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敏:踏進財富創造者的生命之河
魯敏新作《金色河流》聚焦改革開放後第一代民營企業(ye) 家的“財富觀”
【《中國新聞》報記者 劉軍(jun) 報道】病榻上,商海沉浮半生的穆有衡即將迎來生命的最後時光,但巨額財富如何處置仍然困擾著他。這是江蘇籍女作家魯敏最新長篇小說《金色河流》開篇的一幕,也是貫穿這部近40萬(wan) 字巨著的主線。中國改革開放後第一代民營企業(ye) 家的“發家史”“創業(ye) 史”,人們(men) 或許已聽聞各種現實或傳(chuan) 說的版本,但是魯敏寫(xie) 的卻是這些小老板的“財富觀”,相比錢從(cong) 何處來,她更關(guan) 心錢往何處去。
被年邁商人的眼神刺痛
“我對這種有財富故事的人,天然有興(xing) 趣。”當被問及新書(shu) 為(wei) 什麽(me) 會(hui) 寫(xie) 這個(ge) 主題時,魯敏坦言,在興(xing) 趣的驅動下,她早在20年前就開始留心報紙上有關(guan) 商人的報道,並細心製作成剪報。剪報越做越厚,匯成一本“商海故事會(hui) ”,細心的魯敏發現每個(ge) 階段都自帶主題,脈絡清晰。
“最早,都是暴發戶的故事,賣瓜子賣啤酒的如何掙大錢;幾年後,主流變成了商海沉浮、兄弟恩怨,財富導致的背叛等等;再往後,畫風又變了,財富越積累越多,有人選擇讀書(shu) 深造,有人去登山,還有人去靈修。最近這些年,很多人開始轉向慈善。比如,遠至曹德旺,近到身邊的耳聞目睹,對我觸動很大。”
為(wei) 什麽(me) 這些商人辛苦賺到的錢說捐就捐?財富的流動和傳(chuan) 承有著怎樣的內(nei) 在邏輯和軌跡?中國人“子孫繼承”的傳(chuan) 統財富觀通過什麽(me) 樣的軌跡切換到通過慈善回饋社會(hui) 的現代財富觀?這些問題吸引著魯敏去思考和解答。
而促使魯敏下定動筆決(jue) 心的則是七八年前發生的一件事。她原來在通信行業(ye) 工作時,認識一個(ge) 宜興(xing) 的小老板。這個(ge) 小老板當時正在為(wei) 兒(er) 子不肯接班而苦惱。他的兒(er) 子當時在國外學考古,對他的生意毫無興(xing) 趣,甚至充滿蔑視。“他的兒(er) 子沒有意識到父親(qin) 不僅(jin) 僅(jin) 是個(ge) 掙錢的商人,也是一個(ge) 行業(ye) 推動者和重要參與(yu) 者。”
已經生出老人斑的小老板跟魯敏訴說時,語氣傷(shang) 感,眼神卻小心翼翼,一直暗中觀察聽者的表情。“一個(ge) 讀書(shu) 人,如果罵自己的兒(er) 子為(wei) 何不讀書(shu) ,可以理直氣壯。但是一個(ge) 做生意的人,如果說自己的孩子為(wei) 何不跟我一起掙錢,他就好像很內(nei) 疚,不大說得出口。”這個(ge) 表情深深觸動了魯敏。她想用自己的筆寫(xie) 出一個(ge) 不同以往的商人形象——不是偏見中的為(wei) 富不仁、狡猾奸詐,也不是那種“臉譜化”的暴發戶,她要把自己認識的江浙做實業(ye) 的小老板們(men) 寫(xie) 下來,致敬財富創造者。而這些小老板都已年過古稀,不僅(jin) 已陸續從(cong) 商海退場,人生大幕也即將拉上,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有總”代表了中小企業(ye) 家的基本盤
作為(wei) 《金色河流》一書(shu) 的主人公,穆有衡(“有總”)的形象很複雜。他有生意人的“貪婪”與(yu) “不潔”——好兄弟何吉祥因幫他而意外身亡,臨(lin) 終前將在南方闖蕩下的全部身家一手托付,以撫養(yang) 其尚未出世的骨肉,卻被他挪作“第一桶金”就此發跡。他粗俗,要求別人叫他“有總”,說是越叫越有,發達之後,他癡迷收藏、迷信風水、克隆寵物,一度以“糟錢”為(wei) 樂(le) 。與(yu) 此同時,他商業(ye) 嗅覺極其靈敏,能從(cong) “國字號”“省字號”大報上琢磨出一筆筆好生意——省裏要搞“見山見水”工程了,他就投資做苗圃;“全民健身計劃綱要”又出第二期,他趕緊搞塑膠跑道。他不大喜歡正麵強攻,順著政策紅利的大動脈,找一個(ge) 遠遠的支流搞一搞,“偏門生意經”屢次奏效。他肯吃苦,當初擠公交車去談生意,架著胳膊把西服捧手上,下了車再找地方換上,隻因為(wei) 那是他的第一套西裝……
借由書(shu) 中人物之口,魯敏對“有總”下了斷語:“白手起家,是斬草劈蛇的開路先鋒,也是亂(luan) 中取勝的野路子,三四十年衝(chong) 殺下來,固然是吃了很多苦頭,流了不少血汗,但毫無疑問,最肥厚的那一勺豬油都挖到了他們(men) 碗裏。”
“有總”事業(ye) 成功,但在家產(chan) 繼承問題上遇到了麻煩。他的大兒(er) 子患有阿斯伯格症,小兒(er) 子王桑對父親(qin) 從(cong) 小刻意的培養(yang) 和規訓心生叛逆,立誌“此生務必要跟穆某撇清,他的金山、銀山,一分不要”,家族傳(chuan) 承模式碰壁;“有總”轉而模仿香港企業(ye) 家邵逸夫,想通過“修幾條有衡路,建幾座有衡橋”流芳百世,卻因為(wei) 各種原因不了了之。最終在陰差陽錯中,從(cong) 無意識到有意識,走上一條帶有他個(ge) 性特色的慈善之路,流沙散金。
在魯敏看來,“有總”是中國小企業(ye) 家,特別是帶有家族背景的小城企業(ye) 家的典型代表。“蘇錫常一帶或溫州、義(yi) 烏(wu) 的商人,都是一手一腳直接把東(dong) 西打拚出來。他們(men) 構成了一個(ge) 龐大的基礎盤,是他們(men) 的共同創造帶來了整個(ge) 時代的巨大進步,固然他們(men) 的來路是斑駁的、泥沙俱下的,但是時間與(yu) 空間的綜合機會(hui) 造就了他們(men) ,而他們(men) 也不曾負於(yu) 這個(ge) 壯美的時代。我是發自內(nei) 心地尊重他們(men) 這一代物質創造者的。”
“應當公正地看待金錢”
與(yu) “有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小兒(er) 子王桑。為(wei) 了對抗父親(qin) “有總”,王桑選擇遠離商海和政壇,退守藝術。他一頭紮進昆曲裏麵,成為(wei) 父親(qin) 口中不成器的“逆子”。以複興(xing) 昆曲為(wei) 己任的王桑,卻發現藝術與(yu) 金錢之間的關(guan) 係堪稱“吊詭”:他的所聞所睹、所行所為(wei) 都是在與(yu) “預算”廝纏,怎樣的藝術大師都與(yu) 錢擺脫不了幹係,“藝術的驕傲和藐視萬(wan) 物真是很縹緲的,一落到地上就需要花錢,為(wei) 著討好並討得經濟,便往往要喬(qiao) 裝、變裝與(yu) 異裝”。
王桑越是想要擺脫藝術的商業(ye) 屬性,就越發意識到金錢的不可或缺,通過“人在事中”的現實曆練,他漸漸改變了自己的財富觀:“時至今日,反複刷洗中,他才慢慢想明白一點他早該知道的道理。應當公正地看待金錢,像看待陽光和水。應當愛慕商業(ye) ,崇拜經濟規律,像愛慕春種秋收,崇拜季節流轉。”父子關(guan) 係在僵持了幾十年後也終於(yu) 迎來和解:“他覺得這是一種覺悟。他從(cong) 沒像現在這樣,理解和敬重父親(qin) 。”
談到為(wei) 何選擇把昆曲作為(wei) 小說的重要支線,魯敏透露自己是一個(ge) 狂熱的昆曲迷。在她身邊,有很多朋友在為(wei) “600年昆曲不要斷送在我們(men) 這一代人手裏”而努力,魯敏想通過自己的筆,讓這些人的聲音被更多人聽到。而從(cong) 另一個(ge) 意義(yi) 上說,非物質的代際傳(chuan) 承,也是與(yu) 財富流傳(chuan) 等量齊觀的另一個(ge) 接力現場。
說起自己跟昆曲的緣分,魯敏笑稱自己天生急性子,年輕時最不喜歡咿咿呀呀的昆曲。如今,人到中年,血液裏的傳(chuan) 統文化基因蘇醒,再聽昆曲就像老鼠掉進米缸裏,心裏說不盡的歡喜。
同為(wei) “70後”作家的徐則臣對此深有同感,他認為(wei) 傳(chuan) 統文化在中年人生命中越來越重,“每一個(ge) 中年人身體(ti) 裏都住著一個(ge) 老東(dong) 西”,借一種藝術形式探討曆史給我們(men) 打下的烙印,簡直是“中年寫(xie) 作”的標配。
【作家簡介】
魯敏,1970年代生於(yu) 江蘇,現為(wei) 江蘇省作協副主席。代表作《六人晚餐》《奔月》《虛構家族》《牆上的父親(qin) 》等。曾獲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馮(feng) 牧文學獎等。作品譯為(wei) 德、法、瑞典、日、俄、英等多國語言。《六人晚餐》等多種作品被改編為(wei) 影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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