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記憶——寫在袁隆平先生逝世一周年
作者:夏樹
袁隆平先生離開我們(men) 已經一年了。這一年裏,時常有人將金黃的稻穗擺在他的墓前,這是綿延無盡的追憶和思念。
我一直記得第一次采訪袁隆平的情景,那是2007年9月,在安徽蕪湖。蕪湖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四大米市之一,袁老師對這裏有特別的感情,他的母親(qin) 華靜很年輕的時候,曾在蕪湖老城區的一所學校教英語。或許與(yu) 此有關(guan) ,袁老師把他“種三產(chan) 四”豐(feng) 產(chan) 工程放在了這裏。那天,袁老師一下中巴車,沒有客套寒暄,順著田埂直接往稻田中間走。他已經77歲了,看到沉甸甸的稻穗,興(xing) 奮得像個(ge) 孩子,走路的速度年輕人都跟不上。此後經過現場收割測產(chan) ,單產(chan) 724公斤,比上年增長230公斤,順利實現了“種三產(chan) 四”的目標。當時安徽正在舉(ju) 全省之力,開展糧食高產(chan) 攻關(guan) 的三大行動,“種三產(chan) 四”豐(feng) 產(chan) 工程,無疑是雪中送炭。
在安徽,在湖南,在海南,袁老師不斷給人們(men) 送去增產(chan) 增收的好消息:800公斤、900公斤……到了2021年5月,袁老師離開我們(men) 前夕,又傳(chuan) 來了平均畝(mu) 產(chan) 1004.83公斤的喜訊。
去年8月,我接到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部機關(guan) 黨(dang) 委的來電,說部裏要組織袁隆平先進事跡報告會(hui) ,希望我能參加這項工作。在組織事跡報告會(hui) 的日子裏,我時常被一個(ge) 個(ge) 鮮活的故事感動著。
湖南省農(nong) 科院黨(dang) 委書(shu) 記柏連陽告訴我們(men) ,袁老師91歲高齡還堅守在國家南繁科研育種基地的稻田旁,這在世界科學史上都是極為(wei) 罕見的。他完全可以坐在長沙的辦公室裏,聽學生給他匯報科研數據,也可以讓學生站在稻田裏和他視頻。
年近花甲的趙炳然研究員,三十多年來一直跟隨袁老師南繁育種。他說,袁老師有三個(ge) 孩子,因為(wei) 科研工作太忙了,一直顧不上,在第二個(ge)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就急匆匆地去了海南,臨(lin) 行前他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親(qin) 了又親(qin) ,深情地對妻子說:“我要去找我科研上的孩子了,你就支持我吧,諒解我吧!”趙炳然說:“袁老師每天都要到田裏去看看,摸一摸他心愛的稻穗,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大家可能不知道,他從(cong) 騎自行車下田、騎摩托車下田、自己開小轎車下田,一直到我們(men) 開車攙扶著他老人家下田。在他一生的科學實踐中,始終要求自己親(qin) 自下田,掌握翔實準確的第一手資料。他也要求我們(men) 所有科研人員必須下田,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電腦裏長不出水稻。’”
雜交水稻中心的吳俊研究員說,袁老師73歲那一年,大家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他再騎摩托車下田了,於(yu) 是,他得到了一本由交管部門頒發的小汽車“特別駕照”,這個(ge) “特別”在於(yu) 隻能從(cong) 院內(nei) 開到試驗田。“有一次,記者采訪袁老師,他得意地說:‘我就是喜歡飆車。’我們(men) 在一旁就想笑,心想,您那算什麽(me) 飆車啊!但袁老師就是這樣,永遠自信爆棚。”
吳俊也曾見過袁老師開會(hui) 時發火。那是2018年,在討論一個(ge) 糧食高產(chan) 項目指標時,有人提出種植經濟效益好的優(you) 質稻,有人提出稻田養(yang) 蝦等混養(yang) 模式,隻要收入能折合1200公斤稻穀就算達標。那年已經88歲的袁老師,一聽這話就生氣了,把本子往桌上一摔,非常嚴(yan) 肅地說:“我不同意!到了缺糧的時候,錢管什麽(me) 用?兩(liang) 個(ge) 金元寶也換不來一個(ge) 大饅頭。”
袁定陽是袁隆平的三兒(er) 子,高高的個(ge) 子,話語不多,性格很像他父親(qin) 。他說:“在我少年的記憶中,很難見上父親(qin) 一麵。他有時候很晚才到家,第二天一大早又走了,有時候三五個(ge) 月也不回一趟家。我從(cong) 小跟媽媽一起在安江生活,高中以前,對父親(qin) 隻有一個(ge) 模糊的印象。我多次問媽媽,爸爸在外麵幹什麽(me) ,怎麽(me) 老是不回家?”袁定陽還說起父親(qin) 寫(xie) 給奶奶的一封信。1989年,袁定陽的奶奶病危,父親(qin) 正在長沙主持一個(ge) 雜交水稻現場會(hui) ,等他趕回安江,奶奶已經走了,他抱著奶奶號啕大哭。在一個(ge) 寒冬的深夜,父親(qin) 給天堂裏的奶奶寫(xie) 了一封信《媽媽,稻子熟了》:“稻子熟了,媽媽,我來看您了。”“我總以為(wei) 會(hui) 有時間,會(hui) 有時間的,等我閑一點,一定好好地陪陪您……”“可我怎麽(me) 就這麽(me) 糊塗呢!這麽(me) 多年,為(wei) 什麽(me) 我就不能少下一次田,少做一次實驗,少出一天差,坐下來靜靜地好好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湖南雜交水稻中心副主任李莉,原本是一個(ge) 學油菜的碩士,一個(ge) 偶然的機會(hui) 改變了她一生的專(zhuan) 業(ye) 方向。
2006年5月,馬上就要畢業(ye) 的李莉,正到處投簡曆找工作。一天,在湖南省農(nong) 科院雜優(you) 中心的辦公樓裏,袁老師正好迎麵走來,這是李莉第一次見到袁隆平院士,還沒有回過神來,袁老師就親(qin) 切地問她:“你找誰?”“我找工作。”袁老師說:“那到我辦公室來吧。”短短十幾分鍾的英語對話,竟讓李莉完成了入職麵試。
袁隆平用他嚴(yan) 謹的科學態度,把一個(ge) 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當成一棵小苗,用心去澆灌、培育。他希望李莉做一個(ge) 像他那樣的人,像他那樣熱愛種子的人。他對李莉說:“人就像種子,要做一粒好種子。”
在李莉眼中,袁老師既是一個(ge) 一生癡情雜交水稻事業(ye) 的科學家,也是一個(ge) 真實可愛、富有生活情趣的老人。琴棋書(shu) 畫樣樣精通,打球遊泳專(zhuan) 業(ye) 水平。他還特別喜歡小動物,尤其是貓。他說,老鼠愛大米,而貓抓老鼠,所以,貓是糧食的守護神。
曾采訪袁老師的幾代記者也有一個(ge) 共同的感受:他是一個(ge) 快樂(le) 的人,是一個(ge) 快樂(le) 工作的人。他喜歡打氣排球,而且水平相當高,即使80歲以後,也不參加老年組,他覺得和年輕人打球才有意思。記者問他身手為(wei) 什麽(me) 這樣敏捷,他笑著說:“隻有跑得快,煩惱才跟不上你!”
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記者們(men) 含淚拍下了這樣的畫麵:工作人員用輪椅推著袁老師進入會(hui) 場,已行動不便的他仍記掛著第三代雜交水稻,希望推廣的步伐快一些,再快一些。
彌留之際,守在身邊的工作人員告訴他,新品種的耐鹽濃度達到0.9%,提前兩(liang) 年達標,袁老師聽後,用盡生命最後的一絲(si) 力氣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站在病床前的家人和學生,輕輕地唱起了他一生最喜愛的歌曲《瀏陽河》:“瀏陽河,彎過了幾道彎,幾十裏的水路到湘江………”
送別的那一天,長沙花店裏的菊花售罄,明陽山殯儀(yi) 館外排起了長隊,足有兩(liang) 公裏,三十萬(wan) 人冒雨送先生最後一程。我想起詩人臧克家的那句詩:“他活著為(wei) 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的人,群眾(zhong) 把他抬舉(ju) 得很高,很高。”
他一生守望稻田,把稻香送給全世界。他憧憬著禾下乘涼的美夢,希望雜交水稻覆蓋全球,希望全人類都吃飽、吃好。他以他的科學精神、科學態度和家國情懷,給我們(men) 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和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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