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4月15日電 題:莫言:文學和慈善,都源自悲憫
《中國慈善家》記者 龔怡潔
2022年3月28日,莫言在自己的同名公眾(zhong) 號上更新了一篇文章,題為(wei) 《我今年做的最難忘的一件事》。“朋友們(men) ,大家好,我是莫言。今年春節期間,我覺得我幹了一件比較有價(jia) 值、有意義(yi) 的事情,當然也證明了我在某些方麵的一些能力吧。”
莫言所提之事,是他與(yu) 中華慈善總會(hui) 達成的一次合作。春節前後,他用毛筆作了105張福字,分別以個(ge) 人、企業(ye) 收藏家出資收藏和公開拍賣的形式,募集到524.2萬(wan) 元(人民幣,下同)的善款。這些錢全部投向“莫言同心”項目,定向資助西部地區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兒(er) 童。以書(shu) 法墨寶為(wei) 橋,莫言把自己的日常引向了公益慈善。
“哇,莫老師悄悄地做了一件好事。”公眾(zhong) 號文章的評論區有人這樣留言。事實上,關(guan) 愛西部地區困境兒(er) 童,莫言已經做了好幾年了。
“善不與(yu) 人言”
作為(wei) 第一位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這十年來莫言一直生活在聚光燈之下。對於(yu) 輿論的關(guan) 注,他的態度多少有點“敬而遠之”;對於(yu) 外界給的一些頭銜,他的回應則有種“輕拿輕放”之感。
對慈善,此前莫言基本閉口不談,一直篤信老祖宗的訓誡,行善積德“不應與(yu) 人言”。
2001年,莫言獲第二屆馮(feng) 牧文學獎。“馮(feng) 牧先生對我有栽培之恩”,他表示。莫言出身於(yu) 部隊,曾經擔任昆明軍(jun) 區文化部副部長的馮(feng) 牧是他的老首長。莫言的成名作——中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1985年刊發在剛剛創立的《中國作家》雜誌上,其時任主編也正是馮(feng) 牧。
那一次獲獎,獎金有兩(liang) 萬(wan) 元。“在那個(ge) 時候,兩(liang) 萬(wan) 元還是挺大的一筆錢的,那時我們(men) 的工資也就幾百塊錢。”莫言說,“但我覺得這個(ge) 錢不應該裝到自己的腰包裏,應該拿出來。”
他最終把兩(liang) 萬(wan) 元全部捐給了自己退伍轉業(ye) 後就職的《檢察日報》社。當時,報社所屬機關(guan) 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雲(yun) 南省西疇縣定點幫辦了一所希望小學。莫言的這筆錢,全部用於(yu) 這所小學的建設。在報社期間,莫言還獲得了國務院特殊津貼,一次性發放的5000元,也一起捐給了小學。
2014年,莫言向中國紅十字會(hui) 捐了一百萬(wan) 元稿費,用於(yu) 救助西部地區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彼時,莫言在兩(liang) 年前剛獲諾貝爾文學獎,一時間關(guan) 於(yu) 他的一切都成為(wei) 話題。不過,莫言的這次捐贈非常低調,甚至沒有成為(wei) 新聞。
這次捐款的起因,是他曾因心髒不適,找到北京大學人民醫院主任醫師、心血管疾病研究所所長胡大一問診。看病過程中,他得知這位名醫在中國紅十字會(hui) 專(zhuan) 門設有一個(ge) 救助西部先心病患兒(er) 的項目。“胡大夫的話給我心裏留下了一個(ge) 印象。”莫言說。
這個(ge) 項目成為(wei) 莫言涉足公益的一個(ge) 契機。2015年,莫言又給這個(ge) 項目捐贈了125萬(wan) 元,這筆錢款最終救助了西藏62個(ge) 先心病兒(er) 童。莫言特意向紅會(hui) 提了要求:第一,不宣傳(chuan) 、不報道;第二,他本人不出席任何活動,也不去醫院探望那些做手術的孩子。整個(ge) 捐贈過程就這樣默默地走完了。
“因為(wei) 當時我堅信一個(ge) 理念,就是善與(yu) 人知,不是真善。過去也有老話,大概意思是一個(ge) 人做點好事,不要喜歡讓別人都知道,那是沒有意思的,”莫言說。
不過,幾年之後,關(guan) 於(yu) “為(wei) 善是否應為(wei) 人知”,莫言又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慈善成為(wei) 公共行為(wei)
2022年春節前夕,莫言和好友、北京舒同文化藝術研究會(hui) 會(hui) 長王振聚在一起寫(xie) 些福字壽字,準備贈予親(qin) 朋好友和老人們(men) 。
提筆之間,腦子裏突然迸發一個(ge) 想法:能不能寫(xie) 一批福字,捐給慈善機構,用拍賣的方式籌一筆善款,繼續幫助西部地區的先天性心髒病患兒(er) 。
“我跟王振是一拍即合,然後我們(men) 倆(lia) 就開始寫(xie) ,寫(xie) 了起碼有一百五十個(ge) 左右的福字,從(cong) 中選出來了一百個(ge) 比較滿意的。”莫言說。
書(shu) 法是莫言持續了幾十年的“古老愛好”。從(cong) 小就聽家長訓誡“字是人的衣服”,莫言一直銘記於(yu) 心,特別喜歡琢磨字和練習(xi) 寫(xie) 字。
對莫言來說,文與(yu) 墨的思考是相通的。馮(feng) 驥才曾在為(wei) 《莫言墨語》書(shu) 法集作的序裏形容:“書(shu) 法於(yu) 他(莫言),既是他個(ge) 性的藝術方式,也是他小說之外一種另類的文學。”
莫言認為(wei) ,作家想創造跟過去作品完全不同的文字風格、敘述語言或主人公形象,是一件困難的事,“當然會(hui) 不滿足”。而這種思考在書(shu) 法中幾乎同頻。為(wei) 擺脫習(xi) 慣的鋼筆字筆路,莫言開始用左手練習(xi) 毛筆字,以“嚐試獲得一種陌生感”。“左手從(cong) 來沒有寫(xie) 過字,一筆一畫都是笨拙的。剛開始根本就沒法掌握,但是堅持下去之後,由生到熟,由不得勁到慢慢地得勁了。”莫言說。
從(cong) 筆墨裏延伸出來慈善意念,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臘月末的靈光一閃後,莫言和王振隨即和中華慈善總會(hui) 聯係,100個(ge) 福字便成為(wei) “莫言同心”項目的開端。雲(yun) 南白藥作為(wei) 愛心企業(ye) ,出資500萬(wan) 元購買(mai) 了福字的實體(ti) 和著作權,並承諾後續5年以300萬(wan) 每年的價(jia) 格來捐贈“百福”使用權的收益。這2000萬(wan) 的善款將全部捐贈給中華慈善總會(hui) 旗下的“莫言同心”公益項目。
目前,第一批500萬(wan) 元善款已資助了近200個(ge) 先心病患兒(er) 。這讓莫言對慈善有了新的思考——盡管個(ge) 性更傾(qing) 向於(yu) “善不與(yu) 人知”,但能用自己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做更多的事,為(wei) 什麽(me) 不做呢?
2022年元宵節,莫言和王振一同到解放軍(jun) 總醫院第六醫學中心。在那裏,有一批來自西藏、甘肅的先心病孩子正在接受手術治療。
“我記得有一個(ge) 很小的小孩兒(er) ,可能就一歲多一點,她媽媽帶著她。我進去之後,看到她在床上坐著,就伸手握住了她的小腳丫子。當你的手握住一個(ge) 小孩子嬌嫩的腳丫子的時候,一種人類本能的愛確實油然而生。”
說起這一刻,一直平靜淡定的莫言臉上真情流露,“能獲得這樣一種感覺,就是巨大的幸福。難道說是我幫助這個(ge) 孩子嗎?反而是孩子幫助了我、安慰了我,讓我聯想到人類一代代的延續,生命的可貴。文學就是寫(xie) 生命的,寫(xie) 人、寫(xie) 情感的。”
2023年春節,莫言繼續在北京榮寶齋拍賣行拍賣了福字和對聯。因是用於(yu) 慈善目的的拍賣,榮寶齋主動免去了傭(yong) 金。拍賣所得89.85萬(wan) 元,也直接匯入了“莫言同心”項目中。
“後諾貝爾獎”的十年
雖然熱心公益,但莫言強調慈善是一種“內(nei) 心需要”,他的人生,是圍繞寫(xie) 作來開展的。“我始終就是個(ge) 作家,我做的所有事情,都離不開寫(xie) 作這個(ge) 中心。”莫言說。
諾貝爾文學獎對於(yu) 一位作家而言,是一個(ge) 豐(feng) 碑、一個(ge) 高度,但很難說它能為(wei) 創作帶來加持。“在獲獎之後,有那麽(me) 幾年,確實不得不忙於(yu) 應酬。”莫言坦言,“不過,有時我在開會(hui) 的時候,坐在下麵,會(hui) 把手機悄悄地打開,這樣就可能在上麵學了一個(ge) 字的草書(shu) 或者篆書(shu) 的寫(xie) 法。”
2015年,莫言的大多數時間終於(yu) 回歸書(shu) 桌。“我的主要工作還是寫(xie) 作。要完成一個(ge) 作品,就會(hui) 相對地把自己封閉起來。”他拿出一些過去的小說素材或毛坯再打磨,2020年出版了中短篇小說集《晚熟的人》,後又發表了《聶魯達的銅像》等數篇現代詩歌。
進入花甲之年的莫言,有了很強的探索生活的意願,也想要拓展自己的興(xing) 趣與(yu) 文化觸角。比如研究書(shu) 法,遊曆山川大地,以及對戲曲、歌劇、話劇形式的關(guan) 注。
出身山東(dong) 高密縣的農(nong) 村娃莫言,對小時候看的搭台戲至今念念不忘。“那會(hui) 兒(er) 無書(shu) 可讀,舞台上的戲,民間劇團演出的這種舊的戲曲,就是我們(men) 的教材,看戲也是我們(men) 最大的文藝娛樂(le) 活動。所以,我對民間戲曲有一種天然的熱愛。我們(men) 那代人寫(xie) 作語言的風格,語言的很多元素也都來自於(yu) 戲曲,或者受到了戲曲的影響。”
2017年,莫言在《人民文學》發表戲曲文學劇本《錦衣》,第二年再發表《高粱酒》和小說改編的劇本《檀香刑》。
“我曾經在英國莎士比亞(ya) 故居,向餘(yu) 華、蘇童‘發過誓’。”莫言說,“我說過去,我跟你們(men) 站在一起,大家都說作家餘(yu) 華、作家蘇童、作家莫言。今後再過幾年,我跟你們(men) 這兩(liang) 個(ge) 小子站在一起,就是劇作家莫言,不隻是小說家,我跟你們(men) 不一樣啊。”
“當然,這兩(liang) 個(ge) 小子一直在冷笑,嘲笑我。”莫言說到這裏笑了起來,“所以我寫(xie) 戲,寫(xie) 出劇本來,也是讓他們(men) 看一看,‘教訓’他們(men) 一下!”
有些人把莫言定義(yi) 為(wei) “受到魔幻主義(yi) 現實流派影響的作家”,但莫言認為(wei) 自己應被歸類於(yu) 現實主義(yi) 作家。取材於(yu) 真實新聞事件的《天堂蒜薹之歌》,莫言花了35天即完成全作,憤怒的筆鋒直指權力係統中極度漠視農(nong) 民利益的官僚主義(yi) 者。
三年的疫情也成為(wei) 文學創作的思考主題。莫言表示,“像這樣的一場全球的災難、瘟疫,我想任何一個(ge) 作家藝術家都在思考。可以寫(xie) 成荒誕小說,也可以寫(xie) 成超級現實主義(yi) 小說,甚至可以寫(xie) 成新聞小說。每個(ge) 作家心裏麵都有一本關(guan) 於(yu) 疫情的小說草稿正在醞釀,就是怎麽(me) 寫(xie) 、何時寫(xie) 、以什麽(me) 樣的形式寫(xie) 的問題。”
他透露,自己從(cong) 三十多年前就在構思一部與(yu) 戰爭(zheng) 有關(guan) 的小說。“對外放了很多風了,”他笑道,“但是一直沒有完成,一直在準備,搜集的相關(guan) 書(shu) 籍也有厚厚一大摞了。”
莫言說,目前最大的一個(ge) 願望,就是把這部小說寫(xie) 完、寫(xie) 好。“不過什麽(me) 時候完成,我真的說不好。”說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些許頑皮,“我想總會(hui) 完成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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