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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4300米更高

發布時間:2020-06-24 17:49:00來源: 中國青年報

  站在公路口,一眼能把整個(ge) 滿掌鄉(xiang) 看盡了。滿掌鄉(xiang) 小學,是這片山坳裏最大、最壯觀的建築。全鄉(xiang) 有四五家小賣部,一家飯店。羊群從(cong) 校門口走過,蹄子踩在上一場雨的積水裏,白毛濺上了泥點子。

  “我們(men) 的院子比鄉(xiang) 政府還大。”班瑪多傑樂(le) 嗬嗬地說。

  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達日縣滿掌鄉(xiang) 寄宿製藏文小學是一所很有年頭的學校,創建於(yu) 1963年,學校離達日縣縣城105公裏,海拔4300米。整個(ge) 滿掌鄉(xiang) 總人口約3600人,學校的招生範圍包括3個(ge) 牧委會(hui) ,12個(ge) 村。

  在果洛州,遊牧仍然是大部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方式,糧食和蔬菜隻有在大棚裏才能勉強給出收成。大片大片的土地上更適合長草,在地理書(shu) 上被稱為(wei) “高寒草甸”。夏天到了,山上白色的積雪被綠色的草頂開。誰家若是有上百頭犛牛,日子就會(hui) 過得相當不錯。

  學校裏有一麵牆,現代文明的痕跡與(yu) 傳(chuan) 統遊牧的習(xi) 俗,被學生們(men) 畫在了一起。畫上有五彩經幡、雪山羊群,有絢麗(li) 的格桑花和溫暖的氈房,以及穿著藏袍大笑的孩子。畫上還有直升飛機、火箭和飛碟。

  這是全縣唯一在疫情期間上過網課的學校

  剛剛過去的這個(ge) 春天,滿掌鄉(xiang) 小學是全達日縣唯一一所開了網課的小學。課程從(cong) 3月8日正式開始,持續到3月底。

  老師和學生都是頭一次接觸網課,年輕的老師先學會(hui) ,再指導年長的老師。有人誤觸了一下屏幕,不小心“鼓搗出了同屏的方式”,急忙興(xing) 奮地教給其他人。

  他們(men) 之前有一個(ge) 家長群,有條件用手機的家長都在這個(ge) 群裏。老師們(men) 把下載軟件的整個(ge) 過程都截了圖,發在群裏。圖示做得明明白白,先“點這裏”,然後“點開那個(ge) ”,說不明白的地方,就在截圖上用塗鴉筆圈出來。

  在群裏的家長們(men) 照著圖示,一步一步把軟件倒騰到自己手機裏。

  但還有很多家長不在群裏,班瑪多傑帶著老師們(men) ,又進行了一次小範圍的家訪,把鄉(xiang) 附近的家庭都走了一趟,手把手給他們(men) 的手機安裝軟件,指導使用方法。

  但有些家庭甚至連手機都沒有,還有些家庭,一到放假就處於(yu) “失聯”狀態——牧民逐水草而居,不知道遊牧到哪裏去了,等開學才會(hui) 把孩子送過來。

  “每節課先上10分鍾試試。”老師們(men) 商量。

  全校6個(ge) 年級,10個(ge) 班,平均每個(ge) 班30多人。減去家裏沒手機的,手機沒信號的,最終能夠坐在屏幕前麵,聽老師講課的,平均每個(ge) 班隻有五六個(ge) 人。

  但這已經是全縣所有小學裏,唯一把網課上起來的學校。

  孩子們(men) 隔著屏幕跟老師閑聊,這個(ge) 放牛放的是家裏新添的小牛犢,那個(ge) 去小賣部買(mai) 東(dong) 西,鼓起勇氣跟漢族老板說了普通話。

  還有的學生,學著學著突然開始發呆。牧民家通常有好幾個(ge) 孩子,一個(ge) 學生上課,兄弟姐妹沒準也會(hui) 在旁邊湊著。

  “嘿,你幹嗎呢不好好聽課?”老師對著屏幕問。

  “她照鏡子呢!”學生的妹妹搶到屏幕前,揭穿了姐姐。

  10分鍾課程還算順利,慢慢增加到15分鍾、20分鍾,後來又推出了線上批改作業(ye) 。

  網課不容易維持課堂秩序。平時上課,這些皮猴們(men) 搗亂(luan) ,一瞪眼就行。現在隔著屏幕,老師鞭長莫及。

  3月底,滿掌鄉(xiang) 小學複課了,短暫的網課結束。

  學校的防疫工作開始了,食堂前架起了一個(ge) 大水桶,給孩子們(men) 洗手用。老師們(men) 換上了從(cong) 頭裹到腳的防護服,站在校門口。

  這裏的天氣一日變化好幾回,一朵雲(yun) 飄過來就是一場雨。雲(yun) 飄走了,就迅速陽光刺目,灼得人睜不開眼。大片的太陽能電池板,在太陽底下泛著光。

  前些年鄉(xiang) 裏沒有通電,當地人用電都仰仗了這些電池板,學校也是。但電池板不好用,人跟陰晴不定的天氣不好打商量。班瑪多傑寫(xie) 了個(ge) 申請,鄉(xiang) 政府撥了款,於(yu) 是學校擁有了一台發電機。

  “三相的。”他揚著眉毛反複強調,“學生們(men) 現在能上晚自習(xi) 了。”

  燈管偶爾壞了,老師們(men) 自己搬來梯子,爬上去換。

  在這片雪域高原上,連發電機都成了需要小心養(yang) 護的事物。這裏一年到頭,隻有6月-9月勉強能被稱為(wei) 夏天,但晝夜溫差大,中午穿著短袖擦汗,晚上就要裹著羽絨服發抖了。其餘(yu) 的月份,都可以被算作漫長的冬天。到最冷的日子,夜裏最低氣溫接近零下30攝氏度,發電機都凍得罷工。

  老師們(men) 隻好每天晚上給發電機裹上被子,一早再拆開來,提前半小時預熱。

  自來水和暖氣,都還沒有通到滿掌鄉(xiang) 。

  學校裏有兩(liang) 間旱廁,水泥砌的坑位排成一溜,每個(ge) 坑位間有一米高的隔斷牆。到了冬天,冷風在廁所裏來回竄,做事最磨蹭的孩子上廁所也會(hui) “速戰速決(jue) ”。

  小一點的孩子夜裏不敢去上廁所,憋不住了,就會(hui) 尿在床上。宿舍旁邊那間旱廁的燈最近壞了。老師們(men) 都惦記著這件事,“得趕緊修”。

  尕藏梅朵教數學,是一個(ge) 班的班主任,也是如今女生宿舍的舍管老師。撿到垃圾的女孩子會(hui) 蹦蹦跳跳來敲她的門,把手裏捧著的磚塊給她看,“思想品德加分”。宿舍樓晚上9點熄燈,淩晨,她在樓裏走一圈,安全檢查。

  “我剛來的時候,校長為(wei) 了讓我盡快了解學校,讓我先當了3天的門衛。新來的老師都是這樣。”她回憶。

  冬天,宿舍樓夜裏全靠生爐子取暖,黑色的煙筒接到牆外麵,屋裏頭暖烘烘的。但老師們(men) 還是不放心,夜裏巡查好幾次,檢查爐火,怕中毒。

  一個(ge) 也不能少

  班瑪多傑剛來這裏當了半年校長,就當眾(zhong) 念了一回檢討。

  那是2016年9月10日,教師節活動,全達日縣42所小學的校長都到齊了,縣裏的領導也在。全縣所有小學的成績排了個(ge) 名,滿掌鄉(xiang) 小學倒數第二。他們(men) 和“倒數第一”都需要上台念檢討。

  他跟政教主任商量:“你上去念吧?”

  “行。”政教主任的漢語好,連夜就寫(xie) 滿了3頁紙。

  可第二天往禮堂裏一坐,他在前幾排,往後掃了一眼,大禮堂裏被老師學生坐滿了,得有“1000多人”。台上點到他們(men) 的名字了,政教主任說什麽(me) 也不肯站起來。

  班瑪多傑隻好攥著這份還沒來得及看的檢討,腳下發飄地走上去了。電視台的攝影機對著他的臉晃了過來。

  他大約用4分鍾念完了檢討,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上麵站了很長時間,心髒狂跳。在那之前,他甚至沒有在公開場合演講過。

  一年以後,滿掌鄉(xiang) 小學的排名也是第二,正著數的。

  剛來滿掌鄉(xiang) 小學的時候,班瑪多傑用了一周的時間轉遍了學校。那是2016年4月,剛下完一場罕見的大雪。校園裏隻有幾排平房,沒有操場,也沒有廣場。

  班瑪多傑先前在果洛州上的另一所學校當了十幾年老師,他發現,滿掌鄉(xiang) 這邊的學生“精神很差”。學生和家長都不把學習(xi) 當回事。

  牧民們(men) 逐水草而居,每年都會(hui) 遷徙到不一樣的地方,無形中給老師們(men) 家訪製造了很多困難。山裏信號不好,牧民們(men) 經常失聯。有時候,班瑪多傑需要帶上熱水壺,開著車一路打聽,遠遠看見一戶人家的帳篷和五彩的經幡,就趕忙開過去問,“知不知道某某某今年遷去了哪裏”。

  冬天會(hui) 好一點,房子通常固定在一個(ge) 地方,外頭是用犛牛糞圈起來的圍牆。牛糞不但是搭牛圈的好材料,還是好燃料,一袋20元。

  正在讀三年級的鬧宗,今年已經14歲了,她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試著描述老師們(men) 去她家裏家訪的情形。

  她站在校長旁邊,聽著他反複向自己的爺爺奶奶解釋讓孩子上學的好處。校長來回說的都是車軲轆話,“上學好”“將來有前途”“難道讓孩子一輩子都在山裏嗎”。

  鬧宗的爺爺奶奶是比較容易被說服的那一類,沒讓班瑪多傑太費口舌。老人家答應他,“錯了錯了”“一定送”。

  “牧民對上學的看法就是‘沒啥用’。”班瑪多傑歎氣,“他們(men) 覺得,讀出來,最後還是回來放牛。”

  他幾乎磨破了嘴皮子,試圖告訴他們(men) ——讀出來,也許將來就不用放牛了,可以走出大山。

  “一個(ge) 受教育的孩子,可以改變整個(ge) 家庭。”他說

  家訪的時間通常在寒暑假,冬天,冰雪壓過了草,車軲轆在上麵打滑,一不小心陷進雪坑裏,老師們(men) 就下來推車。

  車隊開到牧民們(men) 紮堆居住的地方,大家在空地上宣講。班瑪多傑把學校的簡介打印成宣傳(chuan) 冊(ce) ,學生坐在明亮的課堂裏讀書(shu) 的樣子印成油彩畫。抱著孩子的藏族婦女湊過來看,大人和孩子的目光一樣懵懂。班瑪多傑有時拿著花花綠綠的營養(yang) 表,指著給牧民看,說學校的夥(huo) 食好。

  他也會(hui) 從(cong) 孩子著手,笑嘻嘻問:“你為(wei) 啥不上學?”一邊問,一邊打量大人的神色。家長已經被他勸得鬆動了,嘻嘻笑著,他就乘勝追擊補一句:“明年跟你姐姐一起來。”

  有的孩子,第二天就被家裏送來學校了。有的牧民十天半月後送來孩子。

  班瑪多傑覺得,最近家長們(men) 的態度好多了,最多也隻是不搭理他,奶茶也不給喝,再凶一點的,甩臉子把門在他鼻子前摔上。

  前些年還曾有牧民不信任他,在他拜訪時,直接亮出了刀子。

  也有家長油鹽不進。家裏頭好幾個(ge) 娃娃,送了一個(ge) 去上學,就覺得足夠了,雞蛋不用都擱在一個(ge) 籃子裏,娃娃也不用都送去上學,其他的可以在家裏放牛,幫大人幹活兒(er) 。

  遇見這樣的,班瑪多傑隻能連勸帶嚇唬,先說孩子上學的好處,再說國家政策,從(cong) 義(yi) 務教育說到人生理想,口才越練越好。

  還有一種家長,不信任學校,“怕孩子吃不好住不好,挨餓受凍,還怕受欺負。”

  這不是口頭上勸能勸得動了。連著幾年,果洛州政府加大教育扶持力度,再加上上海援建項目,學校越來越好。班瑪多傑組織了家長開放日。

  到開學的時候,又一批孩子被送來了。學生的人數從(cong) 2016年的224人,增長到現在,小學和幼兒(er) 園加起來500多人。

  寄宿學校的孩子們(men) 周末可以回家,父母在牧區深處的不方便來接,孩子就一個(ge) 月甚至一學期才接回去一次。住得近的,一兩(liang) 周就能回一趟家。

  更拉家住得近,那個(ge) 周末她回了家,周一卻沒有回學校來。班主任告訴了校長,他們(men) 覺得“不對勁”。

  班瑪多傑立刻動身,開車趕去更拉家。進屋的時候,這個(ge) 失去母親(qin) 、情緒有些失控的女孩子正拿著刀,在自己身上比比劃劃。

  班瑪多傑嚇壞了,趕緊把刀搶了下來。

  現在更拉最愛的課是美術。“我以前畫的媽媽都不像,等我將來當了畫家,就能畫一個(ge) 完整的媽媽。”她輕輕地說。

  音樂(le) 和美術可以是翅膀

  滿掌鄉(xiang) 小學有專(zhuan) 門的音樂(le) 課和美術課教室,音樂(le) 教室裏有鋼琴和電子琴,還有個(ge) 沒人彈過的古箏。美術教室布置得極熱鬧,天花板上都有老師和學生們(men) 的塗鴉。

  牧區的孩子文化課薄弱,班瑪多傑想讓孩子們(men) 多學點東(dong) 西,將來沒準兒(er) 能多一條路。

  “他們(men) 沒見過外麵。”他說。

  牧區的孩子多數是通過手機、電腦、電視看外麵的世界,這些孩子最遠也隻到過州裏,而北上廣的同齡人,有的已經出過國了。

  班瑪多傑為(wei) 此格外重視音樂(le) 、美術課,他在課程裏加入《三字經》和《千字文》,加入計算機課,試著引入北上廣流行的“素質教育”。

  但孩子們(men) 現在又沒有音樂(le) 和美術教師了。

  先前聘請過兩(liang) 位老師,今年“五一”假期過後,都沒有再回來。美術課隻能重新讓教藏文的老師暫代。老師在黑板上畫一棵樹或者一座山,孩子們(men) 照著畫。

  這是大多數鄉(xiang) 村小學應付美術課的方式,但不是班瑪多傑心目中的美術課。

  “還是得請人。”他皺著眉毛說。

  但人實在是不好請,就算請來了,也難堅持很久,這裏太高太苦了。音樂(le) 美術老師比其他老師工資高,而且更喜歡“到外麵去”。

  6月,期中考試剛剛結束,尕藏梅朵把一年級一班的數學成績一匯總,最高的90多分,最低的才9分。

  “咋回事考9分?”她問那個(ge) 孩子。

  “考試的時候,瞌睡得不行。”小男孩扭著身子回答。

  尕藏梅朵來這所學校一年了,原本她在離縣城更近的另一所學校任教,之所以調來這邊,是因為(wei) 離家更近一點,周末回家方便。“沒有那麽(me) 偉(wei) 大。”她自嘲地笑笑。

  謝熱老師是三年級的班主任。有時候他去縣城了,回學校的時候,學生們(men) 一看見他的小紅車開進校園,遠遠追著跑過來,簇擁著他進教室。很多老師都有這樣的待遇,那一瞬間產(chan) 生了“做老師特別好”的感覺。

  鬧宗就是謝熱班上的學生,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跟人說話時,還沒開口就先綻出一個(ge) 笑容。母親(qin) 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的父親(qin) 走了,沒再回來。她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冬天住“冬屋子”,夏天住“夏帳篷”。

  鬧宗來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已經11歲了。對於(yu) 這樣的超齡學生,班瑪多傑還是決(jue) 定,讓他們(men) 從(cong) 頭讀起,打好基礎。

  她和一群小豆包坐在一個(ge) 教室裏,從(cong) “啊喔呃”學起,她很難跟比她小這麽(me) 多的孩子們(men) “玩到一起”。

  在學校3年,她捧回了13個(ge) 獎狀,把它們(men) 貼在宿舍床邊的牆上,早上一睜眼就能看到。最近的月考她考了年級第二,這是她“在學校最開心的事情”。

  “將來我想當老師。”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說起未來,興(xing) 奮地搓了搓腿。這個(ge) 女孩子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是果洛州,但她在電腦上看到過更遠處。

  三年級有計算機課,她敲著鍵盤,用WIN10係統自帶的畫筆軟件畫畫,她用鼠標勾勒出羊群和小兔子。軟件裏的色彩“太豐(feng) 富了”,比現實中她擁有的畫筆色彩多多了。

  每個(ge) 班教室後麵的牆上,都貼著孩子們(men) 的夢想。那些五顏六色的心型小紙片上,最多的夢想是成為(wei) 老師,其次是醫生。有個(ge) 別孩子想當宇航員,征途是星辰大海。

  同樣在上三年級的旦次,比鬧宗還大一歲。她愛唱歌愛跳舞,假期回家的時候,會(hui) 用父母的手機刷抖音,最喜歡的明星是迪麗(li) 熱巴。

  在她應該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她在山裏放牛。7歲的她甚至還在山裏遇見過狼,後退著躲了起來。

  如今,她跟著手機裏的短視頻軟件學跳網紅舞,在短暫的假期追熱門綜藝。四通八達的網絡,讓她的視野比腳步更快,翻出了這座交通並不方便的大山。

  “我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跳舞。”這是旦次的夢想。

  從(cong) 洗臉洗手開始教

  實際上,班瑪多傑第一個(ge) 動手改造的不是教學,也不是鄉(xiang) 村小學入學率的問題,而是食堂。

  有一天他在廣場上走,一個(ge) 學生懷裏揣著東(dong) 西,從(cong) 他身邊匆匆跑過去,一邊叫著“校長好”,一邊腳下拌蒜,“啪”一下摔倒了。

  懷裏的東(dong) 西滾出來,是個(ge) 碗,還是個(ge) 玻璃碗。

  “我就問他抱個(ge) 碗幹什麽(me) 啊!”時過境遷近5年,班瑪多傑想起這件事,仍然哭笑不得。“作為(wei) 學生,應該抱著書(shu) 啊。”

  其實,那時不止這一個(ge) 學生抱著碗。學校當時的食堂很小,容納不了224個(ge) 學生一起吃飯,沒座位的學生就在牆根底下坐一排,捧著碗吃。

  碗櫃也很小,隻能放下幾十隻碗。每次吃完飯後,孩子們(men) 自己洗碗,之後有的放在教室,有的就自己揣回去了。

  碗也是什麽(me) 樣的都有,不鏽鋼的、瓷的、玻璃的……班瑪多傑甚至看見過,有學生捧著桶裝方便麵用剩下的紙碗,站在隊伍裏等著打麵片吃。

  不行,得改,得大改。

  統一更換了不鏽鋼餐具,統一添置了桌椅。他選了五顏六色的椅子,希望孩子們(men) 眼裏裝進豐(feng) 富的色彩。超過兩(liang) 米高的消毒碗櫃也搬進了食堂,貼牆根立著。

  班瑪多傑跟廚師商量,以後洗碗的事兒(er) ,也由後廚統一做行不行。

  “當然不行!”

  廚師大怒,站在食堂裏跟校長吵了起來。他不是本地人,拿著微薄的工資,忍受著高原反應,一聽還要負擔洗碗的工作,立刻就翻了臉。

  吵架的時候是傍晚,夜色即將籠罩難行的山路,但這沒能阻止憤怒的廚師直接嚷出“不幹了”。他扭頭就去收拾了行李,連夜開著車跑了。

  那是第一個(ge) 向班瑪多傑“辭職”的後勤人員,此後,他經曆了一茬又一茬。剛過了“六一”,又一個(ge) 廚師跟他說要走,這一位來學校還不到兩(liang) 個(ge) 月。

  “離縣城近的學校,每月2000多元的工資就能招到廚師。我們(men) 這裏,4000多元都招不到。”尕藏梅朵說,“因為(wei) 海拔也是4000多。”

  碗如今是後勤統一負責洗了,食譜也是重新擬定的。班瑪多傑買(mai) 了幾本營養(yang) 學的書(shu) ,自己埋頭研究,想著法兒(er) 把肉蛋奶安排開,琢磨怎麽(me) 能給孩子們(men) 補充更多維生素。

  “吃飽飯,不想家。”班瑪多傑一臉認真地說。

  新蓋好的食堂能坐下更多人了,但學生們(men) 也比之前多了,還是沒法讓所有人坐下。到了飯點兒(er) ,不同年級的孩子排好隊,按順序輪流進食堂吃飯。

  按照校長陪餐製度,班瑪多傑也需要頓頓和孩子們(men) 一起吃。一年級的隊伍裏都是些小豆丁,有高原陽光賦予的棕色皮膚,頂著高高的紅顴骨。偶爾有幾個(ge) 孩子雜在隊伍裏,比別的都高了一兩(liang) 頭。

  那都是老師們(men) 在山嶺間跋涉,去到牧民家裏逮住家長苦勸,才勸回來的大孩子。

  學校裏的老師們(men) ,一個(ge) 人頂好幾個(ge) 人用,從(cong) 教學到後勤,每個(ge) 人都管著好幾項工作。除了學習(xi) ,孩子們(men) 的生活習(xi) 慣也得教。

  尕藏梅朵點著指頭數:“洗臉洗手,從(cong) 頭教。”

  去年,班瑪多傑專(zhuan) 門在洗衣房旁邊建了個(ge) 池子,蓄著淺淺的水。孩子們(men) 把鞋子一脫,踩在池子裏,就是洗腳了。可惜的是這個(ge) 池子冬天凍裂了,池壁塌了半邊。

  “過幾天我再給搭起來。”他比劃著說。

  在這個(ge) 沒有自來水的地方,洗澡也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學校的日常用水來自宿舍樓旁邊的一口井。井水被泵上來,順著管子引到洗衣房裏。

  “縣裏的洗澡室15元一個(ge) 人,牧民家的孩子,過年的時候才會(hui) 去一次。”她說。

  “沒準以後能用上呢”

  周末了,班瑪多傑要去縣裏辦事,在校門口遇見一位家長來接孩子,站在路邊等順風車。綿長的省道上,有時候等很久,都看不到一個(ge) 人,一輛車。

  班瑪多傑捎了他們(men) 一程,沿途攀談,小女孩拎著花生和香蕉怯怯地看著他。

  女孩的家長是她的舅舅,用輕描淡寫(xie) 的語氣,當著孩子的麵告訴班瑪多傑,這孩子的父母都沒了,死於(yu) 肝包蟲病。

  那是一種人畜共患的寄生蟲病,是畜牧區的常見病。

  “當地很多人都是這個(ge) 病死的。”班瑪多傑解釋,“他們(men) 提起這些,好像都麻木了。”

  家訪時,他遇到過一戶人家,院子裏有半頭被狼咬死的犛牛,牧民繼續吃著狼沒有吃完的部分。班瑪多傑忍不住反複叮囑他們(men) ,注意衛生,當心肝包蟲病。

  “牧民都習(xi) 慣了。”謝熱老師說。

  如今,牧民們(men) 很少騎著馬放牧的,大多數人家都買(mai) 了摩托車,少數人家有汽車。但還是有貧困的人家,連摩托車也買(mai) 不起。有老師看見,不到10歲的孩子騎著馬來上學,過河的時候,小腿都浸在了河水中。

  更窮的人家連馬都沒有了,臨(lin) 近開學,就在路邊搭順風車,想著法兒(er) 把孩子送來學校。

  在滿掌鄉(xiang) 小學,幾乎每個(ge) 老師都熟知發燒、鬧肚子的緊急處理方式。半夜,一個(ge) 男孩的慢性闌尾炎發作了,被迅速領去見校長,隨後送到了鄉(xiang) 裏的衛生院。

  孩子家長的電話打不通,6月正好是挖蟲草的季節,他的父母“都進山了”,聯係不上。

  冬蟲夏草是這裏的特產(chan) ,每到挖蟲草季,外地人會(hui) 湧過來,當地人也會(hui) 忙活起來。有蟲草的山上,到處都支著小棚子,彎著腰的人遠遠晃成一個(ge) 個(ge) 白點。達日縣縣城的街頭巷尾,連停車位都不好找了。

  滿掌鄉(xiang) 附近的山上沒有蟲草,班瑪多傑覺得要是有就好了,沒準會(hui) 有挖蟲草的人,順便兼職來當廚師。

  班瑪多傑剛剛獲得了一個(ge) 獎,年初,他坐著飛機去了上海,又去了三亞(ya) 。

  讓班瑪多傑感到開心的是,這兩(liang) 趟行程,他認識了很多人。“六一”兒(er) 童節後,一些捐贈的設備被運到了學校。

  老師們(men) 擼起袖子,把這些設備裝進學生宿舍裏,以後每天夜裏,這些寄宿的孩子都能聽到一個(ge) 睡前故事。

  校門口正在安裝修建的另一個(ge) 設備是檢測地震的,這裏離玉樹和阿壩不遠,也在地震帶上。校園兩(liang) 麵環山,那兩(liang) 座山,班瑪多傑用半小時就能爬上去,但他也很擔心地震萬(wan) 一來了,它們(men) 朝著學校擠過來。

  新修的操場是他“套路”到的,400米的標準跑道,比縣裏小學的那個(ge) 還好。這原本是鄉(xiang) 裏的文體(ti) 設施,班瑪多傑軟磨硬泡,央求著領導批準,把這個(ge) 操場修到了學校旁邊。“六一”之後,一場運動會(hui) 就在這個(ge) 操場上舉(ju) 辦了。跑步,拔河,跳遠……

  謝熱老師的臉曬傷(shang) 了,正在脫皮,孩子們(men) 的小臉曬得更黑了。

  現代文明的步伐走到了滿掌鄉(xiang) 的山嶺間,艱難地在這片高寒地區延伸觸角。在今年3月,國家電網的線終於(yu) 拉到了滿掌鄉(xiang) 小學所在的山坳裏,雖然還沒能讓那台工作了3年的發電機退休,卻足夠讓班瑪多傑感覺到了希望。

  如今,學校有4棟住宿樓,1棟教學樓,還有食堂、圖書(shu) 室、操場、孔子廣場,以及還沒投入使用的洗澡室。全校525名學生,教職工32名,專(zhuan) 任教師14名。

  前不久加蓋的一排後勤用房裏,班瑪多傑特意修建了浴房,男女各一棟。等有朝一日自來水通到了這裏,學生們(men) 就能洗上熱水澡了。

  新蓋的樓裏,也都安裝了暖氣管,雖然現在還派不上用場。樓裏還建了廁所,水管子都預留好了,但門是鎖著的。如果自來水和暖氣通到這個(ge) 山坳裏,這些設施立刻就能派上用場。

  “我先修出來,”他滿懷期待地說,“沒準以後能用上呢?”

(責編: 賈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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