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拭店裏的古玩，對著電腦進行書(shu) 目清點和賬目核對，獨自在擁擠狹小的店麵裏清理藏貨……這是南京小陳書(shu) 店的老板陳懷明極為(wei) 平常的一天。從(cong) 早到晚，店裏一如往常的冷清，他常常望著門口的那棵梧桐樹發呆。

　　陳懷明經營的這家二手書(shu) 店位於(yu) 秦淮區倉(cang) 巷。30年前，倉(cang) 巷一條街曾經是南京乃至全國紅極一時的舊書(shu) 交易市場，吸引了各地書(shu) 友慕名來此淘書(shu) 。幾十年光陰流轉，曾經遍布倉(cang) 巷的幾十家二手書(shu) 店陸續沉入了曆史。如今的倉(cang) 巷，綠樹林蔭掩映著靜謐的街景，不時車輛匆匆駛過，但卻很少有人注意到，隱匿在此的寥寥幾家二手書(shu) 店，倔強而又艱難地前行著。

　　曾是淘書(shu) “聖地”

　　小陳書(shu) 店，是倉(cang) 巷僅(jin) 存的幾家舊書(shu) 店之一。

　　踏入店內(nei) ，歲月的滄桑感撲麵而來。二十平方米的空間，擺放著幾排頂天立地的書(shu) 架，店裏的各個(ge) 角落都塞滿了各個(ge) 年代、五花八門的二手書(shu) 籍，有些堆不下的舊書(shu) 則索性摞在地上，隻留下一條逼仄狹窄的通道，勉強夠一人穿行。

　　這間“小陳書(shu) 店”開了20多年，不知不覺間，那個(ge) 被顧客叫了無數遍的小陳變成老陳，鬢角的白發已然掩藏不住。上世紀90年代初，陳懷明從(cong) 安徽農(nong) 村來到大城市南京打工，因為(wei) 打工的飯店開在一家書(shu) 店旁邊，因此結識了不少做舊書(shu) 生意的人。至此之後，他和舊書(shu) 的緣分就此延續了下來。

　　陳懷明趕上了舊書(shu) 業(ye) 的黃金時間，在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時代，書(shu) 籍是大家唯一可以消遣娛樂(le) 的東(dong) 西。鼎盛時期，朝天宮到倉(cang) 巷這一帶熙熙攘攘，學者、學生或是愛書(shu) 之人比比皆是。

　　“那時候的朝天宮，路邊全是攤位，估計有幾百個(ge) 。周末的時候更是人擠人，有的時候都走不動道。”剛開始，陳懷明在朝天宮一帶擺地攤，每天帶去的一大攤子的書(shu) ，很快就能賣完。之後，拿著第一筆攢下的錢，陳懷明在倉(cang) 巷租下一間門麵，支撐起了一家人的生活。

　　“那個(ge) 時候，誰不知道南京朝天宮和倉(cang) 巷舊書(shu) 一條街啊。當時都是和上海文廟、北京潘家園一樣全國聞名的，全國各地的人都來淘書(shu) 。”距離小陳書(shu) 店不足百米距離的一家舊書(shu) 店，老板宗照平操著一口流利的南京話，今年64歲的他曾經見證過倉(cang) 巷舊書(shu) 市的榮光時刻。

　　“倉(cang) 巷最好的時候有五十多家店麵，另外還有八九十個(ge) 攤位鋪滿整條街，一大早就熱鬧起來了。”當年，在汽修廠工作的老宗為(wei) 了補貼家用，也在倉(cang) 巷擺下了一個(ge) 書(shu) 攤。為(wei) 了占據最佳地形，老宗每天夜裏就匆忙趕到倉(cang) 巷，裹著軍(jun) 大衣在小板凳上坐上一宿，等著天亮時候書(shu) 友的光臨(lin) 。“那時候的人，對書(shu) 真是有熱情，有的人，天沒亮就來了；還有的人為(wei) 了搶同一本書(shu) ，甚至還會(hui) 爭(zheng) 執起來。”

　　每逢周末，來自全國各地的書(shu) 友更是從(cong) 四麵八方湧來，倉(cang) 巷兩(liang) 側(ce) 書(shu) 鋪林立，路邊還有不計其數的舊書(shu) 攤位，這在當時成為(wei) 了一個(ge) 城市極為(wei) 壯觀的文化景觀。淘書(shu) 者們(men) 往往在清早入市，不時駐足，蹲下身來，翻書(shu) 細看，一圈轉下來，不知不覺已近中午時分。很多名人也會(hui) 頻頻光顧，作家王蒙、黃裳、陳子善、薛冰都曾是這裏的常客。

　　城市中被遺忘的角落

　　年複一年的鳥鳴雨落中，倉(cang) 巷送走了不少從(cong) 事舊書(shu) 生意的人，如今，曾經顧客盈門的舊書(shu) 店，逐漸變得蕭條。

　　“生意做了二十多年，現在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陳懷明感慨道。

　　倉(cang) 巷舊書(shu) 店走過的歲月，是實體(ti) 書(shu) 店和閱讀人群變革最為(wei) 深刻的歲月。一方麵，互聯網技術的發展，讓線上購書(shu) 渠道變得更加快捷和方便，很多人不願意再去舊書(shu) 店費力“淘”書(shu) 。另一方麵，人們(men) 的閱讀習(xi) 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獲取知識的渠道愈發多樣而快速，多重因素的疊加，都使得舊書(shu) 店的生存愈發艱難。

　　“現在來買(mai) 書(shu) 的人少啦！”古舊書(shu) 店的店主老黃無奈地淺笑了一聲。店門口，老黃按照價(jia) 格，將特賣書(shu) 分門別類地擺在店門口，有“五元一本”專(zhuan) 區、“十元一本”專(zhuan) 區，完全是以白菜價(jia) 出售。可盡管如此，舊書(shu) 店還是門可羅雀，少人問津。老黃感慨著生意難做，他說現在常來店裏光顧的，幾乎都是五六十歲的年長者和一些老客戶，“他們(men) 這一代人，基本上就是年輕的時候愛讀書(shu) ，但那個(ge) 時候家裏不富裕，沒有條件，買(mai) 不起書(shu) 。現在大多是衝(chong) 著某種情懷，隔三差五來這裏懷舊一下，挑挑有意思的書(shu) 回家讀。”

　　在和老黃聊天的過程中，一位五十多歲的客人走進了店裏，和老黃熟絡地打了個(ge) 招呼，精挑細選後，選了一本厚厚的《白描畫法》，最終以二十塊錢價(jia) 格拿下。他一邊付錢一邊笑著說：“有一些書(shu) ，是我們(men) 那代人的情懷，拿在手裏，就很有感情。現在的小年輕哪裏能懂？”

　　盡管舊書(shu) 行業(ye) 縮水，利潤越來越低，可幹了二十多年的陳懷明卻從(cong) 沒想過轉行。如今，他的舊書(shu) 店是倉(cang) 巷經營種類最為(wei) 豐(feng) 富的一家，有曆史類、人文類、經濟類、傳(chuan) 記類等。什麽(me) 書(shu) 好賣什麽(me) 書(shu) 不好賣，陳懷明的心中都有一筆賬，最明顯的一點是，文史哲類的書(shu) 籍永遠是暢銷款。

　　幾十年來，看著來來往往的顧客，陳懷明也有機會(hui) 窺見到讀書(shu) 人精神世界的一角，有一次，他遇到一個(ge) 賣書(shu) 人，帶著即將賣出的書(shu) 籍對他說： “我把書(shu) 賣給你，我不要你多少錢，隻要你把這個(ge) 書(shu) 保存下來，給有需要的人繼續讀，讓書(shu) 籍發揮它的作用，不要浪費這個(ge) 書(shu) 籍，就夠了。”

　　聽到這話，陳懷明的心頭突然泛起一種感動，這家舊書(shu) 店，當年隻是一門生意，經營的目的就是為(wei) 了賺錢，而今對他而言，卻多了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懷，“所以我從(cong) 沒想過轉行。我要把這些書(shu) 傳(chuan) 承下去，傳(chuan) 承到需要的人手裏麵。舊書(shu) 中承載著幾十年、上百年的曆史，我們(men) 去發現舊書(shu) ，把它回收過來，再賣給需要的人，這其中承載著的獨特曆史價(jia) 值也許就能保存下來。”

　　業(ye) 態轉型的嚐試

　　雖然艱難，但堅守在此的店主們(men) ，仍能自得其樂(le) ，偶爾遇上“對胃口”的買(mai) 書(shu) 人，老板總是樂(le) 嗬嗬地和他們(men) 拉會(hui) 兒(er) 家常。更多的時候，店裏支上一把長椅，擺上一台收音機，隨著咿咿呀呀的唱曲兒(er) 聲，一天就這麽(me) 過去了。

　　但一年到頭，總歸幾萬(wan) 塊的房租壓力“頂”在頭上，有的時候，遇到顧客直接砍價(jia) 砍到一本書(shu) 一塊錢，店主宗照平也能鬆口。“沒辦法，有生意上門總是好的，不賣的話，就連一塊兩(liang) 塊都賣不出去了，哪怕有的時候那些書(shu) 收來的價(jia) 格都不止這麽(me) 多。”賣二手書(shu) 賺不了錢，很多店主在店裏擺放著淘來的古玩和懷舊老物件兒(er) ，以此來維持生計。

　　為(wei) 了改變生意慘淡的現狀，大部分舊書(shu) 店主也在探索新路，將銷售渠道延伸至網絡。與(yu) 實體(ti) 店的慘淡相比，網絡上的“二手書(shu) ”生意倒是做得風生水起，作為(wei) 目前最大的線上舊書(shu) 交易平台，孔夫子舊書(shu) 網的中文古舊書(shu) 交易相當於(yu) 全國線下書(shu) 店古舊書(shu) 交易額的三分之一，擁有超過1500多萬(wan) 的忠實會(hui) 員，每天訂單量達6萬(wan) 多單。

　　陳懷明也在孔夫子舊書(shu) 網上注冊(ce) 了自己的網店，拍照、上架、成交……經營方向向網絡拓展之後，陳懷明的生意明顯好了起來，近三個(ge) 月來，小陳書(shu) 店的網絡訂單就達到了452筆。在他的網絡店鋪裏，一些舊雜誌和常見的舊書(shu) 籍隻賣一兩(liang) 塊錢。還有一些帶有時光印記的老物件、名人信劄，成交價(jia) 從(cong) 幾元到上千元不等。

　　陳懷明說，隻要是書(shu) 店，能夠賣書(shu) 給顧客，在哪裏銷售都一樣。他認為(wei) ，二手書(shu) 在網絡上銷售，對於(yu) 舊書(shu) 店的生存更為(wei) 有利，不僅(jin) 幫他承擔了一部分門店租金的壓力，還突破了銷售區域的局限，生意更是做到了全國。

　　鳳凰出版傳(chuan) 媒集團副總編輯王振羽曾是倉(cang) 巷舊書(shu) 店老顧客，當年，倉(cang) 巷人聲鼎沸的淘書(shu) 場麵，一直是他心中留存著的美好記憶。王振羽認為(wei) ，相較於(yu) 現在深受年輕人歡迎的網紅書(shu) 店，舊書(shu) 店更有“淘”的樂(le) 趣。在舊書(shu) 店裏，遇到許久不見的老友，偶然瞧見了同一本感興(xing) 趣的書(shu) ，共讀兩(liang) 三個(ge) 鍾頭，興(xing) 盡而返，攜書(shu) 歸去，這是舊書(shu) 店永不褪色的魅力。

　　在王振羽看來，在人類閱讀方式日新月異的今天，古舊書(shu) 店始終有著一批固定的讀者，而它在文化傳(chuan) 承、學術研究等方麵的價(jia) 值也應當被重視，“隻要在這個(ge) 世界上還有愛書(shu) 人的存在，那就應當有舊書(shu) 店的一席之地。一本好書(shu) 被人閱讀過後，傳(chuan) 遞到另一個(ge) 人手中，知識在手手相傳(chuan) 中傳(chuan) 承，才能迸發出文字永恒的魅力。”

　　文化學者薛冰當年也曾頻頻光顧倉(cang) 巷舊書(shu) 市，作為(wei) 一名愛書(shu) 人士，薛冰對有著曆史痕跡的舊書(shu) 有著更為(wei) 深情的偏愛，在談到如何解決(jue) 舊書(shu) 店麵臨(lin) 的困境時，薛冰認為(wei) ，舊書(shu) 市場有著很大的經營空間與(yu) 潛力，而這需要經營者進行差異化發展，拓展相關(guan) 業(ye) 務。“前段時間嘉寧春季拍賣會(hui) 古籍善本專(zhuan) 場在南京舉(ju) 行，會(hui) 上現身的精刻本、名人信劄、曆史照片等頗受關(guan) 注，嘉賓們(men) 從(cong) 古籍善本中領略人文情懷和古今文字的溫度。舊書(shu) 行業(ye) 也可以效仿這種做法，利用自身書(shu) 籍資源優(you) 勢，舉(ju) 辦拍賣會(hui) 、讀書(shu) 會(hui) 等有影響的活動，打造獨特文化品牌。”

　　遮陰綠樹仍在，倉(cang) 巷盛景不複，曾經的喧囂過後，這些流淌著歲月痕跡的二手書(shu) 籍究竟會(hui) 走向何方，或許隻有時間能給出答案了。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