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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黃帝與蚩尤的關係

發布時間:2022-05-07 09:54: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中華文明探源】

  2021年歲末,一篇名為(wei) 《五紀》的清華簡,因其文有“黃帝有子曰蚩尤”的內(nei) 容,故而一經媒體(ti) 報道,立時引起了人們(men) 的關(guan) 注與(yu) 討論。也由此,將世人的目光再次引向上古史,引向中華民族的開篇時代。實際上,黃帝與(yu) 蚩尤既是一個(ge) 曆史問題,也是一個(ge) 文化問題,更是一個(ge) 民族統一象征的倫(lun) 理政治問題。

  黃帝的史跡、形象及其演化

  作者:沈長雲(yun) (河北師範大學教授)

  黃帝作為(wei) 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自古以來就受到人們(men) 的尊崇。司馬遷作《史記》,以黃帝為(wei) 我們(men) 民族的第一人,為(wei) 之而作《五帝本紀》,並在篇末表示對黃帝的讚揚,說:“餘(yu) 嚐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dong) 漸於(yu) 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人們(men) 不禁要問,黃帝到底有哪些史跡,致使他受到人們(men) 如此廣泛的稱頌?他的形象與(yu) 其真實的曆史身份又是如何?

  有關(guan) 黃帝的史跡,《史記》說得最多。它從(cong) 黃帝的姓氏名號說起,一直說到他的文治武功,特別是他的對內(nei) 對外的征伐:他先是率領諸侯對神農(nong) 氏的後裔炎帝進行征伐,在阪泉這個(ge) 地方與(yu) 之進行過三次戰役,才終於(yu) “得其誌”,取得了勝利。接著,他又對來自東(dong) 方勢力集團的蚩尤進行討伐,雙方在涿鹿展開大戰,結果是蚩尤遭到了擒殺。由於(yu) 這兩(liang) 次戰爭(zheng) 的勝利,“諸侯鹹尊軒轅為(wei) 天子,代神農(nong) 氏,是為(wei) 黃帝”。之後,他又對北部邊疆地區的葷粥(即獯鬻、獫狁)族展開撻伐,將他們(men) 逐出國境,並因此“合符釜山,而邑於(yu) 涿鹿之阿”,也就是在釜山舉(ju) 行諸侯對自己朝拜的大會(hui) ,定都在涿鹿山下的盆地。他於(yu) 是在這裏設置“左右大監”,讓他們(men) 去監管天下萬(wan) 邦,同時舉(ju) 薦風後、力牧這些賢才來治理人民,儼(yan) 然是第一位建立起對天下統治的帝王的形象。

  不過,《史記》描述的這些黃帝的史跡,有些並不可靠。太史公應該是根據古代的一些傳(chuan) 聞,加上自己對於(yu) 古代帝王的想象,來塑造黃帝形象的。例如說黃帝“姓公孫,名曰軒轅”,所謂“公孫”,即公之孫,黃帝那時尚未有公侯伯子男的爵命製度,何來公孫這種稱呼?說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也是過去人們(men) 對所謂受命之君進行神化的一套慣用之辭。看來,有關(guan) 黃帝的真實身份及相關(guan) 史跡,還要到更早也更可信的史籍中去尋找。

  我國先秦時期不少史籍都有關(guan) 於(yu) 黃帝的記載。其中《逸周書(shu) 》中的《嚐麥解》篇及《山海經》也記載了黃帝與(yu) 蚩尤的戰事,但與(yu) 《史記》不盡相同。而更重要的與(yu) 黃帝有關(guan) 的史籍,則當數《國語》與(yu) 《左傳(chuan) 》。這兩(liang) 本書(shu) 的成書(shu) 年代一般認為(wei) 是在戰國早期,稍早於(yu) 《逸周書(shu) 》與(yu) 《山海經》,其所記黃帝故事也比前書(shu) 更加豐(feng) 富,且更可信,除了記載黃帝與(yu) 炎帝的阪泉之戰(見《左傳(chuan) 》僖公二十五年)外,還有一些更為(wei) 重要的黃帝的史跡。

  《國語》記載的有關(guan) 黃帝的史事,其最重要者,莫過於(yu) 《國語·晉語》提到的黃帝、炎帝發祥的故事。其稱黃帝與(yu) 炎帝都生長在陝西西部一帶,是少典與(yu) 有蟜氏所生的後代,而後,“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薑水成,故黃帝為(wei) 姬,炎帝為(wei) 薑”。這便是黃帝與(yu) 炎帝姓氏的由來。徐旭生作《中國古史的傳(chuan) 說時代》,曾據以考證炎帝的發祥地在今陝西境內(nei) 渭水上遊一帶,複又結合諸書(shu) 有關(guan) 黃帝陵墓在今陝西子長縣境的記載,判斷黃帝的發祥地“大約在今陝西北部”。其次是《國語》所載黃帝之子二十五人之事,這應該是黃帝氏族與(yu) 其他氏族通婚而繁衍下來的諸多姓族的記錄。至於(yu) 《國語·魯語》記載展禽稱頌“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之語,則從(cong) 另一種角度表達了黃帝為(wei) 當時社會(hui) 所作出的傑出貢獻。

  從(cong) 諸書(shu) 所記黃帝的史跡中,大家應當能夠總結出黃帝的形象與(yu) 真實身份了。在比較早期的文獻《國語》和《左傳(chuan) 》中,黃帝的形象實隻是一位氏族部落的首領。黃帝部落和炎帝部落開始是和平共處,後來不知何故,又在阪泉“用師以相擠”(《國語·晉語》),也就是起了衝(chong) 突。

  到了《逸周書(shu) 》與(yu) 《山海經》二書(shu) ,黃帝的形象顯然發生了變化,變成了整個(ge) 北方部落聯盟的大首領,致使他能夠率領各部跑到河北涿鹿去和東(dong) 方的蚩尤部落打一場大戰。其時黃帝已擁有相當的權威,連炎帝也有求於(yu) 黃帝。《逸周書(shu) 》說,這場戰爭(zheng) 就是因為(wei) 炎帝先遭到蚩尤的驅逐,雙方爭(zheng) 於(yu) 涿鹿之阿,炎帝“大懾,乃說於(yu) 黃帝”,黃帝出手,才將蚩尤打敗的。

  再到《史記》書(shu) 中,黃帝更儼(yan) 然成了一位武功十全的帝王。司馬遷不懂得古帝與(yu) 今帝的區別,故將黃帝描繪成了秦皇漢武一樣的大帝形象,雖是以今度古,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蚩尤非黃帝子息

  作者:李玲玲、杜勇(分別係河南省社會(hui) 科學院《中原文化研究》雜誌社副研究員;天津師範大學曆史文化學院教授)

  近出清華簡《五紀》記有蚩尤為(wei) 黃帝之子的傳(chuan) 說,一時引起不少人的關(guan) 注和好奇。傳(chuan) 說固然不乏史實素地的存在,但不經過認真鑒別,由表及裏,去偽(wei) 存真,考而後信,是很難揭示其曆史真相的。

  黃帝之子傳(chuan) 為(wei) 二十五人,然與(yu) 蚩尤無涉。《國語·晉語》說:“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wei) 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唯青陽與(yu) 蒼林氏同於(yu) 黃帝,故皆為(wei) 姬姓。”所謂“二十五宗”即指黃帝二十五子,一般認為(wei) 是從(cong) 黃帝族分化而出的子氏族或分支部落。其中同為(wei) 姬姓者二人,同姓即同祖,血緣關(guan) 係較近。酉、祈、己等非姬姓者十二人,從(cong) 黃帝部落分化出來後,或居官為(wei) 氏,或以地為(wei) 氏,或以國為(wei) 氏,血緣關(guan) 係較為(wei) 疏遠。此外,還有未言姓氏者十一人,有的可能與(yu) 黃帝族並無血緣上的任何聯係,隻是歸附在黃帝部族名下的異姓族群。黃帝時代,中國早期國家正處在形成過程之中,不同族姓的部落聚集在黃帝旗幟之下,除了自身的族群認同還形成更高一級的政治認同,組成更大規模的部族聯合體(ti) ,開始走上國家發展的道路。那些與(yu) 黃帝族姓相異的部落,雖稱黃帝之子,其實隻是黃帝之臣,即以黃帝族為(wei) 核心的政治共同體(ti) 成員。

  清華簡《五紀》說:“黃帝之身,溥有天下,始有樹邦,始有王公。四荒、四冘、四柱、四維,群祇、萬(wan) 貌焉始相之。黃帝有子曰蚩尤,蚩尤既長成人,乃作五兵,五兵既成……將以征黃帝。”此言“黃帝有子曰蚩尤”,並不代表他們(men) 是真正的父子關(guan) 係。從(cong) 《五紀》語境看,蚩尤當屬四荒邦族之君,同時是黃帝部族聯合體(ti) 的成員。這裏的“子”是對蠻夷戎狄部落首領的稱謂。《禮記·曲禮下》雲(yun) :“其在東(dong) 夷、北狄、西戎、南蠻,雖大曰‘子’。”鄭玄注:“謂九州之外長也。天子亦選其諸侯之賢者以為(wei) 之子。子猶牧也,入天子之國曰子,天子亦謂之子。雖有侯伯之地,本爵亦無過子,是以同名曰子。”意即蠻夷戎狄部落的君長,其本爵為(wei) 子,即使擁有像侯伯爵秩諸侯那樣大的疆地,在天子國家裏仍是子爵,因而天子可以稱其君長為(wei) 子。“子”的此類意涵,當是後世才有的。《五紀》同樣是後世是撰作的,故作者可用相關(guan) 用語來傳(chuan) 述往古故實,因而形成了“黃帝有子曰蚩尤”這樣的表述。對蠻夷之君以子相稱,自謂“蠻夷”的楚國就是顯明的例證。《史記·楚世家》謂楚人先祖鬻熊“子事文王”,周原甲骨記述“楚子來告”,其“子”即指楚君兼具子爵之義(yi) 。《楚世家》又雲(yun) “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ju) 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yu) 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熊繹受封“子男之田”,又稱“楚子”,以爵稱為(wei) 君稱的含義(yi) 就更清楚了。這說明對文獻稱“子”者,是不能一概理解為(wei) 父子關(guan) 係的。

  清華簡《五紀》稱“黃帝有子曰蚩尤”,相當於(yu) 說黃帝有子爵諸侯名蚩尤,體(ti) 現了共同體(ti) 內(nei) 的君臣關(guan) 係。《管子·五行》說:“黃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為(wei) 當時。”蚩尤為(wei) “六相”之一,即是黃帝的輔佐大臣。《越絕書(shu) ·計倪內(nei) 經》雲(yun) :“黃帝於(yu) 是上事天,下治地。故少昊治西方,蚩尤佐之。”也是說黃帝與(yu) 蚩尤為(wei) 君臣關(guan) 係。《禮記·檀弓》篇“歸爾子”,鄭玄注:“子,謂所獲民臣。”《禮記·緇衣》雲(yun) :“故君民者,子以愛之,則民親(qin) 之。”古帝王以臣民為(wei) 子,臣稱“臣子”,民謂“子民”,把君臣關(guan) 係虛擬為(wei) 帶有親(qin) 情的父子關(guan) 係,是維護其統治地位的一種政治手段。蚩尤既為(wei) 蠻夷之長,又為(wei) 黃帝之臣,被稱為(wei) 黃帝之子自是不足為(wei) 怪的。

  在中華民族早期文明發展史上,徐旭生先生曾提出古代部族分為(wei) 華夏、東(dong) 夷、苗蠻三集團說,得到廣泛讚同。炎黃部族屬於(yu) 華夏集團,太昊少昊屬於(yu) 東(dong) 夷集團,蚩尤則為(wei) 苗蠻集團。這些部族集團之間有交往交流交融,也有衝(chong) 突和鬥爭(zheng) ,逐漸形成中華民族多元一體(ti) 的發展格局。蚩尤作為(wei) 苗民之君,“惟始作亂(luan) ”,以致殺戮無辜,於(yu) 是受到懲治。按《戰國策》與(yu) 《史記》,洞庭湖與(yu) 鄱陽湖之間的廣大地區大體(ti) 屬於(yu) 三苗的活動範圍。蚩尤作為(wei) 苗蠻集團的首領,其活動地域也與(yu) 黃帝集團迥然有別。

  黃帝、蚩尤與(yu) 中華民族的關(guan) 係

  作者:李學功(湖州師範學院湖州發展研究院教授)

  黃帝和蚩尤及其相關(guan) 關(guan) 係事關(guan) 中華民族統一象征的倫(lun) 理政治問題,對於(yu) 中華民族的民族意識和民族精神建構具有重要的奠基作用。

  一、黃帝、蚩尤與(yu) 同仁一視民族意識的建構

  顧頡剛先生曾分析,司馬遷當年對待包括黃帝在內(nei) 的五帝問題的認識,是采取了“二重證據法”,即“民間故事和書(shu) 本(文獻)記載”比而觀之。司馬遷一方麵從(cong) 文獻的角度,梳理了“百家言黃帝”;一方麵則“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dong) 漸於(yu) 海,南浮江淮”,真實記錄下民間流傳(chuan) 的黃帝故事和傳(chuan) 說,正所謂“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翻檢《史記》,我們(men) 知道《五帝本紀》為(wei) 本紀第一,而《黃帝紀》又置於(yu) 開篇書(shu) 首。說明作為(wei) 史家的司馬遷是確信中華民族曆史上,有黃帝這樣一位文化智慧和力量象征的神人遠祖存在的。

  上古氏族之間有和平共處,同時也會(hui) 有衝(chong) 突和戰爭(zheng) 。《史記·五帝本紀》記載,黃帝之時,“蚩尤最為(wei) 暴,莫能伐……蚩尤作亂(luan) ,不用帝命。於(yu) 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yu) 蚩尤戰於(yu) 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在司馬遷的認識中,黃帝恰恰是經過與(yu) 蚩尤的涿鹿之戰,而被諸侯鹹尊“為(wei) 天子,代神農(nong) 氏,是為(wei) 黃帝”。當然,蚩尤的傳(chuan) 奇並未就此煞尾。唐張守節《史記正義(yi) 》引《龍魚河圖》記:“黃帝攝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shou) 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 大弩,威振天下,誅殺無道,不慈仁。萬(wan) 民欲令黃帝行天子事,黃帝以仁義(yi) 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歎。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製伏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製八方。蚩尤沒後,天下複擾亂(luan) ,黃帝遂畫蚩尤形像以威天下,天下鹹謂蚩尤不死,八方皆為(wei) 弭服。”

  在古人的認識中,黃帝、蚩尤的關(guan) 係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是有如鬩牆之釁,蚩尤在曆史上的形象轉換就是最好的說明。即蚩尤雖然敗亡,但並不是成王敗寇的邏輯安排,而是以同仁一視的兼容並包,轉化成為(wei) 華夏族不死的戰神。如此也就從(cong) 一個(ge) 端點回答了黃帝和蚩尤何以成為(wei) 中華民族共同尊崇的史詩英雄。

  二、黃帝、蚩尤文化與(yu) 中華民族凝聚力精神

  近代學者劉鹹忻讀《史記》曾注意到:“史公論語,屢言五帝,無以陶唐為(wei) 主之意。”《史記》以《五帝本紀》為(wei) 開篇,是司馬遷一次重要的知識建構,這個(ge) 知識建構的意義(yi) 在於(yu) ,以此揭櫫黃帝戰敗蚩尤的意義(yi) ,歸其要旨就在“大一統”,在於(yu) 民族凝聚力精神的鍛造。因此,司馬遷以黃帝及其時代(包括炎帝、蚩尤、共工)作為(wei) 中華民族形成的源頭,具有不凡的史識。這是司馬遷的大局觀和大曆史觀,是他對先秦諸子曆史觀的一大突破。

  文獻記載,蚩尤之九黎戰敗後,《詩經》有謂:“周餘(yu) 黎民,靡有孑遺。”說明西周仍有“黎民”的稱謂,以後黎民更成為(wei) 百姓、民眾(zhong) 的統稱。這也恰好說明了九黎已融合成為(wei) 中華民族的一員。因此黃帝、蚩尤的文化意義(yi) 在於(yu) ,將祖源認同與(yu) 文化認同合為(wei) 一體(ti) ,從(cong) 而超越了單純的血統探源,升華為(wei) 一種民族文化的根脈共識。此後,從(cong) 有虞氏禘黃帝、夏後氏禘黃帝,到後世曆代祭黃帝。近代以降,民主革命誌士為(wei) 喚起民眾(zhong) ,以黃帝子孫相號召,《黃帝魂》等書(shu) 和文字再一次聚焦黃帝,並以黃帝紀元為(wei) 革命主張。抗日戰爭(zheng) 期間,國人以黃帝文化傳(chuan) 人凝聚人心,標張黃帝和蚩尤戰神形象砥礪民族鬥誌等等。因此傳(chuan) 承黃帝、蚩尤文化,對於(yu)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ti) 意識,增強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和文化認同,無疑具有深刻的曆史意義(yi) 和重要的現實意義(yi) 。

  黃帝與(yu) 蚩尤文化及其信仰影響至今,其價(jia) 值意義(yi) 舉(ju) 凡兩(liang) 點:一是農(nong) 耕文明下,積久形成的眾(zhong) 誌成城,抵禦自然和人為(wei) 災害,抗爭(zheng) 不屈的民族凝聚力;二是在氏族融合過程中,麵對危機與(yu) 困難,堅毅果敢、自強不息、創新發展的偉(wei) 大品格。這些偉(wei) 大品質已深深沉澱在中華民族的精神魂魄裏,不僅(jin) 鑄就了中華民族的底氣與(yu) 根基,而且是激勵我們(men) 自信前行的價(jia) 值本源和精神動力。

  蚩尤的史跡、形象及其曆史演化

  作者:黃國輝(北京師範大學曆史學院教授)

  蚩尤是我國上古時代九黎部族的首領,與(yu) 炎黃二帝同時。關(guan) 於(yu) 蚩尤的記載其實很早就見諸《尚書(shu) 》《逸周書(shu) 》等諸多先秦重要典籍中。其事跡主要有兩(liang) 類:一是與(yu) 炎黃部族相攻伐,參與(yu) 上古部族集團戰爭(zheng) ;二是冶金作兵,後世奉之為(wei) “兵主”。

  《逸周書(shu) 嚐麥解》記“昔天之初,誕作二後,乃設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宇於(yu) 少昊,以臨(lin) 四方,司□□上天未成之慶。蚩尤乃逐帝,爭(zheng) 於(yu) 涿鹿之河,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於(yu) 黃帝,執蚩尤,殺之於(yu) 中冀”。按照這個(ge) 說法,蚩尤曾居處少昊之地,也就是今天曲阜一帶,隨後與(yu) 周邊的炎帝部族爆發衝(chong) 突。炎帝不敵,向黃帝求援,最終通過黃帝族的力量消滅了蚩尤。《史記 五帝本紀》記說:“蚩尤作亂(luan) ,不用帝命。於(yu) 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yu) 蚩尤戰於(yu) 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而諸侯鹹尊軒轅為(wei) 天子,代神農(nong) 氏,是為(wei) 黃帝。”可見蚩尤與(yu) 炎黃之戰的影響是巨大的,黃帝憑借這次戰爭(zheng) 的勝利,問鼎了上古部族聯盟的最高位,確立了炎黃部族在上古時代的主體(ti) 地位。《山海經 大荒北經》也記述了這場戰爭(zheng) :“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應龍、風伯、雨師、天女的出場給這場上古部族之間的戰爭(zheng) 披上了神話的外衣。黃帝、蚩尤也隨之由人而神,從(cong) 強大的部族首領變成了能夠呼風喚雨的神王。

  關(guan) 於(yu) 蚩尤與(yu) 炎黃部族之間戰爭(zheng) 的原因,《嚐麥解》並未明言。但《史記 殷本紀》引《湯誥》之說:“昔蚩尤與(yu) 其大夫作亂(luan) 百姓,帝乃弗予,有狀。”《尚書(shu) 呂刑》裏同樣記載:“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luan) ,延及於(yu) 平民。”因此,在商周時人那裏,蚩尤他作亂(luan) 百姓,所以上帝拋棄了他,導致他被炎黃部族聯盟所擊敗。《國語 楚語》裏曾記:“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luan) 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由於(yu) 所述曆史時代相近,“九黎亂(luan) 德”大概也與(yu) 蚩尤作亂(luan) 有關(guan) ,兩(liang) 者當為(wei) 一事。“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可能是“作亂(luan) 百姓”的表現之一。由《呂刑》所載古訓與(yu) 《史記 殷本紀》所引《湯誥》可知,中國古人關(guan) 於(yu) 蚩尤的曆史記憶遠比今人所能想象的更為(wei) 久遠。

  當然,也不是所有地域的人都對蚩尤持有負麵看法的。這一點尤其在齊地的古史係統中表現得尤為(wei) 明顯。《管子 五行》說:“昔者黃帝得蚩尤而明於(yu) 天道……黃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為(wei) 當時。”在《管子》中,蚩尤能夠明了天道,成為(wei) 了黃帝的得力賢臣。蚩尤作為(wei) 黃帝賢臣的形象顯然是非常正麵的,這種看法不僅(jin) 出現在齊地,而且還流傳(chuan) 到三晉地區。《韓非子 十過》裏記載:“師曠對晉文公曰:‘昔者黃帝合鬼神於(yu) 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凰覆上,大合鬼神,作為(wei) 《清角》。’”這則材料雖然具有濃厚的神話色彩,但蚩尤作為(wei) 黃帝賢臣的形象卻是顯而易見的。

  齊地古史係統中的蚩尤形象頗為(wei) 正麵,一方麵是由於(yu) 蚩尤曾經居處山東(dong) 曲阜的少昊之地,與(yu) 太昊、少昊為(wei) 首的東(dong) 夷部族關(guan) 係密切(或認為(wei) 蚩尤屬於(yu) 東(dong) 夷);另一方麵可能與(yu) 他冶金作兵有關(guan) 。《管子 地數》:“修教十年,而葛盧之山發而出水,金從(cong) 之,蚩尤受而製之,以為(wei) 劍鎧矛戟。是歲相兼者諸侯九。雍狐之山發而出水,金從(cong) 之,蚩尤受而製之,以為(wei) 雍狐之戟芮戈。是歲相兼者,諸侯十二。”《管子》一書(shu) 較早記述了蚩尤受金製兵的情況,影響廣泛。《世本 作篇》(秦嘉謨輯補本)記:“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上古時期,國之大事,在祀與(yu) 戎,麵對戰爭(zheng) 這樣的大事,發明與(yu) 製造兵器無疑是非常重要,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左右戰爭(zheng) 的勝負。蚩尤憑借強大的兵器製作,兼並諸侯。蚩尤也因此逐漸成了兵主,由人入神,並較早在齊地得到祭祀。《史記 封禪書(shu) 》:“於(yu) 是始皇遂東(dong) 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羨人之屬。八神將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齊所以為(wei) 齊,以天齊也,其祀絕,莫知起時。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齊……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東(dong) 平陸監鄉(xiang) ,齊之西境也。”秦始皇巡視到齊地,祭祀了齊地八神,其中就有化身為(wei) “兵主”的蚩尤。漢代祭祀蚩尤之風盛行,當是發端於(yu) 齊地。可見先秦時期齊地的蚩尤文化對後世的影響甚是廣大。

  此外,出土文獻陸續發現有蚩尤的相關(guan) 記述。如現藏遼寧省博物館的戰國時器“魚鼎匕”(《殷周金文集成》980)記:“曰:欽哉,出遊水蟲!下民無智,參蚩尤命。”銘文告訴人們(men) 要以蚩尤的命運為(wei) 誡,不要弄得自己無處安生,值得重視。

  如何理解“蚩尤畔父,黃帝涉江”

  作者:徐義(yi) 華(中國曆史研究院研究員)

  清華簡《五紀》有“黃帝有子曰蚩尤,蚩尤既長成人,乃作五兵”的記錄,學者結合《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中“子弄父兵,罪當笞。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黃帝涉江”的記載,認為(wei) 蚩尤是黃帝的兒(er) 子,在學界和社會(hui) 產(chan) 生了廣泛影響。

  從(cong) 文獻記載看,黃帝集團與(yu) 蚩尤集團發生過激烈衝(chong) 突,《逸周書(shu) ·嚐麥解》、《山海經·大荒北經》、清華簡《五紀》都記載黃帝打敗並殺死了蚩尤。經過戰爭(zheng) ,黃帝把蚩尤集團整合到了自己的群體(ti) 當中,實現了部族融合,《韓非子·十過》記載:“昔者黃帝合鬼神於(yu) 泰山之上,駕象東(dong) 而六蛟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這說明蚩尤集團已經歸服於(yu) 黃帝。可以看出,黃帝和蚩尤之間不可能是父子關(guan) 係。那麽(me) ,應該如何理解《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中“蚩尤畔父,黃帝涉江”的記載呢?

  首先,需要先了解這句話的曆史背景。漢武帝時,因為(wei) 巫蠱之禍,太子冤死,田千秋上書(shu) 漢武帝,勸諫漢武帝要念父子之情,用父子間的倫(lun) 理規則處理與(yu) 太子的矛盾。田千秋在上書(shu) 中說:“子弄父兵,罪當笞。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黃帝涉江。”意思是說:兒(er) 子輕用父親(qin) 的武裝,處罰不過笞刑,父子之間的這種矛盾,自古就有,然後用“蚩尤畔父,黃帝涉江”的典故來支持自己的觀點。同一事還見於(yu) 《漢書(shu) ·車千秋傳(chuan) 》:“子弄父兵,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認為(wei) “子弄父兵”是小過錯,太子過失殺人,不應該重加罪名。“子弄父兵”是小罪在當時是一種普遍的認識,如鄭茂在給漢武帝的上書(shu) 中說“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wei) 無邪心”(《漢書(shu) ·戾太子據傳(chuan) 》),認為(wei) 太子“子盜父兵”隻是自救,《漢書(shu) ·匈奴列傳(chuan) 》中則直言“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把“子弄父兵”當作隻是笞刑教訓即可的小過錯。

  田千秋引用“蚩尤畔父,黃帝涉江”典故的目的,是說明“子弄父兵”是小罪,適合用倫(lun) 理規則加以責罰,為(wei) 漢武帝寬赦太子提供理論支持。從(cong) 文獻和清華簡中“執蚩尤殺之於(yu) 中冀”“遂殺蚩尤”“既殺蚩尤”等記載看,黃帝對蚩尤的處罰遠超笞刑,更是違背了父子之間的溫情,所以,此處“黃帝涉江”是用為(wei) 反證,即用黃帝對蚩尤嚴(yan) 厲的懲罰作為(wei) 反麵例子,說明父子之情不適用嚴(yan) 刑峻法。在此基礎上,再來看“子弄父兵,罪當笞。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黃帝涉江”,其意思應該是:兒(er) 子輕用父親(qin) 的武裝,刑罰不過是笞刑,父子之間的這種矛盾,自古就有,像蚩尤與(yu) 父親(qin) 有衝(chong) 突黃帝就過江懲罰那樣的事情,是不可效法的。所以“蚩尤畔父,黃帝涉江”的焦點是“黃帝涉江”,以此表明後果的嚴(yan) 重性。

  至於(yu) “蚩尤畔父”中的父是誰,由於(yu) 《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中“蚩尤畔父,黃帝涉江”是司馬遷從(cong) 田千秋上書(shu) 中摘抄來的,原文已佚,無法通過下文得知。但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說:“蚩尤作亂(luan) ,不用帝命。於(yu) 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yu) 蚩尤戰於(yu) 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說明司馬遷是以“禽殺蚩尤”為(wei) 基礎理解“蚩尤畔父”的,這應該是漢初學者的通識。因此,此處黃帝不是以父的身份征伐子,而是為(wei) 父征伐不孝子。在《史記·五帝本紀》中恰恰有上古時期由公共權力出麵懲處某族“不才子”的例子,“昔帝鴻氏有不才子……天下謂之渾沌。少暤氏有不才子……天下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天下謂之檮杌……縉雲(yun) 氏有不才子……天下謂之饕餮。天下惡之,比之三凶。舜賓於(yu) 四門,乃流四凶族,遷於(yu) 四裔,以禦螭魅”,所以“蚩尤畔父,黃帝涉江”所表述的事情,應該是蚩尤有違父行,所以黃帝代表公共權力對其進行懲罰。把這件事放到其具體(ti) 曆史環境中去,即是蚩尤的父輩溫和而遵帝命,蚩尤越過父親(qin) 而率族以武力抗命,黃帝以懲罰“不才子”為(wei) 名而殺掉了蚩尤。

  “黃帝涉江”是很嚴(yan) 厲的懲罰,而且是用公共權力平息父子矛盾,這與(yu) 漢武帝時期開始尊崇儒術宣揚父慈子孝的風氣顯然不合,更重要的是田千秋看出漢武帝有後悔對太子處罰太重的心意,故用“黃帝涉江”來規勸漢武帝。

  因此,清華簡《五紀》“黃帝有子曰蚩尤”中的“子”,不能理解為(wei) 兒(er) 子的子,而是應該是一種社會(hui) 性關(guan) 係稱謂。在古人的曆史觀念中,黃帝、蚩尤之時,恰逢神農(nong) 氏衰,原有社會(hui) 秩序瓦解,黃帝、炎帝、蚩尤等部族進行了重新整合,互相之間的關(guan) 係時敵時友,最終融合到一起,“黃帝有子曰蚩尤”表達的是其中一段時間內(nei) 的雙方關(guan) 係。文獻理解要放到總體(ti) 的曆史觀念和大的曆史背景中去,以避免單純的字句巧合導致的誤解。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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