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情】

　　作者：王澤龍

　　邢福義(yi) 老師住在武漢桂子山北區，我也住在北區。在桂子山的桂北路上，經常能見到他的身影。

　　幾年前，每天傍晚5點鍾吃完晚飯，邢老師會(hui) 準時到華中師範大學校園裏散步。我們(men) 相遇時，都會(hui) 拉著手說一會(hui) 兒(er) 話，一般不談學問，他有時會(hui) 問起學校、學院的一些事。近幾年他身體(ti) 不好，但還是堅持在阿姨的陪同下出來走走。從(cong) 去年開始，邢老師坐上了輪椅。他上午9點多鍾到圖書(shu) 館右側(ce) 的山坡上曬太陽，也會(hui) 看一看來來往往的學生，他一定是在留戀桂子山上的每一道風景。我們(men) 見麵雙手相握時，他的手沒有了力氣，是我在握著他；他已經叫不出我的名字了，我們(men) 隻是互相微笑地看著對方。去年9月，我用手機給他照了幾張照片，那時人顯得消瘦一些，但精神尚可。今年2月6日，先生永遠離開了我們(men) 。

　　我得到邢老師的教益，還得從(cong) 考大學時說起。我是1977年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考大學那一年，我是一所民辦小學的語文老師。我給學生講語法知識，備課用的參考書(shu) 就是《現代漢語基礎知識》。後來到華師上學時，才知道編者署名為(wei) “華中師範學院中文係現代漢語教研室”的這本書(shu) ，實際上就是邢福義(yi) 與(yu) 高慶賜合著的，那個(ge) 年代隻能在著作上集體(ti) 署名。

　　大一下學期，我們(men) 在現代漢語課堂上第一次見到了邢老師。那一年邢老師43歲，風華正茂，英俊端莊，副教授身份。記得那節課邢老師講的是漢語語法邏輯。他上課時，居然沒有講義(yi) ，隻拿了兩(liang) 根白色粉筆。我們(men) 當時聽課都是比賽似的做著筆記，有的同學可以把老師一堂課的內(nei) 容一字不落地記下，像錄音機一樣。這位沒有帶講義(yi) 的老師沒有讓我們(men) 失望，他慢條斯理，從(cong) 容不迫，廣征博引，妙語連珠，將枯燥的語法邏輯課講得若行雲(yun) 流水、江河放舟，我們(men) 聽得舒爽愜意，如飲甘泉。幾十年後，77級的同學們(men) 都還記得邢老師的語法邏輯課。後來從(cong) 他的博士研究生的回憶中得知，為(wei) 了講好一節課，邢老師要準備好幾天，把課堂上的每一個(ge) 細節都設計到位，把要講的每一句話都背下來，走路時都在心裏默默練習(xi) 。想起我的導師黃曼君先生以及給我們(men) 77級講古代文學的丁成泉老師、講文藝理論的王先霈老師、講外國文學的周樂(le) 群老師、講美學的彭立勳老師，他們(men) 在課堂上也是這樣神仙般的風姿——真讓人懷想！

　　我與(yu) 邢老師的直接交往，是我2001年從(cong) 荊州師專(zhuan) （今長江大學）到華中師範大學後。我承擔過邢老師主編的《大學語文》教材的編寫(xie) 工作，他與(yu) 我幾次討論現當代文學選目。由他推薦，我曾經多年參加湖北省高考語文卷命題，主要承擔現代文閱讀與(yu) 作文的命題任務。我讀過他在《光明日報》發表的《說“廣數”》等文章，兩(liang) 次作文命題時受到他的文章的啟發：一次是“以帶‘三’的成語”為(wei) 話題，比如“三思而後行”“舉(ju) 一反三”“三人行必有我師”等，要求學生自擬題目作文；另一次是以“母語”為(wei) 話題作文，得到了社會(hui) 好評。他還在《光明日報》發表過一篇《辭達而已矣——論漢語漢字與(yu) 英文字母詞》，談及英語翻譯的退化：當下較多用英語字母組合為(wei) 名詞的翻譯，幹癟癟的，沒有生氣，遠遠不及前輩學者“敵敵畏”“托福”這一類音義(yi) 、情感色彩兼有的翻譯。他從(cong) 中看到的是不同語言文化的有機交融問題，後來這篇文章在《新華文摘》上全文轉載。

　　我在華師擔任學報主編期間的2015年10月，學報舉(ju) 辦60年刊慶活動，邀請邢老師題字，他題寫(xie) 的是“映日荷花別樣紅”，用南宋詩人楊萬(wan) 裏的詩句，鼓勵學報獨樹一幟，不斷創新。邢老師從(cong) 1959年開始在華師學報發表第一篇文章，直到2015年，共計發表了20餘(yu) 篇學術文章。他說，他大部分有影響的論文都是在華師學報發表的。學報刊慶前夕，我們(men) 專(zhuan) 門給邢老師發去了邀請函，不巧，會(hui) 議期間他正在雲(yun) 南師範大學參加學術活動。後來，他的學生汪國勝兄告訴我，為(wei) 了參加10月18日的學報會(hui) 議，邢老師於(yu) 10月17日晚乘飛機趕回了武漢，可是由於(yu) 我們(men) 疏忽大意，開幕式沒有請邢老師出席。我想，邢老師是可以讓汪國勝轉告我們(men) 他的行程的，然而他擔心對安排好了的會(hui) 議程序有影響，所以沒有讓我們(men) 知道。想起來，真是自責，一位70多歲的老人，為(wei) 了赴一個(ge) 會(hui) 議，不顧勞累，連夜趕乘飛機，最後卻沒能參會(hui) ！

　　邢老師對工作百般認真，在生活中對朋友、學生也格外友善、關(guan) 愛。邢老師的學問與(yu) 著作在海外華文圈廣有影響。我的學生，新加坡博士陳京文、謝淑嫻夫婦畢業(ye) 時，想請邢老師題字留念，我轉達了他們(men) 的心願，邢老師非常爽快地答應了。第二天，在語言所邢老師的辦公室裏，他專(zhuan) 門見了夫婦二人，對他們(men) 取得中國文學博士學位表示祝賀，希望他們(men) 為(wei) 海外漢語文學的傳(chuan) 播作出貢獻。邢老師的題詞掛在了他們(men) 家的客廳裏，也會(hui) 永遠留在敬仰邢老師的後輩學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