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wei) 遺址出土的翡翠卡威爾神頭像。

　　李新偉(wei) 供圖

　　3月26日，中國同洪都拉斯簽署兩(liang) 國關(guan) 於(yu) 建立外交關(guan) 係的聯合公報，兩(liang) 國關(guan) 係翻開嶄新篇章。近年來，中國與(yu) 洪都拉斯在考古合作領域也取得不少積極成果。

　　2015年，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與(yu) 洪都拉斯人類學與(yu) 曆史研究所簽署合作協議，在瑪雅文明的著名城邦——洪都拉斯科潘遺址開展考古工作。中洪聯合考古隊對一處貴族院落的發掘和研究，獲得重大發現和收獲，得到國際考古界高度肯定。

　　開啟文明遺址考古合作

　　距今3500年左右，在玉米農(nong) 業(ye) 高度發展的基礎上，墨西哥灣地區形成了中美洲最初的文明——奧爾梅克文明。此後在公元300年至900年期間，發展出繁榮的瑪雅文明。數十萬(wan) 平方公裏的低地和高山峻嶺中，分布著百餘(yu) 個(ge) 城邦國家，科潘正是著名的城邦之一。

　　瑪雅人發明了象形和拚音結合的文字係統，雕刻或書(shu) 寫(xie) 在石碑、木板、門楣、壁板、長凳、階梯上，猶如圖畫。他們(men) 建築了大量的巨型石碑、神廟、宮殿、金字塔，數學水平和天文學水平也很高，很早就獨自發明了“0”的概念，能夠測定太陽、月亮、行星運行的軌跡和日期。宏偉(wei) 的金字塔神廟、精美的壁畫、獨特的象形文字、精確的天文曆法及數學體(ti) 係，讓古老的瑪雅文明成為(wei) 人類曆史上的一顆璀璨明珠。然而，公元9世紀，瑪雅人突然離開家園大批遷移。是洪水、旱災、疾病、外族入侵還是其他？瑪雅文明的衰落，為(wei) 世人留下了千古謎團。

　　我第一次走進瑪雅世界是在2014年盛夏。經過近30個(ge) 小時的長途旅行，飛機的舷窗下終於(yu) 露出洪都拉斯茂密的熱帶叢(cong) 林，抵達的城市聖佩德羅蘇拉是洪都拉斯的經濟中心。我們(men) 的向導——美國哈佛大學費什教授是瑪雅文明研究的權威，深諳當地風土民情。我們(men) 一行驅車踏上通往科潘的崎嶇山路。一路上，最強烈的視覺感受是各式各樣的綠色，在層巒疊嶂中蓬勃肆意地傾(qing) 瀉開來。在瑪雅文明中，綠色象征著旺盛的生命，是最重要的顏色之一。碧綠的翡翠也被視為(wei) 凝聚了天地精華，是最珍貴的寶石。

　　科潘遺址包括王宮區和貴族居住區。經過考察，我們(men) 決(jue) 定選擇編號為(wei) 8N—11遺址進行發掘。這是僅(jin) 次於(yu) 王宮的高等級貴族院落，四周原來有高大的石砌建築，現在已經是一片被叢(cong) 林掩蓋的廢墟。美國賓夕法尼亞(ya) 大學學者於(yu) 1990年發掘了院落的東(dong) 側(ce) ，在中心建築內(nei) 發現了著名的“天空之帶”石榻，上麵雕刻著白晝太陽神、夜晚太陽神、月亮神和金星神，月亮神的懷中還抱著一隻玉兔。遺址的建築外牆上刻有太陽神重生的故事，太陽神怒目圓睜、脖子上以綁縛俘虜用的繩索為(wei) 裝飾，顯示出強大的力量。東(dong) 部的南側(ce) 室也有精美雕刻，表現的是有大鉤鼻子的雨神查克和重生的玉米神帶來萬(wan) 物欣欣向榮。

　　對於(yu) 考古工作者來說，能夠走進其他文明國度，觸摸文物遺跡，感知文明發展脈絡，是極其難得的體(ti) 驗和收獲。在科潘考察後，我們(men) 飛抵首都特古西加爾巴，與(yu) 洪都拉斯人類學與(yu) 曆史學研究所簽訂協議，建立中洪聯合考古隊。洪都拉斯政府對這次合作非常重視，協議簽署儀(yi) 式在總統府舉(ju) 行。

　　發掘貴族院落成果頗豐(feng)

　　2015年，我們(men) 重回科潘，正式開啟中洪考古合作項目。遺址上叢(cong) 林密布，猿聲若斷若續，小鹿時隱時現。幾年來，雙方成員相互學習(xi) 、不斷磨合，取得了重要的學術發現，也建立了深厚友誼。

　　我們(men) 聘請的洪都拉斯考古學家荷西·拉莫斯是科潘本地人，19歲就參加了最著名的“16號金字塔”的發掘。後來，他又被推薦到美國加利福尼亞(ya) 大學河濱分校，師從(cong) 研究瑪雅圖像和宗教的陶布教授攻讀博士學位，學成後又協助費什教授工作，經驗非常豐(feng) 富。

　　我們(men) 帶去了新型全站儀(yi) 測繪、電腦生成三維模型以及注重呈現地層關(guan) 係的新發掘技術。這些設施和技術可以極大提高工作效率。由於(yu) 是初次合作，荷西最初對這些方法的準確性心存疑慮，堅持讓技師使用傳(chuan) 統方法。幾番討論後，我們(men) 決(jue) 定先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進行測繪和記錄。經過一段時間的比較後，荷西終於(yu) 認識到新方法的優(you) 勢，欣然接受中方建議。

　　在合作過程中，中方成員也學習(xi) 到很多發掘技術，尤其是瑪雅考古特有的隧道發掘方法。瑪雅人奉行這樣的觀念：萬(wan) 物都要經曆死後重生的曆程，建築也不例外。他們(men) 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拆除舊建築、在上麵修建新建築，使它“重生”。所以，瑪雅建築中，地表的建築隻是外麵一層，裏麵還埋藏著一層一層的早期建築。考古學家要通過打隧道的辦法，穿透晚期建築，探尋早期建築的情況。

　　在迷宮一樣的隧道中，我們(men) 發現整個(ge) 院落主要經曆了三個(ge) 發展階段：早期建築中心位置之下，有一座圓形石砌墓葬，埋葬著該家族的一位重要祖先。中期建築以被拆毀的早期建築為(wei) 基礎，形成了貫通東(dong) 西的長台基，中心為(wei) 主室，兩(liang) 側(ce) 為(wei) 偏室。保存在地表的晚期建築，規模最為(wei) 宏大。建造前埋葬了一位身份重要的男性祖先，其腰部有一件以最上乘的湛綠翡翠製作的卡威爾神頭像。卡威爾神是至高法力和權力的象征。在建築台基下的不同位置，還埋葬有10餘(yu) 具人骨作為(wei) 奠基禮使用的人牲，有些人牙嵌翠珠，身份頗高。

　　在高規格的奠基禮之後，建築台基被擴大，並在中心部位建造了第二層台基，四周鑲嵌了13個(ge) “交叉火炬”雕刻。瑪雅宗教中，天有13層，因此13是最神聖的數字。“交叉火炬”為(wei) 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附近特奧蒂瓦坎城邦中最宏偉(wei) 的太陽金字塔下的聖殿標誌，特奧蒂瓦坎是當時整個(ge) 中美洲地區的文化中心。根據科潘Q號祭壇上的銘文記載，科潘第一王就是在這座聖殿裏獲得了卡威爾神的加持，遠征科潘，建立了王國。因此，此雕刻為(wei) 科潘王國神聖起源和純正王統的標誌。

　　嚴(yan) 謹精細的工作使我們(men) 取得了超出預期的收獲：厘清了貴族院落建築演變序列，驗證了王宮區反映的科潘王國興(xing) 衰。大量精美雕刻，表現了玉米神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內(nei) 容。玉米神是從(cong) 龍頭神鳥腹中重生的大型雕刻，為(wei) 首次發現。神鳥的龍頭，與(yu) 中國龍頗為(wei) 相似。貴族墓葬中的翡翠飾品尤為(wei) 精致。在2017年美洲考古學年會(hui) 上，我們(men) 的發現成果得到廣泛關(guan) 注。

　　在科潘的時光，成了一段艱苦而難忘的記憶。在發掘過程中，我們(men) 會(hui) 遇到毒蛇，這是非常危險的情況，因為(wei) 要開車幾個(ge) 小時才能找到救治的醫院。流行疾病也是個(ge) 大問題，我就遇到過寨卡流行和登革熱流行。然而，回憶中的科潘，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更多的是快樂(le) 。我曾坐在科潘王宮區儀(yi) 式大廣場寬闊的草坪上，仰觀羽毛燦爛如彩虹的金剛鸚鵡結隊從(cong) 頭頂掠過。周末的清晨，可以到色彩繽紛的集市買(mai) 一個(ge) 新鮮芒果，吃一份玉米餅配玉米糊的早餐；傍晚去巧克力屋坐一坐，體(ti) 驗一下葫蘆碗中加了辣椒粉和鹽的瑪雅貴族式可可飲料。

　　在人類曆史的漫長進程中，各民族創造了具有自身特點和標識的文明，共同構成人類文明絢麗(li) 多彩的百花園。在科潘的這段考古經曆令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不斷深入了解和把握各種文明的悠久起源和豐(feng) 富內(nei) 容，了解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鑒，有利於(yu) 各國人民汲取豐(feng) 厚的曆史養(yang) 料，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ti) 。

　　（作者為(wei) 中洪聯合考古隊中方領隊，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