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起

　　與(yu) 2022年春節檔的其他電影相比，《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無論在演員陣容或製作規模上，都不算占優(you) 勢。所以，當這部原本排片處於(yu) 相對劣勢的春節檔唯一的喜劇，最終逆襲為(wei) 春節檔票房第二時，我們(men) 不得不再一次相信“笑”的魅力——喜劇依然是最受大眾(zhong) 歡迎的一種電影類型。而2021年，喜劇電影《人潮洶湧》雖然在上映時遭遇排片冷遇，最終也在年度票房榜位列第16名。

　　《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與(yu) 《人潮洶湧》分別改編自日本喜劇電影《魔幻時刻》與(yu) 《盜鑰匙的方法》，但在題材選擇、故事設置等層麵，與(yu) 《半個(ge) 喜劇》《羞羞的鐵拳》等此前一些口碑較高的原創喜劇電影有著極其類似的創作思路，也就共同預示了喜劇電影的一種創作趨勢，即從(cong) 相對簡單直接的動作喜劇，轉化為(wei) 更複雜高級的情節喜劇。因此，對《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和《人潮洶湧》進行剖析，不是為(wei) 了更熟練地改編，而是為(wei) 了抵達一種更好的原創。

　　誤認模式，使國產(chan) 喜劇從(cong) “段子喜劇”升級為(wei) “結構喜劇”

　　《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和《人潮洶湧》的原版，都可被歸於(yu) “誤認喜劇”範疇，即建立在人物身份的誤認、錯位之上的喜劇。這是喜劇中最重要的一種情境設置手法，古典喜劇中經常以此來構建相對複雜的故事情節，從(cong) 人物身份，人物對話到人物行動，都可以由此帶來某種喜劇性，比如莎士比亞(ya) 的《錯誤的喜劇》《第十二夜》。這種錯位有時是主動的，比如《人潮洶湧》中的陳小萌主動選擇與(yu) 殺手交換人生，有時是被動的，比如《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中魏成功被女明星和導演欺騙，以為(wei) 自己在扮演殺手主角，卻被黑幫誤認為(wei) 真殺手。

　　但無論主動或被動，謊言或誤會(hui) ，身份錯位中都包含一些陰差陽錯、誤打盲撞的情節，作品往往圍繞人物被誤認為(wei) 新身份後而出現的一係列尷尬、誤會(hui) 、危機、急智、窘迫，使這一情境發展出極其豐(feng) 富的笑料。具體(ti) 而言，錯位包含兩(liang) 種情況，一是不適當的人物做不適當的事情；二是不適當的人物進入不適當的空間。這兩(liang) 種喜劇情境在《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與(yu) 《人潮洶湧》中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中，魏成功與(yu) 黑幫老大會(hui) 麵的場景，在一個(ge) 本應緊張、驚險的情境中，因為(wei) 魏成功的不知情（以為(wei) 自己在演戲），製造出一係列滑稽搞笑的動作與(yu) 情節，比如一個(ge) 翻身跳上黑幫老大的桌子，耍帥地舔著刀子，這些誇張的肢體(ti) 動作使大家目瞪口呆，也與(yu) 他之前當群演時喜歡給自己加戲的人物性格相符合。

　　在這個(ge) 緊張又搞笑的情境中，錯位不僅(jin) 是演員身份（自以為(wei) 的）與(yu) 殺手身份（其他人以為(wei) 的）之間的錯位，也表現為(wei) “不適當的人物呈現出不適當狀態”的錯位。一個(ge) 本應嚴(yan) 肅、冷峻、低調的殺手，變成了一個(ge) 浮誇、滑稽、怪異的醜(chou) 角。魏成功還一次次重複演出這個(ge) 會(hui) 麵場景，一次次念自己的開場白，導致黑幫老大徹底崩潰，以為(wei) 自己出現了幻覺。

　　《人潮洶湧》中，錯位體(ti) 現在兩(liang) 個(ge) 人物徹底互換了身份，而且是兩(liang) 種反差巨大的身份——殺手與(yu) 群演。人物進入了對自己來說全然陌生的環境，開始了一個(ge) 完全不同的職業(ye) 。其中的身份誤認甚至比《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還要複雜，因為(wei) 是雙主角，涉及兩(liang) 個(ge) 人物的身份錯位——一個(ge) 主動、另一個(ge) 因為(wei) 失憶而被動。當笨拙膽小的群演陳小萌作為(wei) 菜鳥殺手去拿尾款時，就表現得特別慌張、手足無措。相反，當做事極有條理的殺手周全去當群演時，也體(ti) 現出了一種全然不同於(yu) 小萌的執著、認真，竟然很快就獲得了導演的賞識。貧窮的小萌進入殺手豪宅時的震驚，與(yu) 殺手麵對髒亂(luan) 的破舊房間時的震驚，也形成一種由環境錯位帶來的喜劇效果。這個(ge) 環境形成的喜劇效果在後麵甚至還升級翻轉了一次。殺手周全由於(yu) 做事嚴(yan) 謹、靠譜，很快就把髒亂(luan) 的出租屋收拾得整潔明亮，而群演小萌因為(wei) 一貫懶散、粗心，把原本整潔明亮的豪宅變得亂(luan) 七八糟。

　　這些身份錯位不僅(jin) 使影片的故事情節和戲劇衝(chong) 突變得複雜，也給人物性格、故事走向帶來一次次的反轉，而當最終身份真相揭示時，也必然會(hui) 迎來一個(ge) 令劇中人物目瞪口呆的突轉結局。

　　在以往的喜劇中，錯位手法往往隻在局部情節中出現，被用來製造一些陰差陽錯的喜劇效果，比如開心麻花《半個(ge) 喜劇》第一場戲裏的誤認男友。當錯位的身份誤認被當做整個(ge) 故事的核心結構時，就超越了插科打諢的表層喜劇效果，成為(wei) 一種複雜的結構喜劇；因人物身份、性格、行為(wei) 而引發一連串的戲劇巧合，還能製造某種懸念、危機與(yu) 緊張感。《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和《人潮洶湧》正是通過身份誤認的主體(ti) 結構，將插科打諢、瘋癲無腦、故事荒誕的國產(chan) 動作喜劇，轉變為(wei) 一種重視故事與(yu) 人物性格的情節喜劇。使國產(chan) 喜劇從(cong) “段子喜劇”，升級為(wei) “結構喜劇”，這是類型敘事升級的一次突破性嚐試。

　　揚長避短，類型融合是喜劇升級的重要方式

　　敘事升級的同時，《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還在對白喜劇的基礎上加入了動作喜劇的成分。通過類型融合，將不同類型電影的元素進行糅雜，在身份誤認的設置中，加入了黑幫情節，設置了黑幫老大、殺手等角色。由此，黑幫電影的槍戰、刺殺等比較刺激的類型元素，順理成章地進入了身份誤認的喜劇中，在此基礎上製造了一係列動作喜劇效果。

　　對白喜劇和動作喜劇，是按表現手段對喜劇所作的分類。二者之間本沒有高下之分，很多經典喜劇都是動作喜劇，比如卓別林、巴斯特·基頓或成龍的作品。然而，國產(chan) 動作喜劇這幾年卻不斷在走下坡路。這是因為(wei) ，動作喜劇片往往沒有一個(ge) 固定的故事模式，敘事目標在於(yu) 展現一個(ge) 個(ge) 相對鬆散的喜劇橋段——追逐打鬧的肢體(ti) 笑料。而某些動作喜劇創作者，往往在作品中隻呈現動作喜劇笑料，卻在故事層麵浮皮潦草和不思進取，導致動作喜劇片的橋段性與(yu) 鬆散性等特點被放大扭曲，變成了故事的硬傷(shang) 。更何況，這些質量不佳的作品中的肢體(ti) 笑料，也遠遠達不到卓別林或者成龍動作喜劇中動作的複雜、精巧與(yu) 技藝高超。

　　“身份誤認”往往屬於(yu) 對白喜劇，在故事結構上比較接近一種佳構劇的情節模式，即情節複雜、講究，運用精心設計的布局，離奇反轉的情節和緊張的場麵激發觀眾(zhong) 的興(xing) 奮情緒。可以說，身份誤認的情節模式，天然地保證了喜劇的故事情節的豐(feng) 富性和趣味性。然而，當代觀眾(zhong) 早已習(xi) 慣了視覺大片帶來的視聽衝(chong) 擊，對於(yu) 隻有巧妙情節的佳構劇顯然未必有足夠的耐心。因此，當下很多喜劇都是將動作喜劇與(yu) 對白喜劇進行結合。

　　除了融合動作喜劇之外，《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還融合了其他亞(ya) 類型喜劇的元素，比如片場喜劇與(yu) 小人物喜劇。表現電影拍攝過程的片場喜劇，往往因為(wei) 真實（片場）/虛構（電影）的雙重情境，使情節與(yu) 人物更有層次感。而表現群演想成為(wei) 主角的小人物喜劇，則能夠帶來勵誌、向上的情緒，最典型的如《喜劇之王》。現實中默默無名的龍套演員的困難重重的成長經曆，通常最能打動觀眾(zhong) 。《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中，魏成功的主角夢是陰差陽錯的喜劇情節的起點，但是，他為(wei) 了安慰朋友父母，五年來一直堅持扮演去世的朋友，再次提升了這個(ge) 小人物片場喜劇的情感力量，產(chan) 生了一種讓觀眾(zhong) 笑著笑著就哭了的情感效果。

　　盡管架空的時空使得故事多少有些懸浮，但《這個(ge) 殺手不太冷靜》的創作思路和改編效果，還是有很多可圈可點之處。創作者通過身份誤認模式對喜劇進行故事升級和類型融合，通過黑幫元素和片場元素增加故事的娛樂(le) 性、刺激性，從(cong) 而為(wei) 類型喜劇找到了更多新的創作思路，得以揚長避短，在藝術性和市場性兩(liang) 個(ge) 方麵都更具生命力。

　　（作者為(wei) 電影學博士、中國文聯電影藝術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