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暴到來時 如何及時自救與他救
一名高中生,因玩遊戲被網友謾罵,感覺受到侮辱,就想跳樓輕生。這是資深危機幹預專(zhuan) 家宋婭茹不久前遇到的案例。
宋婭茹告訴記者,這個(ge) 女孩學業(ye) 壓力大,父母也不理解,遭遇網絡暴力後認為(wei) 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她和她的團隊一起,成功挽救了這個(ge) 試圖輕生的女孩。
作為(wei) 上海青少年法律與(yu) 心理谘詢熱線(12355)心理專(zhuan) 家,宋婭茹說,去年她本人接觸了多例遭遇網暴的個(ge) 案,“大多數是青少年,受到傷(shang) 害不知如何應對。”
“人們(men) 在現實中受到侵害可以打110報警迅速得到幫助,在網絡世界呢?”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采訪時,多名專(zhuan) 家表示,對網絡世界正在發生的網暴行為(wei) ,平台和管理部門應該建立能夠立即幹預的機製,長遠考慮,須明確並壓實各方責任,以法治手段建立完善的社會(hui) 支持係統,製約網絡暴力對人們(men) 的侵害。
與(yu) 網暴脫離接觸
“最好的回應就是不回應。”宋婭茹說,青少年在上網的過程中首先要有自我保護意識,如果在某網站經常被謾罵、恐嚇,不要和網暴者辯論或對罵,“因為(wei) 這樣隻會(hui) 招來更多的圍攻和羞辱,抵製網絡暴力的最好辦法是停止瀏覽或舉(ju) 報不良信息”。
青少年本人也要辨別是否真的遭到網絡暴力、情緒是否被操控。宋婭茹說,網絡暴力在國外一些地方被稱為(wei) “網絡欺淩”“網絡霸淩”,從(cong) 心理學角度,將網絡暴力稱為(wei) “網絡攻擊”比較合適,本質上是某些人群借機發泄內(nei) 心不滿,加上部分是非辨別能力較低的網民,“集體(ti) 無意識”地對網絡暴力推波助瀾,跟隨輿論引導波浪形一邊倒,對當事人造成很大傷(shang) 害。
青少年一旦感覺確實受到了傷(shang) 害,可以求助家長、學校、12355平台,還可以通過法律維權、專(zhuan) 業(ye) 的心理谘詢師輔導。宋婭茹表示,家長如果發覺孩子正遭受網絡暴力,要幫助他們(men) 保存相關(guan) 記錄憑證。
中國政法大學傳(chuan) 播法研究中心研究員朱巍表示,平台應該實現“一鍵防護”功能,使受害者與(yu) 網暴的評論、私信有效隔絕。
在此基礎上,平台還應該實現“一鍵取證”,全國人大代表、台盟浙江省委會(hui) 專(zhuan) 職副主委陶駿建議平台建立快速舉(ju) 報通道。
在一些國家,如遇到網絡暴力,當地用戶首先報告給平台,48小時之內(nei) ,平台需要做出處理,提供幫助。如果48小時內(nei) 沒有得到有效處理,用戶可以向政府部門設立的監督機構舉(ju) 報,監督機構會(hui) 進行調查並要求平台刪除有害信息。
“隻要我們(men) 伸出援手拉他們(men) 一把,他們(men) 就有力量掙脫網暴的黑手。”宋婭茹說,學校和社會(hui) 都應該製定相關(guan) 方案,心理健康資源需要保障到位並正確有效,幫助被網絡攻擊的受害者盡快走出陰影,心理谘詢師會(hui) 根據受到網暴傷(shang) 害程度進行“創傷(shang) 處理和包紮”,必要時固定證據,通過法律為(wei) 其維權。
保護網絡原住民
2月23日,湖南省桑植縣一名高三女生在學校春季開學典禮暨高考衝(chong) 刺誓師大會(hui) 上作了激情澎湃的勵誌演講:“早晨6點的校園真的很黑,但600多分的成績真的很耀眼”“我們(men) 可以不成功但是我們(men) 絕對不能後悔”……視頻傳(chuan) 到網上,一些人開始對該女生的演講內(nei) 容和神態表情批評、謾罵。
桑植縣教育局在2月28日回應稱,“考慮到網暴信息對女生的影響,這幾天在安撫學生”,並請了高級心理谘詢師進行心理疏導。當地網信和公安部門介入調查,追蹤散布負麵信息的人員。100多個(ge) 違規微博賬號被平台禁言。
在許多專(zhuan) 家看來,該縣多個(ge) 單位的應對措施是比較及時、有效的。但針對網暴需要做的不止於(yu) 此。在網暴形成、持續、懲治的不同階段,中國傳(chuan) 媒大學文化產(chan) 業(ye) 管理學院法律係主任鄭寧和朱巍不約而同地提到源頭遏製、加強事前預防的重要性。
一種觀點認為(wei) ,“遭遇網絡暴力自殺的人本身就有心理問題、心理脆弱,早晚會(hui) 出事”。對此,宋婭茹並不認同,大部分成年父母其實並不能真正理解從(cong) 小觸網的“網絡原住民”進入網絡空間後的心理反應,總是認為(wei) “至於(yu) 嗎”“沒事找事”。
她表示,網絡暴力具有特殊性,互聯網本身的持續性和開放性,攻擊行為(wei) 可能無休止、無限放大。網暴與(yu) 現實生活中遭遇的暴力事件不同,甚至比傳(chuan) 統的暴力行為(wei) 表現得更強烈。當遭受辱罵、騷擾及人肉追蹤時,受害者很難真正逃避。
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網絡世界這種特征表現得更為(wei) 明顯。《2022中國遊戲產(chan) 業(ye) 未成年人保護進展報告》顯示,截止到2022年,我國19歲以下網民規模達1.86億(yi) 人,其中9歲及以上未成年人手機持有率達到97.6%。
“網暴的形成有複雜的心理機製,很多是人的負麵情緒在網絡上無序釋放的結果。”中國社會(hui) 學會(hui) 網絡社會(hui) 學專(zhuan) 業(ye) 委員會(hui) 常務理事、杭州市委黨(dang) 校研究員薑方炳在觀察研究中發現,現階段的網絡暴力往往穿上了新的技術外衣,其風險後果的傳(chuan) 播渠道更多、速度更快、範圍更廣,由此對當事人造成的傷(shang) 害更大。
朱巍發現,在大規模的網暴形成過程中,平台如果受“流量指揮棒”影響,就容易忽視網暴苗頭。在朱巍看來,公眾(zhong) 討論事件達到一定熱度乃至被推上熱搜之前,平台有責任進行初步審核,並作出判斷:這一話題討論是否違背了事實?是否侵犯了公民個(ge) 人權利?對事件的討論是否出現了網暴?
人生被改寫(xie) 隻需要9秒鍾
近年,越來越多的事實在證明,網暴往往起於(yu) “青萍之末”。苗頭一旦被忽視,網暴的後續發展往往是事件越來越不可控、傷(shang) 害越來越不容易被終止。
2020年7月,一位杭州的女士因為(wei) 取快遞被造謠成“寂寞少婦出軌快遞小哥”,引發了大量低俗、淫穢評論,當事人遭遇網絡暴力。謠言的起源,是一段9秒鍾偷拍當事人取快遞的視頻,加上始作俑者在微信群裏上傳(chuan) 捏造的聊天記錄截圖,在網絡社群瘋狂擴散。
今年全國兩(liang) 會(hui) 上,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中提到,最高檢指導浙江檢察機關(guan) 辦理的“取快遞女子被造謠出軌案”,建議公安機關(guan) “以誹謗罪立案,推動自訴轉公訴”。
“人生被改寫(xie) 需要多久?隻需要短短9秒鍾。”辦案的浙江省杭州市餘(yu) 杭區檢察院第四檢察部副主任孔凡宇感慨,從(cong) 發出檢察建議起算,檢察機關(guan) 足足用了191天去撫平這段傷(shang) 痕。而當事人陷入輿論漩渦,已長達10個(ge) 月之久。
整個(ge) 取證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個(ge) 月,最後形成案卷18卷、光盤76張。孔凡宇評價(jia) 那份具有轉折意義(yi) 的檢察建議:首次明確將惡劣的網絡暴力界定為(wei) “嚴(yan) 重危害社會(hui) 秩序”,並且首次在當事人已經自訴的情形下,依然建議轉為(wei) 公訴程序。
刑法所規定的侮辱、誹謗罪一般是刑事自訴案件,按照“誰主張誰舉(ju) 證”原則,受害人需要向法院提交證據,但是麵對數不清的匿名賬號和海量網暴信息,受害人連最基本的信息——網暴者真實姓名都不知道。
因染了粉紅色頭發被網暴的女孩鄭靈華就遇到了類似問題。該案代理律師金曉航表示,她在生前搜集證據中一遍遍遭受折磨,也通過多方打聽過同樣發生在杭州的“取快遞案”是如何轉公訴的,希望能夠借鑒。
尋親(qin) 男孩劉學州被網暴致死案的代理律師周兆成表示,在刑事自訴案件中,受害者獲取網暴者信息一般需要先起訴平台,通過平台獲得網暴者的個(ge) 人信息,再追加被告人,“起訴的程序比較繁雜,對普通的網暴受害者來說,很難實現有效的維權。”
鄭靈華案就是通過這種模式試圖獲取網暴者信息,但是,涉及的三家網絡平台,隻有一家在向法院回函中反饋了相關(guan) 信息。
立法規製
網絡暴力持續的整個(ge) 過程中,伴隨著許多違法犯罪的苗頭。朱巍介紹,如網暴者曝光受害者的私人信息、實行線下騷擾,可能存在尋釁滋事,故意捏造並散布虛構的事實則可能涉嫌誹謗罪,網暴中的威脅恐嚇可能涉及敲詐勒索,網民應及時報案。民事方麵的侵權,可以提起訴訟。
朱巍持續呼籲盡快出台反網暴法。他認為(wei) ,如今的互聯網上,網暴已成為(wei) 多發事件,對社會(hui) 和網絡傳(chuan) 播秩序造成了嚴(yan) 重損害,已成為(wei) 侵害言論自由的重要表現方式,產(chan) 生了巨大的寒蟬效應,讓群體(ti) 性的、非理性的因素增多。
但是現有的法律並不能涵蓋網絡暴力的多種形態,也缺乏具體(ti) 的操作程序。“我們(men) 需要統籌立法,通過反網暴法的單獨建立把網絡暴力的多種形態、多種主體(ti) 的責任以及執行程序說清楚。”朱巍說。
“法不責眾(zhong) ”常常成為(wei) 網暴者的施暴動因之一,而重要的是讓他們(men) 知道“法是會(hui) 責眾(zhong) 的”。朱巍認為(wei) ,對網暴者懲戒是治理網絡暴力的關(guan) 鍵之一,要讓“每一根稻草”都承擔相應的責任。
對於(yu) 網暴者,平台方也應該對其做出懲戒。朱巍認為(wei) ,平台責任不應當等著公安機關(guan) 、檢察機關(guan) 、法院得出結論再履行,“司法程序需要一定時間,平台應該立即、有效地做出舉(ju) 措進行管理約束。”
跨平台追責也是懲戒網暴者、維護受害者權利的重要手段。對於(yu) 受害者來說,多平台投訴取證大大提高了維權成本。朱巍建議,平台之間應當建立“黑名單共通製度”,如果能夠真正建立平台之間的懲戒互通製度,可以進一步規範和約束網暴施暴者。
政府部門可以搭建針對個(ge) 人的辟謠平台作為(wei) 補充。鄭寧介紹,被造謠者上傳(chuan) 證據辟謠,官方幫助被造謠者發布聲明作為(wei) 背書(shu) ,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辟謠個(ge) 體(ti) 影響力小、不被信任以及辟謠信息傳(chuan) 達廣度不足等短板。
“很多機構單位,當員工遭遇網絡圍攻時,不問青紅皂白先處理受害人。”全國政協委員、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主任韋震玲建議,所有的用人單位都應該對網絡暴力行為(wei) 有全麵、清晰的認識,不能隻從(cong) 輿情維穩角度出發,為(wei) 了熄滅網絡輿情,對發起網絡暴力的群體(ti) 直接妥協,不僅(jin) 助長了不法分子的囂張氣焰,還使當事人受到雙重打擊,傷(shang) 害從(cong) 網絡蔓延到工作。
“網絡暴力實屬違法行為(wei) 。”韋震玲表示,網絡領域出現了法治規製的空白和漏洞,失去應有的約束力,在行為(wei) 失範又不受或者少受法律懲治的客觀現實下,網暴者明知是違法行為(wei) 因知曉不易被懲治、違法成本低、抱著法不責眾(zhong) 心理而肆意妄為(wei) ,一些營銷號更是為(wei) 追求流量經濟利用網絡暴力製造熱點賺取不義(yi) 之財,令人深惡痛絕。
鄭寧認為(wei) ,從(cong) 根源上來說,網暴的治理需要靠加強教育,提高全民的網絡素養(yang) ,將網絡素養(yang) 教育寫(xie) 入教科書(shu) 是一個(ge) 可行的措施,在孩子們(men) 接觸網絡時就引導他們(men) 正確看待網絡上可能遇到的不良信息。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耿學清 實習(xi) 生 顧靚楠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