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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衣般礴:莊子的寫意精神

發布時間:2022-08-12 10:2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高豔慧(河北美術學院副教授)

  莊子曾用“解衣般礴”來描述一位畫師的精神氣質。一位國君召集畫師們(men) 前來作畫,大部分畫師都神色莊重地潤筆調墨,生怕怠慢了國君。唯有一位畫師接到作畫任務後,不慌不忙地返回住處,脫掉上衣盤腿而坐,國君要求作畫的事情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國君卻認為(wei) 這位“解衣般礴”的才是真正的畫家。

  在這個(ge) 故事中,莊子用國君的口吻,道出了中國繪畫乃至中國藝術的內(nei) 在氣質。在莊子看來,包括繪畫在內(nei) 的藝術創作,應該是精神力量的抒發,畫家和藝術家的使命並不是按照他人的要求命題作畫,而是通過筆墨丹青的形式,使自己對生命與(yu) 自然的理解躍然紙上。中國繪畫藝術對生命與(yu) 自然的詮釋,往往意味著畫家需要將自己的主觀意識進行發揮。中國繪畫在“形似”與(yu) “神似”之間,往往更青睞後者。

  “神似”之神,便是主觀精神的豁達貫通,也是畫家主觀意念的抒發,這使得寫(xie) 意成為(wei) 中國藝術和中國文化的重要特征。寫(xie) 意講究超越現象之後對道的體(ti) 悟。就人生哲學而言,寫(xie) 意意味著對生命個(ge) 體(ti) 有限性的超越,而就繪畫藝術而言,寫(xie) 意則要求通過悟道的過程,達成返璞歸真的藝術境界。

  麵對生命等哲學問題,中國文化喜愛用“悟道”一詞進行詮釋。“道”是對萬(wan) 物存在具體(ti) 形式的超越,而“悟”則不同於(yu) 機械理解與(yu) 生硬複刻,它是對自然萬(wan) 物發自心靈深處的理解與(yu) 體(ti) 悟。“悟道”的精神,也表現在莊子哲學與(yu) 中國繪畫藝術的創作之中。畫家的精神境界是其內(nei) 在涵養(yang) 與(yu) 人格魅力的表現,而畫家的作品則是在此基礎上的靈感聚集。

  無論是張彥遠論畫以自然為(wei) 妙,還是鄭板橋論畫以造化為(wei) 師,他們(men) 都是以莊子哲學中自然之道作為(wei) 藝術創作的靈感來源和藝術評論的基本標準。對莊子來說,人生境界的頂點仿佛就是莊周夢蝶時的物化境界。這是一個(ge) 充滿審美意味的哲學命題,因為(wei) 這種境界意味著主體(ti) 與(yu) 客體(ti) 、主觀與(yu) 客觀的合而為(wei) 一。對中國繪畫而言,無論繪畫題材和創作技法有何種變化,其內(nei) 在都有著萬(wan) 變不離其宗的追求。這種追求和莊子對自由境界的追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那種獨與(yu) 天地精神往來的高明玄妙,浸染著中國繪畫的每一件傳(chuan) 世佳作。所謂“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也是中國寫(xie) 意繪畫的高明之處。它時刻提醒著畫家要超越客觀條件的限製束縛,要讓內(nei) 心有著解衣般礴式的輕鬆自如,讓筆端描繪出精神境界的高雅恢宏。

  莊子說:“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心齋便是生命精神應當有的境界,也是寫(xie) 意繪畫最為(wei) 基本的氣質要求。對寫(xie) 意繪畫而言,心齋的命題引發了後世一係列繪畫理論,而“澄懷味象”更是其中最為(wei) 經典的描述。

  所謂“澄懷味象”,是劉宋畫家宗炳的一則故事,大致是說宗炳對山水的喜愛已近乎狂熱,他西涉荊、巫,南登衡、嶽,後來因為(wei) 身體(ti) 不適,才不得不退返江陵。此時的宗炳發出感慨:“老疾俱至,名山恐難遍睹,唯當澄懷觀道,臥以遊之。”這是對審美體(ti) 驗的極度重視,更是其對生命自由境界的無限追求。宗炳在藝術領域的“暢神說”也應發端於(yu) 此,“比德”“致用”皆是束縛,心靈要與(yu) 自然融為(wei) 一體(ti) ,而寫(xie) 意之作更是要從(cong) 超越具象出發,實現具象與(yu) 抽象的完美統一,進而直指藝術意境本身。

  對莊子而言,寫(xie) 意便是對整個(ge) 世界動態而審美化的把握,是將個(ge) 體(ti) 生命與(yu) 整個(ge) 宇宙聯通為(wei) 一體(ti) ,也就是莊子所說的“道通為(wei) 一”。中國寫(xie) 意繪畫的精神也追求著此種通達為(wei) 一的氣度,它要求畫家做到“意在筆先”,在落筆成畫之前已然胸有成竹,將整個(ge) 世界了然於(yu) 胸,從(cong) 而使每一次運墨落筆都能夠抵達生命本真之意,直抵具象世界背後的意境深處。

  莊子曾感慨道:筌雖然是捕魚的器具,但得到了魚就可以忘掉筌;蹄雖然是抓兔子的器具,但得到了兔子就可以忘掉蹄;與(yu) 之類似,語言雖然是表達思想的工具,但體(ti) 會(hui) 到思想本身就可以忘掉語言。對寫(xie) 意繪畫而言,隻要能夠做到形象的傳(chuan) 神,具體(ti) 的方法可以因人而異,更應該極具個(ge) 性,寫(xie) 意精神的精髓便在於(yu) 形似之外的氣韻生動。

  張彥遠“形似之外求其畫”就是此種精神的發揮,蘇軾則以“論畫以形似,見與(yu) 兒(er) 童鄰”的調侃道出了中國藝術突破形似的追求。齊白石則延續著如此思路,將中國繪畫的妙處定義(yi) 為(wei) “似與(yu) 不似之間”。如此一來,中國寫(xie) 意畫家總是追求著氣韻生動的境界,在這樣的語境下,筆墨丹青是氣韻流淌的載體(ti) ,而氣韻意境則成為(wei) 繪畫的深刻內(nei) 涵。古往今來的中國寫(xie) 意繪畫創作者們(men) ,或用幹筆飛白、或用濕筆墨漬、或以墨線豐(feng) 滿、或以留白配色,其實早已超越了繪畫描繪對象具體(ti) 形態的限製,而以更加純粹的審美體(ti) 驗作為(wei) 藝術創作的終極追求。這或許便是寫(xie) 意藝術得以千載傳(chuan) 承最為(wei) 內(nei) 在的動力,同時也是中國寫(xie) 意藝術獨特魅力的體(ti) 現。

  在繪畫創作中,與(yu) 具象對應的概念應該是抽象,而寫(xie) 意中的意象所對應的則是具象和抽象二者的集合。這就意味著寫(xie) 意不同於(yu) 具象的描繪與(yu) 抽象的解構,而是超越具象與(yu) 抽象的分別,最終達成藝術對精神世界的終極追求。莊子將世界視為(wei) 生命的運動過程,世界之中固然有著生成與(yu) 毀滅的運轉,但其運轉過程的每一階段都有其獨立而內(nei) 在的意義(yi) 。這樣的意義(yi) 不由外物賦予,而是不斷地彰顯著自身的無言大美。中國寫(xie) 意繪畫的創作也是類似的過程,每一件寫(xie) 意作品都有其具體(ti) 而生動的創作背景,有作者極富個(ge) 性且難以複製的創作心態,也有著諸多偶然因素的匯合遭遇,但正是這些自然而非人為(wei) 的因素匯聚一起,才使得寫(xie) 意繪畫有了獨具個(ge) 性的魅力。我們(men) 常常將人與(yu) 天地合一視作藝術的高深境界,而真正的高深悠遠是無法複製的。也就是說,中國寫(xie) 意繪畫的創作其實也正是生命自然而然的發生過程,它並不拒絕偶然性的發生,也不為(wei) 必然性的出現對自身設定太多的限製。就這樣,生命過程與(yu) 創作過程合二為(wei) 一,莊子精神的追求也與(yu) 寫(xie) 意繪畫的創作規律殊途同歸。

  較之西方繪畫創作過程中對“畫”的鍾愛,通過毛筆進行創作的中國寫(xie) 意繪畫有著更多“寫(xie) ”的意味。“寫(xie) ”意味著繪畫與(yu) 書(shu) 法,乃至整個(ge) 中國藝術有著內(nei) 在相通的性格,也意味著中國繪畫有著更多即興(xing) 與(yu) 偶然的成分。以畫竹為(wei) 例,趙孟頫曾言:“石如飛白木如籀,寫(xie) 竹還應八法通。”王世貞曾言:“畫竹之法,幹如篆,枝如草,葉如真,節如隸。”這些都是在說中國書(shu) 法與(yu) 繪畫的內(nei) 在相通性。從(cong) 中國藝術發展的過程來看,以書(shu) 入畫的特點其實便是寫(xie) 意藝術發展的集中寫(xie) 照。無論是徐渭那般的氣勢磅礴,還是八大山人那般的冷僻孤傲,都使得書(shu) 畫同源的概念越發深入人心,使得追求意蘊生動的寫(xie) 意繪畫能夠在運筆與(yu) 境界間達成和諧統一。

  簡而言之,寫(xie) 意繪畫的“寫(xie) ”更強調創作過程的精彩,而不是創作目的的完成。中國文化也常說字如其人,而“寫(xie) ”意便是對繪畫創作與(yu) 人生經曆的雙重體(ti) 驗,能更加深刻地直指莊子所珍視生命的本真。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看,寫(xie) 意之意,即是道家哲學中的自然,即是莊子精神中的“解衣般礴”。

  “解衣般礴”是對生命自由狀態的向往,也是對藝術境界從(cong) 無到有,再由有入無的一種隱喻。對藝術而言,寫(xie) 意就是藝術家對世界狀態的理解,也是藝術家自身在世界中對自我意識的描繪。從(cong) 中國繪畫史的角度來看,雖然唐代的王維可能是中國寫(xie) 意繪畫的開創者之一,但早在唐代之前,寫(xie) 意的氣質就已然在美術乃至藝術的創作中有所流露。從(cong) 早期的岩畫到魏晉時代浪漫主義(yi) 氣質的流行,無一不在創作中表達著寫(xie) 意的風格。

  “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對中國藝術而言,無論寫(xie) 實還是寫(xie) 心,其實都是創作者心境的流露,而在此種流露中達成具備普遍意義(yi) 的表達,同時又極具個(ge) 性,才能達到中國傳(chuan) 統藝術的大成之境。也唯有如此,才能在藝術創作領域實現真正的文化自信。

(責編: 李雨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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