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嘶吼的東北虎,被冰凍的鶴崗宇宙
作者:陳雅楠
虎年將至,一隻“東(dong) 北虎”悄然走上國內(nei) 院線。盡管貼著喜劇標簽,且有廣受歡迎的喜劇演員馬麗(li) 加盟,但這部電影並未能在電影院逗樂(le) 觀眾(zhong) 。一片蒼茫的北方城市,近乎停滯的人物對話和慢條斯理的拍攝節奏,讓來瞧熱鬧的觀眾(zhong) 很不買(mai) 賬,以至於(yu) 影片上映後反響平平。這是導演耿軍(jun) 第一部上院線的電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新人導演,經過《青年》《錘子鐮刀都休息》和《輕鬆+愉快》等影片的聯動,他的影片幾乎形成了一個(ge) 獨具風格的“鶴崗宇宙”,而這種難以被大眾(zhong) 普遍接受的黑色冷幽默風格,實則是耿軍(jun) 導演的個(ge) 人印記。
鶴崗 冷峻的影像城市
“鶴崗”,最初成為(wei) 熱門字眼,始於(yu) 其低廉的房價(jia) ,在經濟欠發達的底色下,這座城市在影像中顯得格外冷清。耿軍(jun) 的鏡頭中,鶴崗總在過冬天,人物穿著厚厚的冬衣,在被雪覆蓋的土地上深深淺淺地緩行。這種慢節奏與(yu) 人們(men) 印象中東(dong) 北人熱鬧的性格截然不同,有人覺得耿軍(jun) 的影像風格與(yu) 阿基·考裏斯馬基相似,又有人認為(wei) 他的電影裏有羅伊·安德森的影子。緩慢的節奏,冷峻的風格,冷幽默,生活在差不多的緯度,也因此,耿軍(jun) 稱自己所拍的東(dong) 北電影為(wei) “寒帶電影”。在這種視角下,整個(ge) 城市的氣質如同影片主人公徐東(dong) 描述自己的話——年老色衰,經濟衰敗。
這種蒼涼感使得主人公對溫暖的南方有種執念般的理想,在《輕鬆+愉快》等影片中也有描述。徐東(dong) 希望成為(wei) MTV中的男主角,沙灘、陽光與(yu) 美女環繞,一直生活其中不出來。然而事實相反,他是一部寫(xie) 實的、荒誕的、看官喜自己悲的影片男主角,是動物園中那隻會(hui) 躺在地上不再嘶吼的東(dong) 北虎。
影片的鏡頭很少跟隨人物在城市和鄉(xiang) 野穿梭,更多時候它在凝望這座城。一個(ge) 出軌的丈夫為(wei) 自己的狗尋仇,一個(ge) 債(zhai) 務纏身的建築商討債(zhai) 又躲債(zhai) ,一個(ge) 懷孕的妻子在偵(zhen) 查小三,在接受一個(ge) 近乎凝滯的“世外空間”的容納時,一切動作都被放慢了,以至於(yu) 觀眾(zhong) 大失所望,尋仇的沒有酣暢淋漓,他跪求對方對一張狗皮磕頭道歉;討債(zhai) 的和欠債(zhai) 的沒有正麵衝(chong) 突場麵,不管是打砸豪車還是房屋,銜接的都是一張張平靜的麵孔;東(dong) 北女人上門找小三,也沒有謾罵和撕扯。所有應該積攢爆發的情緒都被冬天的鶴崗——冷峻的影像給凍住了,所以它們(men) 化不開,問題沒解決(jue) ,情緒沒抒發,尋仇的和欠債(zhai) 的坐在一張飯桌上達成了象征性的和解,出軌的和懷孕的仍舊生活在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小二——在耿軍(jun) 的電影宇宙中,一個(ge) 始終略顯癡傻但是保持真善美的人物,他送給建築商人的風箏飄在空中,為(wei) 這個(ge) 沒有得到紓解的故事帶來虛幻的希望。
喜劇 冷且荒誕
說起東(dong) 北喜劇,最深入人心的必定是二人轉和小品,這種熱鬧的、伴隨著煙花爆竹的喜劇往往博得觀眾(zhong) 喜愛,而作為(wei) 喜劇演員的馬麗(li) 也曾在多部電影中貢獻過爆笑十足的笑料,但是“東(dong) 北喜劇+馬麗(li) ”的組合在《東(dong) 北虎》中的呈現卻是克製的,給演員的動作和表情都做了減法,最終達到簡約的喜劇風格。馬麗(li) 飾演的妻子去找疑似小三的女人,趁其不注意抓掉對方的帽子後,對方剛洗過的長發表明這隻是誤會(hui) ,馬麗(li) 心虛地哆嗦:“快戴上,別著涼了。”這種冷幽默誕生於(yu) 兩(liang) 人望著對方的這幾秒停滯中,緩慢的時空容納並生成了極具風格化的喜劇呈現形式,它是“鶴崗宇宙”中的衍生物。
當寫(xie) 實與(yu) 荒誕碰撞在一起,就給現實帶來了一種魔幻效果。在《輕鬆+愉快》中,幾個(ge) 騙術不同的騙子互相行騙,最終還得到了派出所保安的工作;在《錘子鐮刀都休息》中,打劫的與(yu) 騙子走到一起形成了一個(ge) 組織,卻輕易地被一個(ge) 過路的女人製服。這些都是在日常的環境下不合常規的橋段,於(yu) 是喜劇效果從(cong) 悖論中誕生。在《東(dong) 北虎》中,這種悖論中又帶有一點理想主義(yi) 的浪漫。說話口齒不清的小二為(wei) 負債(zhai) 的建築商帶來一袋子帶魚、一隻鮮豔的風箏,還有五百塊錢,建築商不肯收這錢,兩(liang) 人一前一後無聲地在北方白雪覆蓋的荒野上追逐;而徐東(dong) 則在賣糖葫蘆、烤紅薯等小攤販中,冒著風雪、舉(ju) 著喇叭和詩集,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為(wei) 患有精神病的詩人推銷叫賣。在耿軍(jun) 的電影宇宙裏,喜劇遠不止是逗人發笑,讓人得到情緒價(jia) 值,而是在觀看之於(yu) 讓人覺得“有點兒(er) 意思”。
《東(dong) 北虎》的影像風格是平靜冷峻的,但其中蘊藏的情緒卻並不冷靜。因為(wei) 妻子懷孕,徐東(dong) 養(yang) 了十幾年的狗不得不送走,但他舍不得賣,想找戶好人家養(yang) 著,於(yu) 是拴在了建築商馬千裏家門口。沒想到狗成了馬千裏討好要債(zhai) 公司的盤中餐,隻剩下一張完整的狗皮。馬千裏是個(ge) 建築商,拉著親(qin) 朋好友入夥(huo) ,結果樓蓋歪了,材料費要不回來,開發商還砸了他的車,他窩在家裏自製炸藥,要去炸了他們(men) 。美玲在懷孕期間發現丈夫出軌,一番偵(zhen) 查不得要領,在飯桌上稱自己在飯菜裏下了毒。本應該外化的、激烈的人物矛盾和衝(chong) 突,全部在雲(yun) 淡風輕的影像風格中藏匿起來,內(nei) 化成激蕩在人物胸中的鬱結所在。
影片在前半段細細鋪陳,時而鬆弛時而緊張,但在最後美玲與(yu) 丈夫、小三的餐廳會(hui) 麵中,戲劇的張力緊繃到了頂點。他們(men) 一見麵,就意味著三人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沒人戳破,美玲從(cong) 包裏掏出一瓶白酒,勸大家喝酒盡興(xing) 。一個(ge) 因為(wei) 剛剛的下毒事件心有餘(yu) 悸,一個(ge) 偏偏要喝,僵持不下,徐東(dong) 一句“這酒有問題”,讓所有被引而不發的事情攤到了明麵上,緊繃著的那根弦也應聲而斷。
影像和故事在進行冷與(yu) 熱的較勁,戲劇生發出來的張力也是為(wei) 了呈現人物內(nei) 心情感的博弈。隱忍、仇恨與(yu) 理解共同編織了幾個(ge) 底層人物的糾葛,在寒冷籠罩的城市,隱忍是空間和生活在這裏的人物的基調,無奈接受自己“年老色衰、經濟衰敗”,但是他們(men) 又不得不互相為(wei) 難,欠債(zhai) 的,尋仇的,被背叛的,給各自本就不如意的生活添一份“災難”。
影片最後傳(chuan) 達出來的是一種隱隱的寬恕,詩人掐住馬千裏的臉頰,馬千裏不解,徐東(dong) 說“別打擾他,他在替我報仇”。他又說,他報仇的方式不一樣。這並不意味著寬恕,但三個(ge) 人醉醺醺地同桌而食,對於(yu) 各自處境的理解已經不言自明,這也是人物內(nei) 心經過自我的博弈之後達成的平衡。
《東(dong) 北虎》是一部在影像上極具個(ge) 人化風格的作品,很明顯在演員的選擇上導演根據院線電影做出了改變,盡管它未能得到熱烈的反響,但耿軍(jun) 的“鶴崗宇宙”仍在延續,並因為(wei) 容納了多樣的情感和隱秘的衝(chong) 突而生發出層次更為(wei) 豐(feng) 富的內(nei) 涵。(陳雅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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