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道

　　持續讀了幾年《狄金森全集》，細細地讀，從(cong) 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歌到她的書(shu) 信，竟不可抑製地愛上了這個(ge) 表麵深居簡出、孤僻冷淡，內(nei) 心卻燃燒著巨大的火山的偉(wei) 大的詩人，她以一雙犀利的穿透靈魂的眼睛，看穿事物的本質、複雜的人心以及世界的真相，她自身就是一首最為(wei) 深奧的詩。

　　2021年5月，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由當代極為(wei) 優(you) 秀、敏銳的詩歌評論家之一海倫(lun) ·文德勒著寫(xie) 的狄金森詩選與(yu) 評論《花朵與(yu) 漩渦：細讀狄金森詩歌》，共兩(liang) 卷。這套書(shu) 的形式極其別致：它集中於(yu) 一位詩人，首先是一部作品選，同時是一部評論集。它從(cong) 狄金森的1800首詩中選出150首，並為(wei) 每首選入的作品寫(xie) 評論。這些評論針對性強，富於(yu) 啟發，靈活多變，接近隨筆。這樣的評論似乎比較契合我們(men) 中國讀者的口味。捧讀這部作品，我感覺有一點像中國古代作品的評點體(ti) ，譬如金聖歎對《西廂記》，十分注重詞語的分析。

　　艾米莉·狄金森被譽為(wei) 20世紀現代主義(yi) 詩歌的先驅，是美國最偉(wei) 大的三位詩人之一，她在美國詩史上的地位和影響力可比肩惠特曼。除莎士比亞(ya) 之外，狄金森是但丁以來西方詩人中顯示了最多認知原創性的作家。

　　她是一位多產(chan) 的詩人，生前創作了1800多首詩歌，這些詩歌從(cong) 未發表，直到她去世之後才公之於(yu) 眾(zhong) 。我在讀她的全集時，感覺就像在一座詞語的迷宮中行走，這迷宮的風景過於(yu) 玄幻，人就一直在其中穿梭，看不到路的盡頭，卻樂(le) 於(yu) 耽溺其中。

　　《花朵與(yu) 漩渦：細讀狄金森詩歌》（以下簡稱《花朵與(yu) 漩渦》）讓我在這迷宮中好像找到一處透進陽光的縫隙。作者文德勒對狄金森詩歌的逐首細讀都體(ti) 現了對作品十分鄭重的態度——隻有經典作品才能享受這種待遇。狄金森是美國文學中的經典作家，一般把她和惠特曼相提並論。事實上，狄金森之所以值得細讀，除了她的經典作家地位以外，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ge) 封閉的人，她的詩句深邃而意象豐(feng) 富，若非對她有著十分深入的研究，很難成就這樣的一部作品。

　　《花朵與(yu) 漩渦》給我最深刻的感受是結合英語原文對狄金森詩歌進行的韻律分析。狄金森的詩總是讓我感受到一種音樂(le) 的韻律，譬如文德勒談到狄金森詩歌韻腳詞中的嵌套結構，她確切表明詩歌確實是使語言充分燃燒的藝術，狄金森也因此被文德勒譽為(wei) “一位富於(yu) 直觀性和力量感的革命性的詩歌語言大師”。

　　有學者稱，閱讀狄金森的作品會(hui) 獲得兩(liang) 種極致的體(ti) 驗，時而仿佛沉浸在寧靜深藍的海底，時而仿佛置身熱浪襲人的火山。海倫(lun) ·文德勒的這套評論集《花朵與(yu) 漩渦——細讀狄金森詩歌》即為(wei) 讀者細剖了這兩(liang) 種體(ti) 驗生發的原因和細節。狄金森是一個(ge) 從(cong) 25歲起就拒絕社交、終生未婚的女子，一個(ge) 生前隻發表7首詩的詩人。她既封閉又獨立，她的選擇如此決(jue) 絕，引世人無數的好奇與(yu) 驚詫，但其意義(yi) 不在反抗，而是自我成全。就此而言，獨立與(yu) 封閉構成了理解狄金森詩歌的起點。

　　譯者王柏華認為(wei) 《花朵與(yu) 漩渦》“最適合作為(wei) 教材使用”。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對本書(shu) 作者文德勒驚人的博學以及她對詩歌的敏銳辨識力給予了褒獎。

　　狄金森拒絕了人類社會(hui) ，卻向自然界敞開自己。在《花朵與(yu) 漩渦》中，文德勒特別提到了這一點。本書(shu) 選入的一首詩《一隻鳥兒(er) ，落向小徑》：

　　一隻鳥兒(er) ，落向小徑

　　不知道我在瞧他——

　　他把一條明蚯蚓咬成兩(liang) 段

　　把那家夥(huo) ，活生生吞下

　　然後，從(cong) 一片就近的草葉

　　他喝下一顆露珠——

　　然後側(ce) 身跳到牆邊

　　給一隻甲蟲讓路——

　　……

　　這首古怪的小小敘事詩表現出狄金森詩的幾個(ge) 典型特點：她冷酷的目光，她毫不吝惜的真實性，她驚人的明喻和暗喻，她對自己和他人的心理觀察，以及她對自然之美的精微細膩的品味。

　　在本書(shu) 中，文德勒對這首詩做了很深入的剖析，把狄金森式的想象與(yu) 大自然的因素融為(wei) 一體(ti) ，因此，精確的細讀成了打開狄金森詩歌和心靈的金鑰匙。而這把鑰匙需要掌握在一個(ge) 像文德勒這樣特別熟悉並真正理解狄金森的人手裏。如此，讀完《花朵與(yu) 漩渦》的讀者重溫狄金森的詩歌時，它們(men) 就將變形為(wei) 一群無聲飛舞的蝴蝶。（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