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cong) 網銷到電銷，從(cong) 地推發小卡片到隱秘郵件送POS機，營銷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POS機代理商們(men) ，一邊為(wei) 支付機構代賣，一邊頂著監管禁令。在巨大的分潤利益誘惑下，他們(men) 劍走偏鋒，帶著POS機一路狂奔。

　　在幫支付機構開疆拓土的同時，也衍生了一係列的新問題。他們(men) 以“套現”“養(yang) 卡”為(wei) 宣傳(chuan) 點，放棄審核職責，甚至直接將POS機寄給網絡另一頭的陌生人。夾雜著騙押金、低費率的消息，他們(men) 在混亂(luan) 的市場中趁機搶走同行的客戶。而在商戶入網過程中，支付機構的風控體(ti) 係似乎也處於(yu) “神隱”狀態，對於(yu) 入網的個(ge) 人用戶視而不見，甚至選擇“甩鍋”。代理商們(men) 更為(wei) 肆意，向著個(ge) 人用戶推銷POS機，傳(chuan) 授提額養(yang) 卡技巧。

　　廣告營銷肆虐　推廣直言可“養(yang) 卡”

　　“有沒有人能幫我買(mai) 一張春晚的票，最好是帶話筒、能上台的。我好上去講講我做POS機的故事。”2022年末，收單支付POS機代理商趙兆(化名)發布了這樣一條朋友圈。

　　趙兆與(yu) POS機的故事開始於(yu) 2016年。在這一年，趙兆從(cong) 背著包走街串巷的地推開始，逐漸與(yu) POS機結下了更深的緣分。插科打諢式的“段子”，也是趙兆為(wei) 了推廣POS機發出的廣告，這樣的內(nei) 容在其朋友圈裏還有很多。

　　代理商的主要工作，是將POS機通過各種渠道推銷給商戶，並可按照所激活的POS機產(chan) 生的刷卡交易流水獲取對應收益。趙兆入行的七年間，隨著監管政策的調整，收單領域的營銷模式也在不斷發生變化。

　　北京商報記者了解到，電話營銷是個(ge) 人用戶接觸到POS機推廣的主要方式之一。通過簡單介紹POS機品牌、刷卡費率以及機器費用等信息，電話客服對意向客戶進行初步篩選。趙兆告訴北京商報記者，用戶收到的POS機推廣電話，通常並非由代理商直接撥出。這類模式被業(ye) 內(nei) 稱作同城工單，在這一基礎上又衍生了異地電銷模式。

　　“專(zhuan) 業(ye) 電銷機構通過打電話獲取意向客戶，支付代理商以工單派送形式有償(chang) 接單，根據電銷公司提供的信息聯係客戶並上門推廣POS機。再往後，代理商大多直接以郵寄的方式向異地用戶推銷POS機。”趙兆解釋道。

　　前述推廣方式廣撒網，能夠幫助代理商在短期內(nei) 獲取更多客戶，也成為(wei) 不少代理商的選擇。但趙兆不願往虎口裏探頭，做這種冒險的生意。趙兆坦言，同城工單的第一步就是買(mai) 賣用戶信息，電銷機構持有的用戶數據被反複使用，在存在法律風險的同時也無法保持交易的長久性，往往帶有打一槍換一炮的欺騙性質。

　　無法通過快捷路徑尋找客戶，趙兆與(yu) 更多代理商一樣，在公開社交平台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以此積累“好友”，並不斷在個(ge) 人朋友圈裏發布POS機的相關(guan) 信息。“一旦有人傳(chuan) 遞出想要了解POS機的信號，代理商就會(hui) 一擁而上，拿到聯係方式後再進行進一步介紹。”趙兆指出。

　　北京商報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養(yang) 卡”“套現”“費率低”“資金周轉”這類標簽，是代理商們(men) 朋友圈裏的高頻詞匯。在部分代理商的朋友圈裏，POS機甚至被打上了“爛賬修複神器”的標簽。在公開社交平台上，由於(yu) 平台限製，代理商推廣時多采用“穩定”“個(ge) 人版”“不漲價(jia) ”等話術。

　　還有POS機代理商的小廣告，貼到了北京地區讀者劉沁(化名)所在小區的電梯裏，清晰地標注著“有信用卡即可辦理隨時刷卡到賬POS機”“養(yang) 卡提額就是快”等字樣。據劉沁介紹，這則廣告牢牢地粘貼在電梯樓層按鍵的左側(ce) ，每個(ge) 進電梯的人都能看到。“畢竟信用卡套現是違規的，我曾嚐試把它取下來但未能成功，也有鄰居曾用標簽擋住了聯絡用的二維碼，但沒過幾天又被撕掉了。”劉沁表示。

　　“嚴(yan) 格審核特約商戶資質，規範受理終端管理，”這是監管機構的明確方針。按照要求，任何單位和個(ge) 人不得在網上買(mai) 賣POS機等受理終端。銀行和支付機構應當對全部實體(ti) 特約商戶進行現場檢查，逐一核對其受理終端的使用地點。但從(cong) 現有執行情況來看，這一規定近乎於(yu) 名存實亡。

　　個(ge) 人入網“失守”　違規匹配交易商戶

　　生意不好做了。

　　按照央行披露的數據，2022年裏，聯網POS機具較前一年減少了337.54萬(wan) 台。

　　但肆虐的廣告營銷瞄向了更廣泛的個(ge) 人用戶群體(ti) 。個(ge) 人用戶辦理POS機套現，幾乎成為(wei) 了收單領域公開的秘密。

　　根據公開社交平台發布的信息，北京商報記者按照59元包郵的價(jia) 格，毫無阻礙地從(cong) 代理商李喻(化名)手中獲取了一款拉卡拉POS機，並進一步實測了其激活流程。結合李喻的提示，記者以“小微商戶”身份進行注冊(ce) ，自主選擇商戶類型以及名稱，門頭照、收銀台照等店鋪信息則並非是必填項。最終，記者憑借真實個(ge) 人信息和虛假商戶信息，很快通過了拉卡拉的審核，注冊(ce) 成為(wei) 單筆信用卡刷卡額度高達30萬(wan) 元的商戶，刷卡費率為(wei) 6%。。

　　完成注冊(ce) 激活後，北京商報記者使用自有信用卡在該台POS機上進行了刷卡操作。但銀行交易詳情顯示，該筆收款方為(wei) 北京建偉(wei) 興(xing) 盛服裝店，由係統自動匹配了新的交易信息，刷卡金額在扣除手續費後即刻到達綁定賬戶。

　　在本次測試中，北京商報記者未曾遭遇被廣泛詬病的免費POS機收押金的情況。但綜合采訪內(nei) 容來看，圍繞POS機產(chan) 生的混戰，也發生在同一支付機構的不同代理商之間。

　　李喻從(cong) 事拉卡拉POS機代理，收取59元機器款，累計交易滿5000元後可返還。而同樣一款機器，在劉沁小區貼廣告的代理商張華(化名)卻提出需要支付299元押金，並表示其代理的POS機收費標準統一在299元至300元之間，每月刷卡2萬(wan) 累計12個(ge) 月後返還押金。

　　在溝通過程中，李喻“貼心”地提供了一份提額養(yang) 卡技巧，並著重建議不要在POS機上使用儲(chu) 蓄卡刷卡，容易被係統判定為(wei) 洗錢；張華則數次強調“正規銀聯報備機都有押金”“沒押金不是官方產(chan) 品”。

　　事實上，近兩(liang) 年來，圍繞POS機押金產(chan) 生的糾紛屢見報端，甚至還有大量代理商以免費為(wei) 噱頭，在用戶不知情的情況下扣除押金。在趙兆看來，這些都是代理商為(wei) 了自身的利潤所使用的“小心機”，儲(chu) 蓄卡刷卡代理商分潤少，正規產(chan) 品都有押金更是無稽之談。

　　談及POS機押金，趙兆指出，“正規產(chan) 品都有押金”這一說法，實際上隻是代理商獲取收益的話術，這也是支付機構下放權限的一部分，POS機是否會(hui) 收取押金完全取決(jue) 於(yu) 代理商是否設置了扣除押金，這一功能也的確是支付機構為(wei) 代理商留出的“活口”。

　　“有的用戶介意押金，那麽(me) 代理商就能推薦無押金的機器；有的用戶不在乎這筆錢，代理商自然就能獲利更多。至於(yu) 退押金設置的交易流水門檻，本質上是為(wei) 了激勵用戶更多地使用POS機刷卡。”趙兆補充道。

　　對於(yu) 向個(ge) 人用戶推銷POS機這一問題，趙兆更是坦言，代理商求利，真實商戶使用POS機的需求畢竟是有限的，POS機推廣出去後具體(ti) 怎麽(me) 用、誰在用，並不是代理商們(men) 會(hui) 考慮的問題。

　　北京社科院、中國人民大學智能社會(hui) 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王鵬表示，信用卡套現本質上就是製造虛假交易，違規套用信用卡授信額度，這類行為(wei) 脫離了金融機構的監管，很容易引發金融風險傳(chuan) 導。

　　此外，針對前述拉卡拉POS機可直接注冊(ce) 的相關(guan) 問題，3月20日，北京商報記者也向拉卡拉方麵進行了采訪。但拉卡拉僅(jin) 回應稱，公司對商戶入網尤其針對代理商拓展商戶入網有嚴(yan) 格要求，嚴(yan) 格實施商戶入網實名製管理，如發現套現、詐騙及相關(guan) 風險交易行為(wei) ，將采取預警攔截或延緩結算等方式，保障支付及資金安全。對於(yu) 部分代理商收取押金的問題，將敦促代理商在商戶達標後及時返還。

　　切機攻防激烈　費率調整牽連多方

　　“不電銷、不騙人、不套現”，是趙兆為(wei) 自己的從(cong) 業(ye) 生涯定下的“三不方針”。具體(ti) 而言，是不通過電話、短信等方式推廣POS機，不以“免費”為(wei) 噱頭騙取用戶押金，不通過自己的POS機直接為(wei) 顧客辦理套現業(ye) 務。

　　“三不方針”的每一條，基本都指向了POS機行業(ye) 的痼疾，但卻也很難做到完全在監管紅線內(nei) 展業(ye) 。趙兆表示，現有的POS機代理市場競爭(zheng) 太過激烈，同一支付機構代理商麵向用戶能提供金額不等的“價(jia) 目表”，不同支付機構的代理商之間也會(hui) 通過切機等辦法，說服顧客使用自家POS機。

　　切機，在銀行卡收單領域主要是指代理商主動使用另一品牌POS機替換掉用戶原有的機具。在過去數年間，趙兆為(wei) 多家支付機構開展過POS機推廣服務。趙兆稱：“代理機構變動，肯定也會(hui) 把能帶走的客戶都帶走，但受限於(yu) 客戶使用習(xi) 慣、聯係方式變動等因素，這一步也並不容易。”

　　有限的市場裏，代理商為(wei) 了追求新客戶，也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其他平台客戶。這也讓不少支付機構叫苦不迭，不得不通過辟謠、發布風險提示等辦法，一方麵是為(wei) 了留住自有用戶，一方麵也避免用戶在切機過程中被不法分子所欺騙。在北京商報記者注冊(ce) 的拉卡拉POS機上，開機頁麵即提示“拉卡拉不會(hui) 要求換設備，提高警惕，謹防受騙”。

　　在常用的切機手段中，向用戶發送原機器停用、費率上漲信息、免費更換更新款POS機等方式較為(wei) 有效。其中，又以費率上漲更為(wei) 引人關(guan) 注。

　　2022年下半年以來，支付機構POS機刷卡費率上調的消息紛紛揚揚，不少代理商都在發布相應信息。代理商朋友圈的廣告也多集中在POS機費率上調方麵，提示用戶更換刷卡費率更低的機器。趙兆指出，“對於(yu) 用戶而言，隻要是正規的支付機構，費用自然是越低越好。當其他支付機構利率上調，大家都會(hui) 抓緊推廣自家代理的機器”。

　　有支付行業(ye) 從(cong) 業(ye) 者告訴北京商報記者，收單領域的競爭(zheng) 不僅(jin) 僅(jin) 體(ti) 現在支付機構之間，同樣也集中在代理商之間。費率調整牽連支付機構、代理商以及用戶等多方，對於(yu) 用戶而言也較為(wei) 敏感。支付機構根據自身展業(ye) 的實際情況進行費率調整，也要防止對存量商戶造成衝(chong) 擊。此外，不排除在市場競爭(zheng) 中，有代理商杜撰漲費率等信息，進行惡意切機。

　　在趙兆的朋友圈中，就發布了不少關(guan) 於(yu) 拉卡拉PO S機漲價(jia) 的消息。而對於(yu) 這一情況，拉卡拉回應稱，公司的刷卡費率整體(ti) 一直保持平穩，目前公司整體(ti) 刷卡費率還是在6%。的級別。

　　博通資訊首席分析師王蓬博分析稱，切機屬於(yu) 惡性競爭(zheng) ，不僅(jin) 可能會(hui) 引發市場動蕩、損害行業(ye) 整體(ti) 形象，甚至可能讓商戶成為(wei) 不法分子的幫凶，造成用戶資金受損。而近年來，收單行業(ye) 成本在逐漸增加，利率卻沒有增長，疊加市場需求一直存在，所以即使行業(ye) 競爭(zheng) 激烈，但費率依然普漲。

　　擴張與(yu) 混亂(luan) 並行　對代理商管理不能鬆

　　趙兆從(cong) 事POS機代理推廣的七年，也是支付行業(ye) 風雲(yun) 變幻的七年。監管方持續畫出禁令紅線，對包括POS機在內(nei) 的第三方支付從(cong) 嚴(yan) 監管；五年一次的牌照續展考驗，疊加市場競爭(zheng) 的衝(chong) 擊，支付行業(ye) 不斷洗牌。

　　細化到銀行卡收單業(ye) 務領域，POS機推廣的分潤機製產(chan) 生了可觀的獲利空間，吸引更多代理商參與(yu) 其中，拓展業(ye) 務版圖的同時也讓市場更為(wei) 混亂(luan) 。趙兆向北京商報記者透露，高峰期自己的月收入最高能達到8萬(wan) -10萬(wan) 元，但當前已有了較大的回落，基本穩定在2萬(wan) -3萬(wan) 元間。

　　談及收入下滑的原因，趙兆同樣心知肚明。“入行門檻太低了，人一多，就亂(luan) 了，”趙兆提到，“辦理POS機推廣的代理商也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很可能這個(ge) 月在辦理POS機，下個(ge) 月就去推銷信用卡，或是賣房去了，代理商隻想賺‘快錢’，用戶售後更沒辦法保證了。”

　　王鵬分析指出，從(cong) 銀行卡收單領域的實際運營情況來看，支付機構、代理商、用戶等不同參與(yu) 方，實際上都是利益相關(guan) 方，均未嚴(yan) 格執行監管要求，對於(yu) 相關(guan) 的違法違規行為(wei) 一定程度上都處於(yu) 默認狀態。由此進一步助推了POS機電銷、套現等行為(wei) 的發生。

　　代理商在推廣方麵產(chan) 生的種種問題，也將矛頭指向了背後的持牌支付機構。支付機構在權限下放、獲取收益的同時，也被要求對代理商、商戶準入等承擔對應的審核責任。北京商報記者從(cong) 支付行業(ye) 從(cong) 業(ye) 機構處了解到，2022年下半年，已經開始有機構通過上調費率的方式對部分商戶進行了約束，且調整的對象主要為(wei) 無法提供真實營業(ye) 信息的商戶。這一操作的目的仍然是規範商戶交易。

　　拉卡拉也在回複中提到，根據監管要求和行業(ye) 規範製定了嚴(yan) 格的代理商管理措施，要求其合規展業(ye) ，並通過日常巡檢及合規培訓等手段規範代理商行為(wei) ，一旦發現代理商有違法違規行為(wei) ，會(hui) 采取懲罰措施並即刻關(guan) 閉其業(ye) 務，要求其下架虛假宣傳(chuan) 內(nei) 容，並追究其法律責任。

　　對於(yu) 當前個(ge) 人用戶通過“小微商戶”身份入網的這一問題，王蓬博進一步解釋道，為(wei) 了滿足小微商戶的經營需求，監管規定商戶類型既包括擁有經營場所和已辦理過工商注冊(ce) 登記的特約商戶，也包含小微商戶中依據法律法規和相關(guan) 監管規定免於(yu) 辦理工商注冊(ce) 登記的實體(ti) 特約商戶。但無營業(ye) 執照的小微商戶必須通過個(ge) 人的身份證件，再加上他的經營場所等一些輔助的證明材料，才能發展成收單的小微商戶。收單機構才可為(wei) 其提供基本銷售日常經營的收款服務。

　　“而監管機構為(wei) 小微商戶提供的支付便捷路徑，不應該成為(wei) 支付機構牟利、個(ge) 人用戶套現的通道。支付機構對代理商的管理也不能鬆懈。”王蓬博強調。

　　銀行卡收單領域的痼疾整頓，又應該怎麽(me) 做？王鵬給出如下建議：一是加大監管部門的查處力度，建立多元化的舉(ju) 報方式維護市場秩序；二是壓實支付機構主體(ti) 責任，嚴(yan) 格規範相關(guan) 規則展業(ye) ，形成規範化的展業(ye) 方式；三是加強對公眾(zhong) 的宣傳(chuan) ，強調以卡養(yang) 卡、套現的危險。

　　“除了加強管理和懲治外，最根本的問題在於(yu) ，如何幫助三方支付機構找到新的利潤增長點，在數字化轉型中勝出。”王蓬博補充道。

　　北京商報金融調查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