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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選序》看蕭統的文章審美觀念

發布時間:2022-05-09 17:1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楊 明(複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係教授)

  梁代昭明太子蕭統主編的《文選》,是我國現存編纂年代最早的總集,膾炙人口。蕭統為(wei) 之作序,闡明編纂意圖、選錄範圍,也體(ti) 現了其文章審美的觀念。

  所謂總集,是相對於(yu) 別集而言的。從(cong) 曹魏、西晉時起,圖書(shu) 分類法由七分法逐漸演變為(wei) 四分法,即分為(wei) 經、子、史、集四大類。經部收錄的是儒家經典;史部收錄史書(shu) ;子部書(shu) 比較駁雜,以闡發思想見解者為(wei) 主;集部書(shu) 則多由單篇文章匯集而成。若是一位作者的文章匯集成一部書(shu) ,稱為(wei) 別集;多位作者的,則稱總集。無論別集還是總集,所收錄的既包括詩賦,也包括各種各樣應用性文體(ti) 的文章,如《文選序》所說的頌、箴、戒、論、銘、誄、讚以及詔誥教令、表奏箋記、書(shu) 誓符檄、吊祭悲哀、碑碣誌狀等。別集或總集的編纂,首先是為(wei) 了作品的保存,避免散佚;另外,若是經過選擇沙汰而後編成的,就具有便於(yu) 讀者欣賞和揣摩學習(xi) 的功用。經過長時間的積累,文章太多而良莠不齊,先經編纂者的一番淘洗,讀者就方便得多。《文選》就是這樣一部“略其蕪穢,集其清英”的總集。

  《文選》的編纂,是以當時存在的諸家別集和總集為(wei) 基礎的。西晉以來,已有各種總集的編纂,其中如摯虞的《文章流別集》、李充的《翰林》,是分體(ti) 編輯的大規模總集,尤其能給《文選》的編輯提供很大的方便。既然是在集部書(shu) 的基礎上編成,那麽(me) 基本上不收錄經、子、史部書(shu) 籍裏的文字,是當然的。那首先是一個(ge) 體(ti) 例上的問題。不過蕭統在《文選序》裏並未明說這一點,而是從(cong) 另外的角度說明其不收經、子、史書(shu) 的緣故。他說,經書(shu) 是教人如何處理各種人際關(guan) 係、如何做人的,它們(men) 出於(yu) 聖人之手,“與(yu) 日月俱懸,鬼神爭(zheng) 奧”,地位太崇高了,因此不能割裂截取、當作一般文章那樣編入總集。《老》《莊》《管》《孟》那樣的子書(shu) ,“以立意為(wei) 宗,不以能文為(wei) 本”,作者的意圖是要闡發某種思想主張,而不把文辭的美惡優(you) 劣放在重要地位,所以也不選。流傳(chuan) 下來的忠臣賢人、謀夫辯士的話語,有些是美好動聽的,但當初隻是口頭表述,並非寫(xie) 成的文字,也就不選。至於(yu) 史書(shu) ,是記載事實而寄寓褒貶的,也與(yu) 單篇文章不同,當然也不入選。由這樣的說明看來,蕭統認為(wei) 集部文章與(yu) 經、子、史文字有一點很大的不同,即集部文章應該是“以能文為(wei) 本”的,亦即應該特別講究文辭的運用的。《文選》就是要從(cong) 這種講求文辭的文章裏選錄其佼佼者。

  《文選序》還有一段話更鮮明地體(ti) 現了這樣的選錄宗旨。蕭統說,雖然不選史書(shu) ,但是史書(shu) 裏的序、論、讚、述卻是要選載的。為(wei) 什麽(me) 呢?就因為(wei) 這些文字是“綜緝辭采”“錯比文華”的,既然“事出於(yu) 沉思”,那麽(me) 就“義(yi) 歸乎翰藻”。意思是說,史書(shu) 裏的讚、論、序、述與(yu) 書(shu) 中一般敘事的文字不同,它們(men) 是很注意文采的,作者寫(xie) 作它們(men) 時在文辭運用方麵是精心構思的,因此理當歸屬於(yu) 講求文辭的一類,也就應該選錄於(yu) 《文選》之中。總之,蕭統是說,《文選》裏選載的都是特別講究文辭運用的文章。

  那麽(me) ,該怎麽(me) 講究呢,怎樣的文辭才是蕭統心目中的好文章呢?從(cong) “辭采”“文華”“翰藻”等語詞,可以體(ti) 會(hui) 到,蕭統要求文辭博富而美麗(li) 。《文選序》說:“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文學語言同社會(hui) 生活裏種種事物一樣,是從(cong) 簡單質樸向著精巧華麗(li) 發展的。這是蕭統的文辭發展觀,也是他心目中一個(ge) 基本的文章審美標準。文章好不好,首先看它的辭采是否漂亮。應該說,這不僅(jin) 是蕭統個(ge) 人的審美觀,而且是他那個(ge) 時代具有普遍性的標準。

  如果說得再具體(ti) 些,那麽(me) 可以說,當時人們(men) 所認為(wei) 的漂亮文辭,包括語句偶對、聲音和諧、辭藻富麗(li) 、運用典故等幾個(ge) 方麵,也就是具有駢儷(li) 文字之美。這在《文選序》沒有具體(ti) 說出來,但從(cong) 《文選》選錄作品的情況是可以窺見的。比如《史記》裏的序和“太史公曰”,頗有感慨跌宕的文字,但《文選》一概不選,那與(yu) 這些文字句式長短錯落、不合乎駢文要求很有關(guan) 係。《文選》選的是班固、幹寶、範曄、沈約所寫(xie) 的史論述讚,它們(men) 句式比較整齊,講究對偶和辭采。又如同樣是寫(xie) 三月三日禊飲的詩序,不選王羲之的《蘭(lan) 亭集序》,而選顏延之、王融的兩(liang) 篇,那與(yu) 《蘭(lan) 亭集序》比較質樸,而顏、王所作“文藻富麗(li) ”有關(guan) 。顏、王這兩(liang) 篇文字當時以此而聞名遐邇,連北朝人士都佩服之至。再如陶淵明詩,北宋以後成為(wei) 一種詩美的典範,《文選》卻所選不多,因為(wei) 陶詩語言樸素率直,在齊梁時是被認作“田家語”的。曹操詩在後世被稱讚為(wei) “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文選》則隻收錄兩(liang) 首,也是同樣的緣故。

  蕭統所持的這種駢儷(li) 時代的文章審美觀,自然有它的局限性。不少優(you) 秀作品由於(yu) 不符合駢儷(li) 之美的標準而被忽略了。這從(cong) 上文所述便可見一斑。在蕭統看來,子書(shu) 、史書(shu) “不以能文為(wei) 本”,是不在美文範圍之內(nei) 的,這樣的眼光也嫌狹窄。以後人、今人的眼光看,別的不說,《史記》《漢書(shu) 》《世說新語》中那些人物形象、細節描繪、名言雋語,多麽(me) 栩栩如生;《莊子》的浪漫想象,縱橫恣肆,也多麽(me) 具有文學色彩。而蕭統那個(ge) 時代的人們(men) 沒有認識到它們(men) 的美。這些確實是《文選》編者審美觀的局限。但是,在我國文學史上,駢儷(li) 時代畢竟是一個(ge) 重要而且漫長的時代,同樣產(chan) 生了許多優(you) 秀的篇章。如果像後世某些提倡“古文”的論者那樣,排斥駢儷(li) 之美,蔑視駢體(ti) 詩文,那就走向了另一個(ge) 極端,同樣是片麵而具有很大局限性的。歐陽修曾說:“晉無文章,唯陶淵明《歸去來兮》一篇而已。”這話就說得不客觀。《文選》選錄了晉代陸機的大量詩文,陸機是蕭統最心儀(yi) 的作家之一。詩且不說,即以其他文體(ti) 而言,《歎逝賦》《文賦》《豪士賦序》《吊魏武帝文》《辯亡論》《演連珠》等,都是膾炙人口的名作。靠了《文選》,我們(men) 今天還能欣賞到這些名篇。陸機之外,晉代其他的優(you) 秀詩文,在《文選》裏也保存了不少。歐陽修的話,隻能視為(wei) 誇張地表達對《歸去來辭》的喜愛的一時興(xing) 到之言而已。南朝尤其是齊梁是駢體(ti) 文學發展到極致的時代,《文選》所錄這個(ge) 時期的佳作當然也很多。隨便舉(ju) 幾個(ge) 例子:今天我們(men) 還津津樂(le) 道的托名李陵的《答蘇武書(shu) 》、江淹的《恨賦》《別賦》、孔稚珪的《北山移文》、丘遲的《與(yu) 陳伯之書(shu) 》等,還有許多人們(men) 熟知的名詩佳句,就都在《文選》之內(nei) 。駢儷(li) 文辭和散行文辭,各有各的美,最好是互相汲取融合而不必彼此排斥。江淹曾說,文學欣賞應該“通方廣恕,好遠兼愛”,而不該“論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雜體(ti) 詩序》)。江淹是一位出色的駢文作家,而他的若幹文章卻具有散行“古文”的氣息。這在一味追求駢儷(li) 的時代,是一個(ge) 異數。

  《文選序》還有幾句話也值得注意:蕭統說各式各樣的文章,包括大量應用性的文字,“譬陶匏異器,並為(wei) 入耳之娛;黼黻不同,俱為(wei) 悅目之玩”。應用性文章,盡管本來是為(wei) 了實用目的而撰作,但如果在文辭運用上精心構思打磨,便也具有了審美的價(jia) 值。重視各類應用性文章的寫(xie) 作,是我國的一個(ge) 優(you) 良傳(chuan) 統,今天也該繼承這一傳(chuan) 統。這還啟發我們(men) ,學者們(men) 反複討論“什麽(me) 是文學”的問題,答案不應僅(jin) 僅(jin) 從(cong) 作品的體(ti) 裁方麵考慮,重要的是看它們(men) 有多少審美的價(jia) 值。各種應用性文字,即使不像一般文學作品那樣具有鮮明的形象和濃烈的情感,隻要在文辭運用方麵讓人有某種美的感受,就也可歸之於(yu) “文學”之列的。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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