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化遺存現今的模樣 】

　　光明日報記者 馬姍姍

　　冬陽下的原野，恬適怡人：水洗過般的瓦塊雲(yun) 飄過一撥又一撥，被人追趕著似的往前跑；雲(yun) 腳下，是一棵挨一棵合抱粗的梨樹；而梨樹叢(cong) 中，掩映著一排排嶄新的農(nong) 家小樓——這裏屬安徽省碭山縣的良梨鎮，以盛產(chan) 皮薄多汁、入口酥化的碭山梨著稱。

　　步入梨樹園，梨農(nong) 們(men) 正埋頭剪枝壓枝、挖溝施肥。聽說是從(cong) 京城來的記者，一位大嬸樂(le) 嗬嗬地說：“閨女，你應該過3個(ge) 月再來。那時候，百萬(wan) 畝(mu) 梨花都開了，美著呢！全國各地遊客都往這兒(er) 跑呢。”

　　很難想象，記者置身的所在，竟是兩(liang) 百年前的黃河河道。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qin) 河。“關(guan) 關(guan) 雎鳩，在河之洲”“泛彼柏舟，在彼中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詩經》中的“河”，指的就是我們(men) 的母親(qin) 河——黃河。與(yu) 後世對黃河的認知不同，那時“河水清且漣漪”，一派悠然。然而，自《漢書(shu) 》起，“河”開始多了另外一個(ge) 名號“黃河”，泥沙成了河的主角，後代詩詞對黃河的描寫(xie) 也變為(wei) 劉禹錫筆下的“九曲黃河萬(wan) 裏沙，浪淘風簸自天涯”，李白吟誦的“黃河西來決(jue) 昆侖(lun) ，咆哮萬(wan) 裏觸龍門。波滔天，堯谘嗟”……

　　“虎可搏，河難憑”，文辭之變的背後，是黃河帶給人們(men) 的深深恐懼。因氣候變遷、人類活動影響、流經黃土高原，讓這條浩蕩大河的泥沙含量居世界河流之冠。“黃河鬥水，泥居其七。”千百年來泥沙淤積不斷抬高下遊河床，而兩(liang) 岸堤防也隻能隨之加高，黃河成為(wei) “地上懸河”。

　　“善淤”的黃河，越來越桀驁不馴，“善決(jue) ”“善徙”導致水患頻仍。據統計，從(cong) 公元前602年至1938年，2500多年間，黃河下遊決(jue) 口1590餘(yu) 次，改道26次。“三年兩(liang) 決(jue) 口，百年一改道”並非虛言。

　　決(jue) 口改道，給兩(liang) 岸民眾(zhong) 帶來深重災難。曆史上的黃河洪水曾北抵天津，南達江淮，範圍波及冀、魯、豫、蘇、皖五省。聞名遐邇的古都開封就曾6次被淹，層層淤泥，將《清明上河圖》中的繁華湮沒於(yu) 黃沙之下。“道光二十三，洪水漲上天。衝(chong) 走太陽渡，捎帶萬(wan) 錦灘。”時至今日，河南省陝州區一帶仍流傳(chuan) 的這則民謠，記錄了1843年洪水泛濫印刻在當地百姓心中的噩夢。

　　翻開黃河曆次改道圖，可以看到，在南宋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之前，黃河大都在現行河道以北地區遷徙，注入渤海。而這一年，開封守將杜充為(wei) 抵禦金兵，在滑州李固渡扒堤決(jue) 口“以水當兵”，導致黃河從(cong) 此向南擺動改道，襲奪淮河水係，流入黃海。自此，決(jue) 口和改道次數激增，令“走千走萬(wan) ，不如淮河兩(liang) 岸”的勝景不再，留下無數“江河橫溢，人或為(wei) 魚鱉”的人間悲劇。

　　清鹹豐(feng) 五年（公元1855年），黃河在河南省蘭(lan) 考縣東(dong) 壩頭附近再次決(jue) 口，也再次改道，北流匯入渤海。從(cong) 此，結束了700多年由淮入海的曆史，留下一條蜿蜒於(yu) 豫魯皖蘇四省交界之地的“明清黃河故道”。記者尋訪母親(qin) 河來到的第一站——安徽省碭山縣良梨鎮，就係“明清黃河故道”。

　　離開良梨鎮，記者來到山東(dong) 省利津縣鹽窩鎮。這裏離現今的黃河入海口已不遠。

　　“小時候，一發大水，就漫過河堤，人得趕緊轉移，莊稼泡在水裏。”利津縣鹽窩鎮後左村黨(dang) 支部書(shu) 記李美玲在黃河灘區長大，她告訴記者，“這些年，河堤不斷加固，河道越來越深。前兩(liang) 年那麽(me) 大的洪水，也沒淹上岸。”

　　李美玲說的大洪水，是2021年秋季黃河中下遊遭遇的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嚴(yan) 重的秋汛——7輪秋雨連番登場，黃河幹流9天內(nei) 出現3次編號洪水，下遊河道4000立方米每秒以上大流量洪水過程持續近30天……在如此嚴(yan) 峻形勢下，黃河防汛取得了“不傷(shang) 亡、不漫灘、不跑壩”的成績。

　　黃河故道的滄桑變遷，是新中國治理黃河的一個(ge) 縮影。

　　“善治國者，必善治水。”治理黃河，曆來是治國興(xing) 邦的大事。曆代誌士仁人曾提出了各種治黃設想，但受限於(yu) 生產(chan) 力發展水平、社會(hui) 治理能力，每每徒勞無果。1946年，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領導的人民治黃事業(ye) 在炮火硝煙中起步，開啟了黃河治理的新紀元。1952年，毛澤東(dong) 同誌第一次出京視察就來到黃河，指出“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成為(wei) 動員人民治理黃河的響亮號角。

　　“70多年來，黨(dang) 和國家在黃河防汛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先後四次加高培厚堤防，加固堤防1300多千米，新建、改建、加固險工、控導500多處，修建壩垛14000多道……”水利部黃河水利委員會(hui) 水旱災害防禦局方案技術處處長任偉(wei) 告訴記者。

　　改變黃河“善淤”特性，重在治理水土流失。

　　新中國成立以來，治理水土流失的步伐一刻也沒有停頓。離開鹽窩鎮，記者又來到陝西省綏德縣崔家灣鎮。

　　“溝裏築道牆，攔泥又收糧。”綏德水保站總工程師黨(dang) 維勤正在這個(ge) 鎮的李家岔村大溝淤地壩工程現場進行指導。他告訴記者，淤地壩，是黃土高原地區人民在實踐中創造的一種治理水土流失的有效措施。綏德屬黃土高原粗泥沙集中來源區，是造成黃河下遊泥沙淤積的主要源頭之一。從(cong) 1952年起，黃河水利委員會(hui) 綏德水土保持科學試驗站開始淤地壩試驗研究工作——在溝裏修個(ge) 壩，坡上下來的泥沙被攔住，慢慢淤成大片良田。“壩地土肥還能保水，原來跑水、跑土、跑肥的‘三跑田’變成了保水、保土、保肥的‘三保田’！”

　　記者查閱了資料：經過淤地壩、坡改梯、小流域綜合治理，黃河流域累計初步治理水土流失麵積25.96萬(wan) 平方千米，水土保持措施年攔減入黃泥沙4.35億(yi) 噸，黃土高原林草植被覆蓋率達67%，主色調由“黃”變“綠”，由綠變美！

　　在加高培厚堤防、治理水土流失的同時，水利專(zhuan) 家們(men) 還瞄準“根治黃河”發力。

　　河南省鄭州市花園口被視為(wei) 黃河“地上懸河”的起點，此處河床比鄭州市區高4~6米。在河南惠金河務局東(dong) 大壩花園口險工120號壩壩坡上，標注著一幅洪水水位圖，上麵的5條水位線異常醒目。東(dong) 大壩管理班班長王培傑指著其中的2條向記者解釋：“你看，這是2010年7月的洪水水位線，與(yu) 1996年8月那次流量相差不大，水位卻低了1.57米。這說明黃河河槽高度在逐步下降。”

　　自2002年起，黃河持續實施調水調沙，通過水庫聯合調度，用“人造洪水”形成連續泄流衝(chong) 力，把淤積在河道及水庫中的泥沙盡可能多地送入大海。這一創造性的方法實施21年來，河道主槽最小過流能力由2002年1800立方米每秒提高到目前5000立方米每秒左右，使黃河下遊河道主槽平均下切已達3.1米，徹底改寫(xie) 了黃河“地上懸河”淤積抬高的曆史！

　　黃河寧，天下平。黃河安瀾，這一中華兒(er) 女的千年期盼，正從(cong) 願景一步一步變為(wei) 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