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探尋生物進化軌跡，他獨自踏上地球“第三極”；

16年間，行程超過50萬(wan) 公裏，他收集上千種共4000萬(wan) 顆種子；

16年間，櫛風沐雨，艱難處身先士卒，留名處卻又甘為(wei) 人梯。

“世上有多少玲瓏的花兒(er) ，出沒於(yu) 雕梁畫棟；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羅花，在高山礫石間綻放……”這首著名的藏民族詩歌，是鍾揚為(wei) 祝賀他的學生紮西次仁完成論文時特別為(wei) 他朗誦的。一首詩念完，年輕人已經濕了眼眶。

作為(wei) 一名植物學家，鍾揚把自己一生中最寶貴的時間，奉獻給了西藏。鍾揚的一生，不正像那在高山礫石間綻放的藏波蘿花嗎？

留給未來豐(feng) 富的基因寶藏

“一個(ge) 基因可以為(wei) 一個(ge) 國家帶來希望，一粒種子可以造福萬(wan) 千蒼生。”鍾揚經常這樣說。

16年前，鍾揚發現，我國生物多樣性排名倒數第一、倒數第二的上海和北京，集中了約50%的相關(guan) 人才，而排名前列的西藏卻很少，“青藏高原有2000種特有植物，那是每個(ge) 植物學家都應該去的地方。”

2001年，複旦大學承擔對口支援西藏的工作，為(wei) 盤點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時任複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的鍾揚主動請纓來到高原。

“由於(yu) 每一個(ge) 種子樣本都要收集5000顆種子，由於(yu) 遺傳(chuan) 之間的雜交問題，不同的個(ge) 體(ti) 和不同品種花粉之間有可能產(chan) 生雜交，鍾老師就提出了兩(liang) 個(ge) 樣本空間距離不得少於(yu) 50公裏。”作為(wei) 鍾揚培養(yang) 的第一位藏族女博士，德吉始終牢記老師的叮囑。

西藏大學文學院黨(dang) 委書(shu) 記徐寶慧至今清晰地記得，有一次，鍾揚發現一種桃核光滑的毛桃，就釆摘了8000顆。“為(wei) 了不損壞種子的完好度，他發動全課題組老師、學生啃毛桃，刷幹淨、擦幹、晾幹、送入種子庫，那年夏天，他做了500個(ge) 樣本。”

為(wei) 分析巨柏在藏東(dong) 南地區和雅魯藏布江兩(liang) 岸的生長和分布情況，鍾揚和他的團隊整整花了3年時間，對不同的野生種群一一標記分析，將全世界僅(jin) 存的、屬於(yu) 西藏的這3萬(wan) 多棵巨柏都登記在冊(ce) 。

對收集種子這事，鍾揚總是輕描淡寫(xie) ：“我隻是想摸清我們(men) 的家底，總得有人知道有多少種子，它們(men) 在哪裏。”他覺得，幾百年後，這些種子會(hui) 給無數人帶來希望。

16年間，他為(wei) 國家和上海的種子庫收集了上千種植物的4000萬(wan) 顆種子；

7年間，為(wei) 盤點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尋找生物進化的軌跡，他追尋生命的高度，在西藏收集了4000多個(ge) 樣本，1000餘(yu) 個(ge) 物種，占到了西藏物種的1/5，儲(chu) 存下了綿延後世的豐(feng) 富的基因寶藏。

世界屋脊上的“鍾大膽”

西藏生態環境孕育了特有的生物資源，從(cong) 海拔2000米一直到6000多米，都有植被分布。它們(men) 不僅(jin) 可做藥用，分布規律還體(ti) 現植物適應環境的進化過程——越是氣候條件惡劣的地方，越是有研究的價(jia) 值。

16年來，從(cong) 藏北高原到藏南穀底，從(cong) 阿裏無人區到雅魯藏布江邊，不管多麽(me) 危險，高原反應多麽(me) 嚴(yan) 重，隻要對研究有幫助，鍾揚就帶領著學生一次又一次地走進那些最偏遠、最荒涼、最艱苦的地方。 “科學研究嘛，本身就是對人類的挑戰。”高原反應差不多有17種，16年間，每一次準備出發的水和食物時，鍾揚都會(hui) 說：“我們(men) 也不能因為(wei) 高原反應就怕了是吧？”

死麵餅子加些涼菜和午餐肉，這些是鍾揚的野外佳肴，艱險的盤山路上，車輛一不小心就可能衝(chong) 出路基，掉下懸崖；沒有水，就一連幾天不洗臉；沒有旅店，就裹著大衣睡在車上；大雨、冰雹從(cong) 天而降時，就躲在山窩子裏……為(wei) 此，同事們(men) 送給他一個(ge) 特別名字：鍾大膽。

2011年，為(wei) 了采集到鼠麴雪兔子這一神奇的物種，鍾揚與(yu) 他的學生紮西次仁和拉瓊一行，前往珠峰地區。“抵達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時，團隊並未如預期有所收獲，這也就意味著我們(men) 還要繼續向著更高海拔地區尋找。考慮到鍾老師的身體(ti) ，我們(men) 建議他留在大本營，由我們(men) 幾個(ge) 繼續尋找，但鍾老師一口謝絕了我們(men) 的好意。”拉瓊清楚地記得，當時鍾揚堅定地說：“你們(men) 能爬，我也能爬，我要和你們(men) 一起去找。”最終，在海拔6100米以上的北坡，團隊采集到了鼠麴雪兔子寶貴的樣品。

鍾揚患有高血壓，每次采集種子的途中，頭暈、惡心、無力等高原反應特別厲害，但他從(cong) 不主動提起。“為(wei) 填補全世界最大的種質資源庫中還沒有西藏地區植物種子的空白，鍾老師常出沒無人區，也常在海拔5000米的野外采樣。”德吉說：“一年至少行走3萬(wan) 公裏，僅(jin) 收集種子樣本一項，一年就至少要收集600個(ge) ，好多次看到老師疲憊的身影我就覺得心疼。”

雪域高原有了自己的“種子”團隊

鍾揚曾說“我想帶出一批博士生團隊，探索一種高端人才培養(yang) 的支教模式，幫助西藏形成人才培養(yang) 的造血機製。生物學研究是一場持久戰。一百年後我肯定不在這個(ge) 世界上了，但我的學生們(men) 還在，他們(men) 早晚有一天會(hui) 發現那顆改變我們(men) 國家命運的種子。”

在西藏大學，鍾揚招研究生，最重興(xing) 趣，喜歡做植物學研究才會(hui) 招。

威武的身姿、沉重的雙肩包、急促的腳步聲、爽朗而富有感染力的笑聲……這幾天來，鍾揚教授的身影一直浮現在西藏大學理學院教師德吉的腦海中。“鍾老師一生忙碌於(yu) 事業(ye) ，他的辦公桌上常常堆積著各種文件、一層層論文修改稿、正在攥寫(xie) 或翻譯的書(shu) 籍。”德吉說，為(wei) 了使工作有條不紊，鍾揚教授會(hui) 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列一個(ge) 清單，每當完成其中一項工作時，他就會(hui) 用剪刀把紙條剪掉。而德吉認為(wei) ，鍾揚教授辦公桌上的事項清單是永遠剪不完的。

“隻要鍾老師在西藏大學，隻要時間允許，他就會(hui) 親(qin) 自下廚，他指導的每個(ge) 研究生都吃過他做的飯菜。這不僅(jin) 是為(wei) 了改善我們(men) 生活，更增進了師生之間的情感。即便帶領團隊外出采集種子期間，鍾老師也常常第一個(ge) 起床為(wei) 我們(men) 準備早餐，大家一邊啃著饅頭、榨菜，一邊聽鍾老師講授科研方法。”作為(wei) 鍾揚正在指導的一名藏族植物學博士生紮西次仁幾度哽咽，“鍾老師的隨身聽裏，錄著滿滿的藏語學習(xi) 資料……”

“鍾老師幾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學校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yang) 上了，他為(wei) 雪域高原留下了屬於(yu) 自己的‘種子’團隊。”西藏大學理學院副院長劉星說，“如果沒有這次意外，鍾揚教授28日就要到西藏繼續‘播種’了。”至今，鍾揚教授已為(wei) 西藏大學培養(yang) 了8名碩士研究生，獲博士學位的教師3名，其中2人已成為(wei) 生態學教授、1人為(wei) 副教授，在讀博士6名。

生命無常，然而，就算一切戛然而止，巍峨的喜馬拉雅一定會(hui) 記得那個(ge) 堅毅、敦厚的身影。

鍾揚走了，卻未曾真的離開，而是化成了藏波羅花，在雪域高原的高山礫石間自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