行核酸檢測，而小區最近兩(liang) 天也沒有組織大規模核酸檢測，“流程卡住，跑不通了”。

　　2017年，周朝來上海工作，平時和社區、居委會(hui) 都沒有什麽(me) 交集，和政府部門打交道也大多是辦一些證件。在他的印象裏，上海政務服務的電子化程度很高，很多業(ye) 務都可以在網上辦，“偶爾需要跑一趟線下，服務效率也挺高”。

　　這一次，居委會(hui) 、社區醫院、疾控中心，周朝和沈靜都反複打過電話。“態度都挺好的，說可以幫忙提交流程、加急什麽(me) 的，但沒有結果。追問得多了，就說要不再問問別的單位。”

　　這個(ge) 30歲的男人進入了一種“連軸轉”的模式。白天，他一邊照顧嬰兒(er) ，一邊打電話為(wei) 孩子聯係就醫，飯也基本不吃，熬一天到午夜吃一點，睡上3個(ge) 小時。他遠在東(dong) 北的父母同樣無法出門，隻能幫著在網上搜集求助渠道，給他溝通策略上的建議。沈靜陷入自責，覺得是自己把病毒傳(chuan) 染給兒(er) 子，更是焦慮得睡不著覺。“她產(chan) 後本就有些抑鬱，經常哭，我也一直安慰開導她。”

　　14日，圖圖的抗原檢測結果又一次是陽性，噴嚏、流涕症狀也更加明顯。周朝編寫(xie) 了一條求助信息，發在小區微信群裏，希望能盡快將圖圖轉運到醫院。中國青年報開通的上海疫情線索填報係統，收到了至少3條關(guan) 於(yu) 此事的求助。周朝的鄰居蔣女士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小區的業(ye) 主們(men) 注意到這件事，紛紛通過各種渠道進行反饋。

　　這一情況得到了上海有關(guan) 部門的關(guan) 注和回應。當晚，街道派人上門做了核酸檢測，周朝是陰性，圖圖是陽性。同樓的孕婦也拿到了“出門條”。

　　15日下午4點多，金山醫院派了一輛救護車，接走了圖圖。由於(yu) 周朝是陽性病例密切接觸者，他隻能把圖圖交到社區醫院的“大白”手裏，再由“大白”護送上救護車進行交接。與(yu) 媽媽分離後，圖圖又經曆了和爸爸的分離。周朝心中有些慶幸，又很擔憂。

　　那晚，圖圖回到了媽媽身邊。周朝回憶，一開始沈靜和圖圖隔離在同一個(ge) 隔間。但當晚醫生反饋，可能沈靜近期太過勞累和焦慮，病情有些反複，出現明顯的咳嗽症狀，無法很好地照顧嬰兒(er) ，醫生建議將兩(liang) 人分開。

　　圖圖再次和母親(qin) 分別，被安排到醫院的嬰兒(er) 隔離看護區，沈靜被安排到婦產(chan) 科。周朝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盡管在同一家醫院，沈靜也無法前去探望，隻能托護士，有時間的話拍一段孩子的視頻給她。

　　在當天上午召開的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hui) 上，相關(guan) 負責人介紹，為(wei) 了保障上海市民在疫情防控期間就醫的需求，要求各級的公立醫療機構原則上不停診，尤其是急診、發熱門診這些重點科室必須全力保障開放，嚴(yan) 格落實首診負責製、急危重症搶救製度，要保障醫療的服務。在患者就診的整個(ge) 過程中要求不得以等待核酸檢測結果為(wei) 理由來拒絕推諉，延誤治療。

　　(為(wei) 保護隱私，周朝、沈靜、圖圖為(wei) 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劉言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2年04月20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