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秋生

　　1929年9月26日海嬰出生，其時魯迅已經48歲，中年得子，對孩子的愛是可想而知的。有的客人卻以為(wei) 魯迅溺愛海嬰，因此有所微言。因此魯迅在1932年12月31日寫(xie) 了《答客誚》詩雲(yun)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xing) 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yu) 菟。”此詩化用了大明第一才子解縉《猛虎顧彪圖》題詩：“虎為(wei) 百獸(shou) 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他在詩中引用了兩(liang) 個(ge) 典故，一是出自《戰國策》，趙太後說：“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二是出自《左傳(chuan) 》宜公四年的“楚人……謂虞於(yu) 菟。”興(xing) 風狂嘯者指大老虎，小於(yu) 菟指小老虎。虎乃獸(shou) 中之王，以凶猛著稱，但是有句俗諺道“虎毒不食子”。

　　魯迅不僅(jin) 回答了某些人的譏笑，並且闡明了“無情未必真豪傑”的生命哲理。凶猛之虎在此展現了慈愛的一麵，魯迅是戰士，也是父親(qin) ，借以表示對小兒(er) 的憐愛。麵對敵人的中傷(shang) ，以及友人的不解，他要將自己平平常常的“人性”如此鮮明地張揚出來。

　　在魯迅心目中，虎是一種剛健勇猛的動物，是力量和豪氣的象征，它或許有溫柔的眷顧，卻絕無絲(si) 毫的奴顏媚骨，這種精神正是他所欣賞的。他期望著下一代能挺起脊梁，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在荊棘叢(cong) 中闖出一條生路來，這才是民族的希望所在。

　　魯迅在講課中也喜歡以動物本能的“野性”來比喻“國民性”，他對同學們(men) 說：“施以獅虎式的教育，他們(men) 就能用爪牙，施以牛羊式的教育，他們(men) 到萬(wan) 分危急時還會(hui) 用一對可憐的角。然而我們(men) 所施的是什麽(me) 式的教育呢，連小小的角也不能有，則大難臨(lin) 頭，惟有兔子似的逃跑而已。”“野牛成為(wei) 家牛，野豬成為(wei) 豬，狼成為(wei) 狗，野性是消失了，但隻足使牧人喜歡，於(yu) 本身並無好處。”

　　魯迅說過：“我總如野獸(shou) 一樣，受了傷(shang) ，就回頭鑽入草莽，舐掉血跡，至多也不過呻吟幾聲的。”（《二心集》）日本學者增田涉說，魯迅給他的印象就是像一匹“受傷(shang) 的狼”，這一說法得到廣泛認同。著名學者錢理群更直接作出論斷：“魯迅就是一隻受傷(shang) 的狼。”直到上個(ge) 世紀九十年代，還有一本關(guan) 於(yu) 魯迅的論著，書(shu) 名即為(wei) 《荒原野狼》。

　　1924年5月至1926年8月，魯迅在北京西三條寓所居住，他自行設計，在四合院後麵搭出一間平頂小屋，作為(wei) 自己的臥室兼書(shu) 房，並戲稱之為(wei) “老虎尾巴”。這期間，魯迅和許廣平在通信中談及“歧路”和“窮途”這兩(liang) 大難題。他說：“如果遇見老虎，我就爬上樹去，等它餓得走去了再下來，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餓死在樹上，而且先用帶子縛住，連死屍也決(jue) 不給它吃。但倘若沒有樹呢？那麽(me) ，沒有法子，隻好請它吃了，但不妨也咬它一口。”

　　魯迅晚年對這種“以身飼虎”的思考顯得更加冷峻，同時抒發了獅虎鷹隼般的萬(wan) 丈雄心。1936年他在《半夏小集》中寫(xie) 道：“假使我的血肉該喂動物，我情願喂獅虎鷹隼，卻一點也不給癩皮狗們(men) 吃。養(yang) 肥了獅虎鷹隼，它們(men) 在天空，岩角，大漠，叢(cong) 莽裏是偉(wei) 美的壯觀，捕來放在動物園裏，打死製成標本，也令人看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

　　這是一個(ge) 時時在向舊世界宣戰的“猛士”，盡管境遇艱難，但虎威不減。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21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