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與(yu) 故鄉(xiang)

　　徐 魯

　　我的家鄉(xiang) 山東(dong) 即墨，是一座有著悠久曆史的古城。我在家鄉(xiang) 讀書(shu) 時，即墨縣（今青島市即墨區）尚屬於(yu) 煙台地區，1978年改屬青島市。在我心中，即墨、煙台、青島乃至整個(ge) 膠東(dong) 半島都是我的故鄉(xiang) 。那裏的海灣、霧角、海光、燈塔，還有海灘、漁船、碼頭，高高的山坡、彎彎的山道、小漁村的石頭牆和海草房……這一切構成了我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成長背景，更是我心中永遠的鄉(xiang) 愁。

　　沒有在海灣生活過的人，也許不知道什麽(me) 是“霧角”。霧角就是霧中的號角，安裝在靠近港口的懸崖上和帶有發電設備的燈塔上，在起霧的天氣裏向過往船隻發出提醒的“警笛”。在霧氣迷茫的夜晚，當你沿著彎彎曲曲的海岸線漫步，或者是坐在海灣的岩石上，眺望著夜空下的茫茫大海，這時如果你側(ce) 耳細聽，也許會(hui) 誤以為(wei) 自己聽到了鯨魚的歌聲。那正是某個(ge) 小島或懸崖燈塔上的霧角發出的笛聲，提醒著過往的船隻：陸地就在附近，從(cong) 這裏開進去，就是平安的港灣和碼頭，但是請注意安全，小心前麵的礁石……

　　那麽(me) 海光呢？我記憶中的海光，是一種絢麗(li) 、奇異的海上奇觀。有時候，皎潔的月光灑滿海麵，忽然間會(hui) 有粼粼的波光從(cong) 水中升起，升到海麵又向四周擴展、散開，仿佛有人升起了禮花和焰火；有時候，在星月稀疏的海夜，遼闊的海麵就像沉睡的大地，萬(wan) 籟俱寂，卻偏偏會(hui) 有星星點點的海上燈火，徹夜不熄，把黑黢黢的海麵點綴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這些神奇的海光究竟是什麽(me) ？長大後，我逐漸接觸到一些科學的解釋：這是各種各樣能發出光亮的海洋生物共同創造的自然奇觀。小蝦、烏(wu) 賊和某些魚類，甚至還有一些肉眼看不見的海洋細菌，都有可能是海光中的一員。它們(men) 共同造就了這絢麗(li) 的奇景。

　　除了霧角和海光，故鄉(xiang) 的海邊最引人矚目的標誌，就是燈塔了。到煙台旅行的人，不能不到芝罘灣。傍晚的芝罘灣，漫天的晚霞把整個(ge) 海麵、海岸線和附近的島礁、山岡(gang) 染成一片玫瑰色。當夕陽慢慢沉入大海，遠方歸來的船隻緩緩駛入海灣的懷抱。這時，山上的燈塔開始發出光亮，轉燈不停地旋轉，射出銀色的、明亮而耀眼的光帶，橫穿夜空，讓夜晚的海灣也變得清醒與(yu) 活躍起來。

　　故鄉(xiang) 的海濱，是祖國北方最美麗(li) 的海濱之一。漫步在故鄉(xiang) 的海岸線上，我常常凝眸那些矗立在遠遠近近的小島上的燈塔。燈塔亮了，海上的漁船都該回家了。燈塔閃亮的海灣，就像母親(qin) 的懷抱，擁納著傍晚時分從(cong) 海上歸來的“孩子”。

　　說到膠東(dong) 半島，我總會(hui) 想起劉公島。那是位於(yu) 膠東(dong) 半島東(dong) 端的一個(ge) 小島，也是鑲嵌在威海海灣口上的一顆璀璨的海上寶石。兒(er) 時的我住在外祖母家的小漁村裏，經常聽她講劉公和劉母的故事。

　　傳(chuan) 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隊南方的商船正向北行駛。忽然，海上起了風暴，海天變成了迷茫一片。船上的人與(yu) 狂風惡浪搏鬥，但食物和淡水漸漸耗盡，船上的人們(men) 也精疲力竭了。一天夜裏，有人突然發現，前方似乎有一星火光在閃動。“啊，有救了！我們(men) 有救了！”船隊的人欣喜若狂，掙紮著爬起來，拚命地向前劃著船。

　　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終於(yu) ，他們(men) 看清了，前麵是一座小島，在小島峻峭的海岬上，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狂風中艱難地搖動著一支火把。火把引導著這條船，漸漸靠近了海岸。

　　老人急急忙忙趕過來，把倒在海灘上的人背進自己在海邊的石頭小屋裏。老人讓他的老伴趕緊生起火，給獲救的船民們(men) 送上了熱氣騰騰的薑湯、麵條和玉米餅子。風暴過去，大海上又變得風平浪靜，商船重新啟航出發了。

　　後來，每當夜裏起了風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總會(hui) 高高地舉(ju) 著一支火把，站在那個(ge) 峭崖上，為(wei) 海上的航船當向導。迷途或遇險的船民，總會(hui) 得到兩(liang) 位老人不求任何回報的幫助。

　　一傳(chuan) 十、十傳(chuan) 百，膠東(dong) 半島的當地漁民和途經這裏的水手，都知道了這個(ge) 故事。人們(men) 尊稱這兩(liang) 位樂(le) 善好施的老人為(wei) 劉公、劉母，也把矗立在威海灣口的這座小島稱為(wei) 劉公島，還為(wei) 兩(liang) 位善良的老人建造了祠廟。南來北往的船商和遊人，隻要來到了劉公島邊，必會(hui) 登岸前來祭拜一番。

　　在劉公島南岸那塊伸向大海的岩石上，還矗立著一尊劉公在暴風雨之夜高舉(ju) 著火把，為(wei) 船隊指引航向的塑像。巨大的峭崖上，劉公倔強而堅定地半跪在岩石上，年邁的軀體(ti) 肌肉緊繃，一手攀緊岩石，一手高擎火把。飽經風霜的麵孔，正吃力地歪向一側(ce) ，好避開那迎麵襲來的狂風巨浪。他手中的火把在熊熊燃燒，仿佛要照穿濃重的黑夜，給海上的人們(men) 送上希望和光明。

　　從(cong) 少年時代起直到今天，我多次登上劉公島，瞻仰這尊動人的塑像。每次站在塑像前，心裏都會(hui) 升起一種由衷的敬意。我甚至覺得，這位半跪在峭崖上高舉(ju) 火把的老人，就是善良、無私的美德的化身，是堅強不屈、勇往直前的意誌的象征。高擎在老人手上的火把，與(yu) 海邊那些高高的、永不熄滅的燈塔一樣，不僅(jin) 為(wei) 故鄉(xiang) 壯闊美麗(li) 的風光添彩，也彰顯著人們(men) 勇敢麵向海洋、邁向海洋的堅定信念。

　　一百多年前，曾有一個(ge) 小女孩，經常由家人帶著，漫步在煙台芝罘灣海邊，看海上的落日。這個(ge) 小女孩，就是現代文學家、詩人冰心。冰心從(cong) 小跟著父母到煙台，童年時光裏有好幾年是在大海邊度過的，還在煙台東(dong) 山的一家醫院裏住過一段時間。

　　坐在麵朝大海的山坡上，每天都能看見湛藍的大海，看見緩緩地行駛在海麵上的帆影，聽見海鷗在浪花間高聲歌唱……大海成了冰心童年時最美好的記憶之一，也成了她後來的作品裏反複出現的主題。

　　今天，漫步在美麗(li) 故鄉(xiang) 的海濱，徜徉在故鄉(xiang) 長長的海岸線上，眺望著黃昏時分小島上閃亮的燈塔，想象著起霧的夜晚那一聲聲親(qin) 切的霧角、夜晚平靜的大海上閃爍的絢麗(li) 海光……這時候，我不禁想起了冰心在詩作裏對大海的依戀與(yu) 讚美：“大海嗬，哪一顆星沒有光？哪一朵花沒有香？哪一次我的思潮裏沒有你波濤的清響？”冰心心中的大海也是我故鄉(xiang) 的大海，是我美麗(li) 的膠東(dong) 半島，是我蒼藍色的渤海灣、膠州灣，是我波光閃耀的故鄉(xiang) 。

　　《 人民日報 》（ 2024年02月21日 20 版）

　　(責編：劉穎婕、邢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