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帆（複旦大學經濟學院）

　　黨(dang) 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麵建設社會(hui) 主義(yi) 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nong) 村”。這是針對我國發展現狀和國情特征作出的重大論斷，體(ti) 現出對我國發展瓶頸因素的深刻把握。從(cong) “實施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到“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意味著我國“三農(nong) ”工作的重心發生了曆史性轉移。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成為(wei) 新征程我國“三農(nong) ”工作的主題主線和重點任務，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成為(wei) 在所有農(nong) 村地區、農(nong) 村諸多領域、涉農(nong) 各個(ge) 層次展開的戰略部署和生動實踐。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涉及的地區、領域、層次具有廣泛性，它是一個(ge) 具有係統性、立體(ti) 性、長期性特征的重大變革。

　　城鎮化與(yu) 農(nong) 村發展

　　我國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其著眼點是推動農(nong) 村經濟、政治、文化、社會(hui) 、生態文明等各領域的持續發展，由此解決(jue) 城鄉(xiang) 不平衡發展和農(nong) 村不充分發展問題。然而，農(nong) 村發展不能僅(jin) 僅(jin) 依靠農(nong) 村而實現，鄉(xiang) 村振興(xing) 必須跳出鄉(xiang) 村這個(ge) 範疇，在城鎮化、城鄉(xiang) 功能互補和要素互動的背景下進行思考。對我國而言，鄉(xiang) 村振興(xing) 和城鎮化是彼此嵌套、相互促進的，它們(men) 共同構成了邁向城鄉(xiang) 一體(ti) 化發展的雙重動能。

　　城鄉(xiang) 之間存在因社會(hui) 分工而形成的頻繁交往，城鎮化是一國走向現代化的普遍現象。伴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推進，城鎮人口對農(nong) 村食品、生態、文化等產(chan) 品的需求在持續提高，城鎮產(chan) 業(ye) 為(wei) 農(nong) 村勞動力等要素再配置提供了更多選項，城鎮化推動的經濟增長也為(wei) 政府財政能力增強、向農(nong) 村的轉移支付增加創造了條件。1978年以來，我國農(nong) 村勞動力大規模流向城鎮非農(nong) 產(chan) 業(ye) ，促使農(nong) 村勞動力配置效率提高和農(nong) 民可支配收入提高，就是城鎮化帶動農(nong) 村發展的一個(ge) 例證。我國必須把握城鎮化和農(nong) 村發展的相輔相成關(guan) 係，將在城鎮化進程中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視為(wei) 城鄉(xiang) 結構轉化的重要規律，進一步完善城鄉(xiang) 市場擴展、要素流動和公共產(chan) 品供給的體(ti) 製機製，在城鄉(xiang) 協同的大框架下推進鄉(xiang) 村發展行穩致遠。

　　農(nong) 業(ye) 現代化與(yu) 農(nong) 村現代化

　　鄉(xiang) 村振興(xing) 是一個(ge) 包含農(nong) 村各個(ge) 領域的係統概念，“產(chan) 業(ye) 興(xing) 旺、生態宜居、鄉(xiang) 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是鄉(xiang) 村振興(xing) 的總要求，鄉(xiang) 村振興(xing) 涉及農(nong) 村的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hui) 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概言之，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的根本目標是實現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現代化。由此延伸開來，農(nong) 業(ye) 現代化和農(nong) 村現代化的關(guan) 係是鄉(xiang) 村振興(xing) 實踐必須直麵的重要課題。

　　從(cong) 邏輯上說，農(nong) 業(ye) 現代化和農(nong) 村現代化各有側(ce) 重又相互關(guan) 聯，前者是指農(nong) 村產(chan) 業(ye) 具有高生產(chan) 率和強競爭(zheng) 力，側(ce) 重於(yu) 產(chan) 業(ye) 或經濟維度；後者是指農(nong) 村居民生活具有高水平、高品質特征，側(ce) 重於(yu) 政治、文化、社會(hui) 和生態等維度。前者能夠為(wei) 後者提供生產(chan) 力條件，後者可以為(wei) 前者創造有利環境。但在我國實踐中，這兩(liang) 者之間還存在不平衡性。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nong) 業(ye) 現代化和農(nong) 村現代化都取得了顯著進展，但農(nong) 村社會(hui) 治理也麵臨(lin) 諸多新情況，這意味著農(nong) 業(ye) 現代化並不直接等於(yu) 也並不必然導致農(nong) 村現代化。由此，我國必須關(guan) 注這兩(liang) 種現代化之間的複雜關(guan) 係，既強調兩(liang) 者之間的雙向發力、相互促進，又要關(guan) 注兩(liang) 者之間事實上的差異，通過多措並舉(ju) 來彌補兩(liang) 者之間的結構失衡。

　　全麵推進與(yu) 重點突破

　　我國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地理範圍涉及所有農(nong) 村，具體(ti) 內(nei) 容涉及各個(ge) 領域。在全麵建成小康社會(hui) 之後，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強調地理和內(nei) 容的“全覆蓋”，既有必要性，也有可行性。然而，在鄉(xiang) 村振興(xing) 實踐中，必須將係統論和重點論結合起來，既要著眼於(yu) 地理和內(nei) 容的全覆蓋來謀劃鄉(xiang) 村發展，又要立足於(yu) 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的結構特征來進行重點突破，進而形成由點到麵、由麵到體(ti) 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實現路徑。

　　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涉及所有農(nong) 村，但不同村莊的發展程度存在差異。《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規劃（2018—2022年）》將我國農(nong) 村分為(wei) 集聚提升類、城郊融合類、特色保護類、搬遷撤並類，即是這種差異性的一個(ge) 體(ti) 現。我國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必須使涉農(nong) 政策和基本公共產(chan) 品供給具有地區一致性，同時要關(guan) 注人口流動和產(chan) 業(ye) 集聚趨向，突出縣域內(nei) 中心鎮、中心村的輻射帶動作用，將具有顯著規模經濟、範圍經濟特征的公共產(chan) 品配置到人口集聚的地區，以實現公共產(chan) 品配置均等性和經濟性的較好權衡。此外，我國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涉及經濟和非經濟等領域，從(cong) 培育壯大農(nong) 村內(nei) 生發展動力的角度看，必須將提高農(nong) 民收入、縮小城鄉(xiang) 收入差距作為(wei) 鄉(xiang) 村振興(xing) 的首要任務，即提高農(nong) 民收入水平、縮小城鄉(xiang) 收入絕對數差距應是重中之重。2023年中央“一號文件”集中闡述的“拓寬農(nong) 民增收致富渠道”，即是對鄉(xiang) 村振興(xing) 重點工作的回應。

　　市場機製和政府作用

　　我國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是在經濟體(ti) 製改革的背景下進行的，而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核心問題是處理好政府和市場關(guan) 係，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也必須準確把握市場機製和政府作用的關(guan) 係，依靠“有效市場”和“有為(wei) 政府”的組合推動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現代化。將鄉(xiang) 村振興(xing) 建立在單純依靠政府資源投放或市場自發調節的基礎上，都是不正確的。

　　事實上，我國城鄉(xiang) 二元結構既與(yu) 城鄉(xiang) 要素市場化相對遲緩有關(guan) ，也與(yu) 城鄉(xiang) 公共產(chan) 品配置長期失衡有關(guan) 。據此，我國必須進一步推進城鄉(xiang) 勞動力、土地、資本、技術、數據等要素的市場化改革，特別是要進一步消除勞動力進城就業(ye) 落戶麵臨(lin) 的製度障礙，加快農(nong) 村土地的“三權分置”改革，通過放活耕地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來提高農(nong) 地配置效率，降低工商資本進入農(nong) 村從(cong) 事涉農(nong) 產(chan) 業(ye) 的體(ti) 製約束，加快數字技術對農(nong) 村要素和產(chan) 業(ye) 的整合塑造功能。在這些方麵，必須使市場機製能更準確地反映要素的稀缺程度和流動速度。同時，我國必須更好地發揮政府在鄉(xiang) 村振興(xing) 中的作用，特別是立足於(yu) 糧食安全的“國之大者”屬性，通過完善補貼政策等提高農(nong) 民的農(nong) 產(chan) 品供給能力。立足於(yu) 基本公共產(chan) 品的普惠特征，將基本公共服務供給重點放在“三農(nong) ”領域，提高農(nong) 村居民的基本養(yang) 老、基本醫療、基本教育等獲取能力，加快縮減城鄉(xiang) 基本公共產(chan) 品的配置落差。

　　頂層設計與(yu) 實踐探索

　　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是國家的整體(ti) 布局，也是各地的具體(ti) 實踐。我國人口眾(zhong) 多、地域遼闊，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在中國發展史甚至人類發展史上都沒有先例，涉及的領域、推進的難度也前所未有。作為(wei) 一個(ge) 具有超大規模特征的國家，我國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既要有中央層麵的通盤部署、長遠擘畫和統一協調，也要有地區層麵的因地製宜、因時而動和多元創新。將頂層設計和實踐探索有機結合起來，是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持續推進的重要製度保障。

　　就頂層設計而言，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必須堅持黨(dang) 的領導和社會(hui) 主義(yi) 製度，必須體(ti) 現新發展理念，必須以實現城鄉(xiang) 共同富裕為(wei) 指向，必須體(ti) 現“五位一體(ti) ”建設特征，必須從(cong) 產(chan) 業(ye) 興(xing) 旺、生態宜居、鄉(xiang) 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等維度來測度，必須將建立健全城鄉(xiang) 融合發展體(ti) 製機製和政策體(ti) 係作為(wei) 抓手等。這些理念、準則和部署都是全國性的，各地都必須貫徹落實。就實踐探索而言，我國不同地區的農(nong) 村發展存在著落差，城市近郊和遠郊的稟賦條件、產(chan) 業(ye) 形態、居民生活等也很不同。據此，不同地區應根據各地條件積極探索多元化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道路。例如，特大城市周邊農(nong) 村依據城市需求推動三次產(chan) 業(ye) 融合，中西部遠郊農(nong) 村依靠土地流轉發展農(nong) 業(ye) 規模化經營等，這些都為(wei) 鄉(xiang) 村振興(xing) 提供了寶貴經驗。應進一步完善地方政府的績效考核和激勵方式，為(wei) 各地探索行之有效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道路提供強大支持。

　　普遍規律與(yu) 中國特色

　　我國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關(guan) 聯著城鄉(xiang) 結構轉化。從(cong) 國際視角看，特定國家在城鄉(xiang) 結構轉化中往往呈現出多個(ge) 普遍規律。例如，城市化率快速提高、城市化驅動農(nong) 業(ye) 發展、農(nong) 業(ye) 經營規模逐漸擴大、農(nong) 業(ye) 技術創新程度提高、農(nong) 村產(chan) 業(ye) 融合程度加深、城鄉(xiang) 公共產(chan) 品供給趨同等。我國的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現代化與(yu) 其他國家存在相通之處，因此必須重視和借鑒這些國際經驗，遵循普遍規律來製定我國鄉(xiang) 村振興(xing) 的實施方案。然而，我國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不是對國際經驗的“直接複製”，在將普遍規律引入中國時，必須依據本土化特征進行轉化，從(cong) 而將借鑒國際經驗和體(ti) 現中國特色結合起來。這是因為(wei) ，中國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是一個(ge) 立足本土背景、邁向自身目標的實踐命題，中國是一個(ge) 具有超大規模特征、各地農(nong) 村發展存在差異的國家，是一個(ge) 實行社會(hui) 主義(yi) 製度、以實現共同富裕為(wei) 指向的國家，是一個(ge) 實行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農(nong) 村土地實行集體(ti) 所有製的國家等，這些國情特征與(yu) 其他經濟體(ti) 存在著差異。我國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在理念、方式、路徑和目標等方麵具有自身特色。例如，我國農(nong) 地是在堅持集體(ti) 所有製前提下通過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的細分和再配置而展開的，這與(yu) 那些強調土地私有製的國家迥然不同。

　　基於(yu) 此，我國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必須立足於(yu) 本土化實踐來提出方案、選擇路徑、檢驗成效，必須將全麵推進鄉(xiang) 村振興(xing) 作為(wei) 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具有中國特色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道路來回應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問題。這樣才能更具針對性地完善涉農(nong) 製度和政策體(ti) 係，並促使我國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現代化持續穩步推進。

　　（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全麵建成小康社會(hui) 背景下新型城鄉(xiang) 關(guan) 係研究”（17ZDA066）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