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張繼有沒有聽到鍾聲?
因為(wei) 《楓橋夜泊》 寒山寺聞名天下
提起唐詩《楓橋夜泊》,恐怕大家都不會(hui) 陌生。
但因為(wei) 史料有限,人們(men) 對於(yu) 這首詩的作者張繼並無過多了解。大家隻知道他是天寶十二年(753)的進士。
然而,在唐朝考中進士可不包分配,而是需要再次接受吏部的培訓和考察,當時的人將這種考察叫作“銓選”。在銓選中表現出色的學子,才有可能得到空缺的就業(ye) 崗位。要不就得參加朝廷為(wei) 了選拔專(zhuan) 門人才而舉(ju) 辦的製科考試,才能得到就業(ye) 的機會(hui) 。不然,就得在家待業(ye) 了。
張繼便是這樣一位在銓選中落第的進士。他原本應該繼續等待著官府發布新的就業(ye) 崗位或招聘信息。然而,好景不長,到了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luan) 爆發,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天寶十五年六月,唐玄宗倉(cang) 皇逃到蜀地,隨即,天下文士也都四散逃難。因為(wei) 當時江南的局勢比較安定,因此成了不少文士避難的理想地區,張繼便是逃往江南的一員。後來,他一路來到蘇州,於(yu) 是就有了“楓橋夜泊”的故事。
在這個(ge) 深秋的夜晚,張繼泊舟在蘇州城外的楓橋。山河破碎、前程渺茫,漂泊在外的張繼,心中的憂愁可想而知。而落月、烏(wu) 啼、霜滿天、江楓、漁火以及寒山寺的鍾聲,無疑加劇了詩人內(nei) 心的愁緒。通讀《楓橋夜泊》,我們(men) 可以看到一幅“秋夜不眠人惆悵”的情景圖。詩人通過詩中的意象,似乎也將內(nei) 心的憂愁傳(chuan) 遞給了讀者。有學者評價(jia) :《楓橋夜泊》的景物搭配與(yu) 人物心境高度交融,成為(wei) 後世藝術境界的典範。
張繼流傳(chuan) 至今的詩歌不到50首,毋庸置疑的是,這首《楓橋夜泊》,是他一生之中最有名的詩歌,同時也是唐朝最有名的詩歌之一,並被編入了清人所編撰的《唐詩三百首》中。可以說,正是因為(wei) 《楓橋夜泊》,大家才記住了張繼。如果不是張繼,寒山寺也許隻不過是蘇州城外的一座普通古寺。而因為(wei) 《楓橋夜泊》,寒山寺聞名天下,成為(wei) 一處名勝古跡。
質疑“夜半鍾聲” 歐陽修也翻車了
然而,到了宋代,當時的文學家歐陽修卻對張繼的這首《楓橋夜泊》提出了質疑。他在《六一詩話》中便調侃說:“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唐人有雲(yun)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說者亦雲(yun) 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鍾時。”
意思是:有的詩人為(wei) 了追求好的詩句,不顧自己寫(xie) 下的句子在現實中是否合情合理,導致出現了許多語病。比如,唐朝詩人張繼在《楓橋夜泊》裏寫(xie) 的“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這兩(liang) 句寫(xie) 得雖然好,可哪兒(er) 有寺廟會(hui) 在三更半夜敲鍾的?所以,所謂的“夜半鍾聲到客船”,肯定是張繼為(wei) 了寫(xie) 出好詞佳句而硬寫(xie) 、虛構的情景。
歐陽修的說法結合了當時的普遍現實情況:在宋代,大部分寺廟沒有半夜敲鍾的習(xi) 慣。因此,歐陽修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可是,他質疑張繼不要緊,關(guan) 鍵他將自己的調侃寫(xie) 進了著作中。加上他本身影響力非常大,他質疑張繼的說法,最後反而讓他成了被吐槽的對象。
北宋人範溫在《潛溪詩眼》中便從(cong) 史料研究的角度對歐陽修進行了吐槽:“歐公認為(wei) ‘夜半鍾聲到客船’這句詩不對。可我通過翻閱史料發現,《南史》中就有‘齊武帝景陽樓有三更五更鍾’的記載,這種鍾大概是半夜敲的報時鍾。南朝時期有個(ge) 叫作丘仲孚的人,《南史》中說他‘讀書(shu) 常以中宵鍾鳴為(wei) 限’……”他列舉(ju) 了一係列的史料,說明“夜半”的確是有鍾聲的。隻是這究竟是鳴的什麽(me) 鍾,還得深入調查研究一下。
成書(shu) 於(yu) 宋代的《古今詩話》,則站在詩歌創作的角度上對歐陽修的說法進行了反駁:唐朝詩人於(yu) 鵠在《送宮人入道歸山》中有“定知別後宮中伴,遙聽緱山半夜鍾”之句,而白居易在《宿藍溪對月》中也有“新秋鬆影下,半夜鍾聲後”之語。唐朝人詩歌裏寫(xie) “半夜鍾聲”的又不止張繼一個(ge) ,怎麽(me) 能因為(wei) 張繼這首詩歌出名就說他寫(xie) 錯了呢?
據陸遊的研究 張繼沒寫(xie) 錯
姑蘇城外半夜到底有沒有鍾聲,進行過實地調研的人肯定是最有發言權的。北宋人彭乘便站在實地調研的角度,反駁了歐陽修的觀點:“歐公在《詩話》中調侃唐人‘夜半鍾聲到客船’的詩句,說半夜三更,哪兒(er) 的寺廟會(hui) 敲鍾呢?可經我調查研究,有的地方有人剛去世時,不分白天黑夜,都要敲鍾。這種鍾被稱為(wei) ‘無常鍾’。也許張繼當年在蘇州寒山寺外,就是偶然聽到了這種鍾聲吧。”
後來,彭乘因緣巧合,還真遇上了途徑蘇州的機會(hui) 。而且,他晚上還在當地的一家寺廟裏借宿。到了半夜,他真的聽到了鍾聲。於(yu) 是,他想起了當年和歐陽修爭(zheng) 論過的這個(ge) “夜半”是否有“鍾聲”的話題,心想:這就是“無常鍾”吧,難不成廟裏有人做法事?起床後,他便去問寺裏的僧人:“你們(men) 這兒(er) 半夜敲的是什麽(me) 鍾?”
僧人聽了,覺得這有啥稀奇,便回道:“固有分夜鍾,曷足怪乎?”(《續墨客揮犀》)寺廟裏一直都有半夜敲“分夜鍾”的傳(chuan) 統。彭乘聽了,非常意外,為(wei) 了驗證這隻是一個(ge) 寺廟的做法,還是當地所有寺廟都有的傳(chuan) 統,他又到周邊的寺廟裏都問了一圈。最後發現,所有的寺廟都是如此。他終於(yu) 明白:原來半夜敲鍾,就是蘇州當地寺廟的風俗,張繼果然沒有寫(xie) 錯啊。
同時代的詩人葉夢得,他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所以,對於(yu) 張繼“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這兩(liang) 句詩有沒有錯,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在自己的著作《石林詩話》中就說:“張繼此詩,歐公嚐病其半夜非打鍾時,蓋未嚐至吳中。今吳中寺,實夜半打鍾也。”歐陽修說張繼這兩(liang) 句詩是為(wei) 了寫(xie) 出佳句,刻意寫(xie) 寺廟半夜鳴鍾。可實際上,那是因為(wei) 歐陽公沒有到過咱們(men) 大蘇州啊。咱們(men) 蘇州的寺廟,的確是半夜敲鍾的啊。
南宋人陳岩肖曾經在蘇州為(wei) 官,他在《庚溪詩話》中也提到了這件事兒(er) 。他說:“很多唐詩裏,都寫(xie) 到了半夜鍾,況且我當初在蘇州為(wei) 官的時候,每夜三更將盡、四更開始的時候,各家寺廟都會(hui) 敲鍾。我想,在唐朝的時候就已經有這種傳(chuan) 統了吧。”
對於(yu) 這些說法,南宋詩人陸遊曾經在自己的《老學庵筆記》裏做過一個(ge) 總結。陸遊首先總結了一下前人的說法:歐陽公調侃張繼這兩(liang) 句詩寫(xie) 錯了。後來,許多人經過研究,說張繼沒有寫(xie) 錯:姑蘇城(且僅(jin) 限於(yu) 姑蘇城及其周邊地區),半夜是能聽到寺廟鍾聲的。
之後,陸遊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可在我看來,這些說法都不對或是不嚴(yan) 謹。唐朝詩人於(yu) 鄴有《褒中即事》之詩,褒中位於(yu) 陝西地區,可詩中卻有“遠鍾來半夜,明月入千家”之句。同樣是唐朝詩人,皇甫冉夜宿會(hui) 稽,也說:“秋深臨(lin) 水月,夜半隔山鍾。”這些詩歌都不是在蘇州寫(xie) 的,怎麽(me) 都有半夜鍾聲呢?
所以,陸遊最後說道:“恐唐時僧寺,自有夜半鍾也。”恐怕,唐朝的寺廟,大概都有半夜敲鍾的習(xi) 慣吧。
文並供圖/雨林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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