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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二友圖”

發布時間:2022-11-18 09:50: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周維強

  王學海先生編的《張宗祥家信手劄》(中國戲劇出版社2013年9月版),裏麵收錄了張宗祥給在香港的侄兒(er) 金申祿寫(xie) 的一通書(shu) 函,時間是1960年12月28日。信裏寫(xie) 道:“尹默(即沈尹默)極好友。我字與(yu) 彼,彼用功,我天資高,各有長處。彼既一幀售50元,我亦不可過高,至多高二成。畫可隨便定,但亦不能過老友黃賓虹,照黃賓虹例,或減二成可也。”宗祥先生這封信裏說的話,意思是,他的書(shu) 法天分比沈尹默高,所以潤例也應該比沈尹默要高,但也不能過高,高二成可以了。他以為(wei) 自己的畫的潤例不能比黃賓虹高,可以一樣的定價(jia) ,或者略低於(yu) 黃賓虹,但也不能太低,減二成可矣。張宗祥先生真是率真可喜,不過他在這封信裏,也還是承認沈尹默的用功超過了自己。信裏沒有說50元的幣種。詢問王學海先生,學海先生說:這應該是指港幣。學海先生還說:當時像齊白石等名家在北京上海售畫,一幅也就七八元。季羨林先生2008年在口述史裏說,他上世紀50年代通過吳作人以30元人民幣買(mai) 到了齊白石5幅蔬果鬥方。則學海先生所說應該可信。

  沈尹默,1883年生,祖籍浙江湖州,生於(yu) 陝西漢陰。張宗祥,1882年生,浙江海寧人。兩(liang) 位先生均精研書(shu) 畫和古典文史,蔚然大家。宗祥先生的這封家書(shu) 裏,對自己書(shu) 畫的一個(ge) 自我評估,是立定在和老友尹默、賓虹的相互比較之上的。這也可以理解,我們(men) 往往會(hui) 以和自己過從(cong) 最密切的友人作尺寸來自我估定,在寫(xie) 或作畫時也會(hui) 假想自己最想讓看到的人將如何看這文或畫。

  張宗祥、沈尹默兩(liang) 位先生交誼的誠懇坦然,還可以從(cong) 一件同遊湖州的事上見出。容當從(cong) 頭道來。

  時在1963年10月下旬,西泠印社召開建社60周年慶祝大會(hui) 。閉幕那天晚上,沈尹默先生應邀為(wei) 大家寫(xie) 字。當時的浙江省領導霍士廉也過來了,霍士廉說:“聽說湖筆質量下降,我想請你們(men) 到湖州王一品筆莊去試試筆,分析一下問題,你們(men) 想去嗎?”這樣就有了當年11月的這一次的湖州之行。

  這一次去湖州,文丁先生後來在《尹默先生湖州行》一文裏有記錄。沈尹默先生是以“著名書(shu) 法家、上海市中國書(shu) 法篆刻研究會(hui) 主任委員”的身份,張宗祥先生則是以“西泠印社社長”的身份,二老同行前往王一品筆莊給湖筆把脈。11月1日,到湖州後,先是參觀了王一品筆莊,然後安排了一個(ge) 老師傅座談會(hui) 。霍士廉在會(hui) 上作了開場白,說湖州毛筆在曆史上名氣很大,“湖筆穎技甲天下”,可現在質量下降,毛筆容易脫落,甚至新毛筆也會(hui) 鬆動掉毛。所以今天特請著名書(shu) 法家沈尹默、張宗祥來和老師傅開個(ge) 會(hui) 分析研究一下,以便提高質量。座談會(hui) 上,湖筆老師傅的發言很熱烈,從(cong) 工藝製作到筆莊管理,都提出了一係列的意見。張宗祥先生問“現在的羊毫為(wei) 什麽(me) 沒有彈性了?”沈尹默先生則補充說“恐怕是選料與(yu) 工藝有問題”。順帶說及,更早一些時候,1961年冬天,沈尹默先生就對湖州來的費在山及湖州市商業(ye) 局工作人員談過湖筆的製作工藝,尹默先生分析了湖筆和湘筆這兩(liang) 個(ge) 派別的各自的特點,“不當老是保守成法,而是要不斷推陳出新,把兩(liang) 派的長處匯合起來”。尹默先生還希望“最好將來還得要和國外,如朝鮮和日本交換一些意見,因為(wei) 他們(men) 製筆雖然是由我國學得,但他們(men) 有它的特殊環境,用當地材料和使用習(xi) 慣,多少有些創作經驗,值得我們(men) 采取”。此處特作插敘。座談會(hui) 結束後,霍士廉也略說了幾句,大意是:湖州應該專(zhuan) 門飼養(yang) 一些傳(chuan) 統湖羊;要講究工藝工序;老師傅可以挑選徒弟,也可以傳(chuan) 授子女;要訂立獎懲製度等等。座談會(hui) 後,主人請沈尹默、張宗祥二老試筆,留給筆莊。沈尹默先生用楂筆在四尺宣上寫(xie) 了“弘逸”兩(liang) 個(ge) 大字,張宗祥先生接著寫(xie) 了“圓健”兩(liang) 字,還用“玉筍”寫(xie) 了西廂一句“筆尖兒(er) 橫掃五千人”。楂筆、玉筍都是王一品筆莊出的毛筆品種。

  尹默、宗祥二老座談會(hui) 後試筆時,王一品筆莊的費在山也在場,費在山那時大概30歲左右。他見沈、張二老興(xing) 致極濃,提議合作一幅畫,沈尹默先生立即展紙揮毫,畫了一簇風竹,張宗祥先生在竹旁添了一叢(cong) 菊花,並加跋雲(yun) :“尹默畫竹以書(shu) 法出之,餘(yu) 畫菊,既非畫法,亦非書(shu) 法,真可笑也,留此笑跡在湖州供人大笑。”以書(shu) 法作畫墨竹,吾國畫史上也是淵源有自,元人趙孟[~符號~]即以書(shu) 法來描繪竹,孟[~符號~]題畫詩有雲(yun) “石如飛白木如籀,寫(xie) 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hui) 此,須知書(shu) 畫本來同。”“八法”,即永字八法。尹默先生見後加了一首詩:“胸無成竹卻寫(xie) 竹,願他黃花補不足。謂為(wei) 清秋二友圖,不管旁人論何如。”詩前一行字是:“張宗祥補菊予畫竹。”詩後又寫(xie) 一行字:“閬老自謙也多餘(yu) ,嗬嗬。”閬老即張宗祥先生,字閬聲。尹老、閬老合作的這個(ge) “笑跡”,收藏在了湖州博物館。

  這個(ge) 場景,費在山先生後來在《回憶沈尹默先生》的文章裏寫(xie) 了出來。我們(men) 今日讀來,老先生們(men) 的幽默、趣味和風度,如在眼前。

  文丁說他在那一次的筆莊座談會(hui) 後向尹默先生請益“書(shu) 法家”和“善書(shu) 者”的區別。尹默先生的這一對概念的原話應該是“書(shu) 家”和“善書(shu) 者”,比較詳細的討論,見於(yu) 尹默先生1955年5月8開始連載於(yu) 《新民晚報》的《書(shu) 法漫談》、1957年發表於(yu) 《學術月刊》的《書(shu) 法論》、1958年2月連載於(yu) 《文匯報》的《學書(shu) 叢(cong) 話》等。閬老對文丁說:“這是沈尹老的一個(ge) 創造。”可知閬老、尹老互為(wei) 了解學問,二老這是“知交”了。閬老晚年自編年譜,在1961年的這一條裏也有這樣的話:“海內(nei) 談書(shu) 法,除老友尹默外,恐不多矣!尹默功過予,資秉遜予。”

  上麵引的尹默先生的題畫詩裏有句雲(yun) “謂為(wei) 清秋二友圖”,隔了將近六十年的秋風秋陽回看這個(ge) 已成為(wei) 曆史的場景,我們(men) 也會(hui) 不禁因這幅畫作而聯想到閬老、尹老的交誼,也可謂文化史上的“清秋二友圖”了啊。

  沈尹默先生做故鄉(xiang) 湖州之行時已經81歲,不免生出“少小離家老大回”之慨。11月2日,沈尹默、張宗祥兩(liang) 位先生參觀了湖州市容市貌和文物古跡。費在山先生的文章裏說,這一天尹老興(xing) 奮異常,晚上在下榻的飛英塔畔嘉興(xing) 地區招待所(維強按,湖州其時屬嘉興(xing) 地區)填了一首《采桑子》詞:“眼明今日湖州路,原野秋陽,新樣風光,清遠湖山見故鄉(xiang) 。 太平時代人難老,八十尋常,文藝逢場,要為(wei) 工農(nong) 服務忙。”“太平時代人難老”或者可以看作是尹默先生的由衷欣慰。我看閬老、尹老的照片,閬老臉相圓融,一副彌勒佛的模樣,尹老則總令人覺得思慮過深。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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