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 洋（西北師範大學傳(chuan) 媒學院副教授）

　　自從(cong) 自拍類App成為(wei) 年輕用戶的裝機必備，美顏和修圖便已然成為(wei) 數字圖像從(cong) 私人空間進入公共空間的必要程序。有人說，“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在當下似乎“未經處理的圖片也是沒辦法曬的”。在圖像社交的互聯網空間中，用濾鏡過濾瑕疵，用技術修飾美麗(li) ，已經成為(wei) 圖像被發送前的必經流程。當濾鏡審美成為(wei) 一種範式，其影響力就不隻局限於(yu) 社交媒體(ti) ，而開始擴展至影像領域，尤其是網絡影像的生產(chan) 。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適度的修飾本無可非議。但近年來，隨著網絡影視劇的蓬勃發展，一些作品中對於(yu) 濾鏡的過度使用，卻讓修飾變成了修改，從(cong) 而使對美的追求從(cong) 真實走向了虛假。不僅(jin) 眾(zhong) 多演員在劇中因過度修臉而出現臉型“翻車”，甚至導致了由於(yu) 磨皮過度，讓網友誤將某網劇群眾(zhong) 演員認作假人的烏(wu) 龍事件發生。

　　當此類事件頻繁出現，以至於(yu) 對瑕疵的修飾影響到對主體(ti) 的辨識，甚至引發真假之爭(zheng) ，這已不再隻是個(ge) 人審美和後期處理的技術失誤問題，其背後的文化和審美因素不得不值得深思。

　　數字濾鏡的出現最早源於(yu) 對光學濾鏡的模擬。在前數字時代，除了化裝、燈光等手段外，對於(yu) 影視作品中人物造型的修飾主要通過光學濾鏡來完成。通過在攝像機鏡頭前附加不同的光學濾鏡，可以調節影像色調和臉部陰影，也可以實現色溫轉換和局部細節的修正。因此，光學濾鏡不僅(jin) 是影像美學構建中不可或缺的技術要素，也成為(wei) 眾(zhong) 多影像藝術風格的代名詞。

　　雖然光學濾鏡可以改變光波成分比例，但並不能隨意對“臉”的基礎三維數據進行修改。自然，也不能讓一張臉變成另一張臉。因此，雖然有濾鏡的存在，但鏡頭之後演員的麵部特征和風格特質依然能夠得到很好的保留。濾鏡的恰當使用可以實現獨特的藝術審美。

　　當數字濾鏡被嵌入社交媒體(ti) ，尤其是在短視頻媒體(ti) 中普及後，它的內(nei) 涵發生重大改變。數字濾鏡不再隻是一種藝術化的處理工具，它開始脫離光學濾鏡模擬器的身份，轉而成為(wei) 一種全新的數字圖像製造工具。

　　在算法的幫助下，數字濾鏡可以對圖像進行任意修改，也可以生成任意風格。這就讓臉部圖像擁有了被隨意修改和任意製造的可能，也使得臉部圖像的修飾越來越缺乏約束性。

　　任何一張自然臉都不可能絕對完美，任何一張自然臉的圖像也不可能毫無瑕疵。因此，數字濾鏡需要在算法的幫助下，利用一套程式化的視覺規範對不完美的臉部圖像進行“修正”。但當數字濾鏡被過度使用，修改的圖像數據越來越多，生產(chan) 出的臉部圖像也距離真實的臉越來越遠。

　　真實本就是美的組成部分。過度修飾不僅(jin) 讓個(ge) 體(ti) 的獨特和差異失去辨識，也過濾掉了真實。臉的圖像不僅(jin) 是一種個(ge) 體(ti) 特征，還是一種文化符號。不同“時代的麵容”是觀察時代文化的一個(ge) 切麵。網絡影視劇本是對時代生活的多樣化反映，但當臉的圖像被數字濾鏡過度修改之後，臉部細節中所蘊含的文化和意義(yi) 的多樣性也隨之被抹去，反而在對美的追求中走向了美的反麵。

　　在各類圖像和短視頻社交App中，開發者通常會(hui) 預置多樣化的選擇。既有“一鍵美顏”的傻瓜模式，也有精挑細選的專(zhuan) 業(ye) 模式。多樣的算法和不同的濾鏡，本應會(hui) 產(chan) 生更多的風格選擇。但對於(yu) 大眾(zhong) 而言，專(zhuan) 業(ye) 參數設置的複雜性和選擇上的困難都會(hui) 讓其產(chan) 生畏難心理。簡單且不會(hui) 出錯的“自動風格”反而容易成為(wei) 大多數人的選擇，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社交網絡照片的“千人一麵”。

　　當一種審美風格在圖像社交媒體(ti) 中成為(wei) 主導，就迅速打破媒介的藩籬，遷移至影視劇、短視頻等更多的大眾(zhong) 媒介之中，尤其對網劇的審美風格造成很大的影響。這種風格被過度追求，一張三維的臉因過度磨皮而平麵化，甚至臉部皮膚和毛孔都不可見。在“唯顏值”取向和存在性焦慮影響下，對於(yu) 演員而言，別人修了你不修，別人瘦臉你不瘦，就會(hui) 很容易陷入形象坍塌和顏值不再的焦慮之中。

　　一個(ge) 顯在的事實是，雖然人們(men) 對演員過度修圖的行為(wei) 時有調侃，但同時對真實的臉部圖像又不太包容。各種演員顏值坍塌，以及憔悴、衰老和油膩的照片頻上新聞，就是實例。在錯誤的審美引導下，大眾(zhong) 誤將修改後的臉部圖像認作真實，反而對真實麵容有了更為(wei) 苛刻的要求。

　　事實上，即使數字技術在快速發展，脫離原始數據的“造臉行為(wei) ”依然沒辦法輕易完美實現，尤其是在動態影像當中。今天影像的後期修改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me) 智能，數字濾鏡並沒有辦法對任何原始影像進行傻瓜化的“一鍵美顏”。

　　藝術是真實與(yu) 虛構之間的微妙平衡，追求美也是人類自跨入文明門檻以來延續至今的問題。對於(yu) 傳(chuan) 統影視劇創作如此，對於(yu) 網絡影視創作依然如此，過度追求完美，反而會(hui) 導致審美脫離真實。濾鏡不是萬(wan) 能的修改器，過度依賴濾鏡不僅(jin) 會(hui) 導致美的變形，還會(hui) 讓前期拍攝產(chan) 生依賴心理，認為(wei) 既然後期一切可為(wei) ，那麽(me) 前期工作就可以粗糙、任性。

　　攝影術的誕生，讓畫家開始重新思考精準再現的意義(yi) ，並用重構的方式來對抗技術對現實圖像的精準還原，更是直接催生了現代藝術的興(xing) 起。而數字時代的來臨(lin) ，又讓這個(ge) 問題再次浮現。如何對待真實，是數字時代不得不需要慎重思考的問題。

　　但無論這個(ge) 問題的答案是什麽(me) ，數字修改都不等同於(yu) 隨意、任性，審美也有健康與(yu) 畸形之分。我們(men) 倡導健康文化風尚，摒棄畸形審美傾(qing) 向，抵製“唯顏值”的畸形文化。新時代需要健康的審美觀，網絡影視作為(wei) 流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肩負著引導審美的職責，不可偏離了真實性和人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