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如此表情的勝樂(le) 金剛嗎？從(cong) 一件特別的織錦唐卡看明代漢藏禮儀(yi) 互動丨雪域遺珍⑤

　　這是一幅與(yu) 眾(zhong) 不同的勝樂(le) 金剛唐卡。

　　不同於(yu) 傳(chuan) 統勝樂(le) 金剛眉頭緊鎖、怒目圓睜的造型，這幅唐卡裏的勝樂(le) 金剛眉如水波、眉眼帶笑。難道佛像亦有不同的“表情包”嗎？

　　01

　　唐卡與(yu) 明成祖朱棣的神奇聯係

　　這幅與(yu) 眾(zhong) 不同的唐卡，被稱作“明永樂(le) 織錦勝樂(le) 金剛唐卡”，現收藏於(yu) 西藏山南博物館。此幅唐卡通高526厘米、寬319厘米，畫心高286厘米、寬208厘米，形製巨大；畫幅中心為(wei) 勝樂(le) 金剛與(yu) 多吉帕姆雙身，其造型既符合量度又生動傳(chuan) 神；主尊身後裝飾著桃形的火焰紋，構圖簡潔大氣；以藏青色絲(si) 綢為(wei) 底，以金色絲(si) 線織造圖紋，色彩華貴而典雅；畫麵右上角六字金色漢文楷書(shu) “大明永樂(le) 年施”題款。

　　在這幅織錦唐卡中，勝樂(le) 金剛的眉毛變成了裝飾性的一波三折形狀，眼睛狹長而微曲，眼外角細長，眉目含笑，如同明代工筆畫中的人物眼神；眉頭皺起和鼻頭聳起的紋路均大量減少，更似靜善相神靈麵相，符合內(nei) 地審美習(xi) 慣。在構圖上，主尊均占據了絕大部分畫麵，顯得主體(ti) 突出，氣勢恢宏。在美學傳(chuan) 統上，永樂(le) 年款唐卡呈現出漢藏融合的風格特征，尤其是巨幅的形製、主尊突出的構圖被藝術史學者們(men) 認為(wei) 是融入了明成祖朱棣的審美喜好。

　　永樂(le) 為(wei) 中國明朝第三位皇帝明成祖朱棣的年號。永樂(le) 年間是明朝全麵治理西藏的關(guan) 鍵時期。明成祖一方麵繼承太祖對西藏的治理政策，進一步拓展漢藏交通，加強並深化內(nei) 地與(yu) 西藏的聯係；另一方麵明成祖派遣劉昭、何銘等人入藏冊(ce) 封僧俗首領，強化了對西藏地方的行政管理。

　　為(wei) 保證明朝使臣可以順利入藏，明朝動用洮州、河州、西寧三衛及道路沿途各處的物力人力，對經過甘青地區、朵甘地區的青藏道進行維護，並派遣川藏各族軍(jun) 民對道路進行修複。設立驛站，整修道路，這是明朝仿效元朝對西藏地方加強管理的開始。

　　永樂(le) 皇帝根據西藏地方僧俗共治的政治生態，在政治、經濟方麵加強漢藏聯係的基礎上，更為(wei) 注重文化、宗教的紐帶作用，這些舉(ju) 措深刻影響西藏地方的政治、經濟、文化各個(ge) 方麵。

　　在禮儀(yi) 治邊疆的“大一統”格局之中，宮廷禦製織繡唐卡成為(wei) 朝廷回賜給西藏地方僧俗首領的禮物，於(yu) 明代永樂(le) 宣德時期發展到高峰，並延續至清代宮廷。

　　織繡唐卡作為(wei) 藏傳(chuan) 佛教圖像與(yu) 中原織繡工藝相結合的獨特品類，是漢藏民族在禮儀(yi) 製度、佛學思想、藝術美學等方麵交往、交流與(yu) 交融的曆史見證。

　　02

　　“大明永樂(le) 年施”與(yu) 三大法王

　　由於(yu) 勝樂(le) 金剛唐卡上的“大明永樂(le) 年施”題款隻標識著賞賜者永樂(le) 皇帝的信息，受賜者並不明確，故成為(wei) 學者們(men) 考證的熱點和難點。又因為(wei) 唐卡中上方上師小像並未顯示出明確的教派傾(qing) 向，故隻能說明此類唐卡與(yu) 三大法王有關(guan) 。

　　通過對已公布的“大明永樂(le) 年施”題款織繡唐卡進行圖像與(yu) 文字描述的核對，筆者共統計到6幅同款唐卡，其中包括曾拍出天價(jia) 的永樂(le) 禦製紅閻摩敵刺繡唐卡。

　　有學者推測這些唐卡極有可能是在1408年受封為(wei) 大寶法王的五世噶瑪巴德銀協巴(1384-1415)返藏之時，或者是1413年、1419年和1423年永樂(le) 皇帝派遣使臣賞賜西藏僧俗首領而隨之到達西藏的。從(cong) 國內(nei) 的收藏地來看，還有大昭寺、布達拉宮、瓊果傑寺等與(yu) 格魯派有關(guan) 的寺院，這似乎又意味著受禮者也有可能還包括受封為(wei) 大慈法王的格魯派高僧釋迦也失(1354-1435)。

　　明朝從(cong) 西藏地區的政治格局考慮，不僅(jin) 設置了都司衛所，還利用藏傳(chuan) 佛教在當地的深遠影響， 采取多封眾(zhong) 建治藏政策，冊(ce) 封三大法王、五大教王。冊(ce) 封三大法王大致程序是：朝廷先遣使詔請，高僧受詔來京朝覲接受封賜，返藏之後不斷遣使入貢，朝廷又加倍回賜。在這頻繁往來過程中，禮物成為(wei) 維護關(guan) 係與(yu) 情感的重要載體(ti) 。

　　《明實錄》等史料記載了五世噶瑪巴德銀協巴(文獻中記載為(wei) 哈立麻)赴南京朝覲明成祖和受封大寶法王的過程，並羅列了往來禮品清單。其中，哈立麻向明成祖進貢禮物的記載有三條，包括佛舍利、佛像、馬匹等物。明成祖向哈立麻賜物的記載多達十二條，其中賜物最豐(feng) 厚的有三次：一是初次進宮賜宴，二是為(wei) 太祖帝後建普度大齋，三是封授大寶法王。這三次賜金高達百兩(liang) ，賜銀達千兩(liang) ，另有各種珠寶器皿、絲(si) 織品、宗教用品、生活用品、牲畜等無數。此外，在永樂(le) 六年辭歸時提到了賜佛像等物，在永樂(le) 九年提到了賞賜織錦佛像。

　　03

　　唐卡與(yu) 禮儀(yi) 政治

　　封授三大法王的過程可以被理解為(wei) 一種禮儀(yi) 政治，而織繡唐卡則是嵌入在一整套禮儀(yi) 製度中的重要禮器。

　　勝樂(le) 金剛織錦唐卡在禮儀(yi) 政治中傳(chuan) 達著“一體(ti) 性”。這幅織錦唐卡是中原宮廷絲(si) 織技藝與(yu) 藏傳(chuan) 佛教藝術相融合的至寶，兼具了宗教用品、絲(si) 織品、藝術品等多重屬性。早在吐蕃時期，絲(si) 綢就已從(cong) 中原傳(chuan) 入雪域高原，並逐漸發展成為(wei) 一種表達尊崇之情的重要禮佛用品，廣泛應用於(yu) 佛像、佛經等各類法器，乃至佛殿的裝飾。勝樂(le) 金剛是藏傳(chuan) 佛教無上瑜伽五大本尊之一，其修行活動在噶舉(ju) 、格魯、薩迦等三個(ge) 主要教派中均有傳(chuan) 承，並隨各派高僧的活動傳(chuan) 至中原。明成祖運用佛教藝術意象，將唐卡與(yu) 西藏高僧的個(ge) 人身份聯係起來，使受禮方樂(le) 意接受，並因對物的認同而由物及人，進而對贈禮者產(chan) 生認同，於(yu) 是贈禮者與(yu) 受禮者便建立起一種深層的精神關(guan) 聯。此外，佛教藝術意象還具有超越文化、族群、語言的包容性特征，有助於(yu) 中央王朝與(yu) 受賜者建立起文化認同，達成其天下歸心的政治意圖。

　　這幅唐卡在禮儀(yi) 政治中還表達著“等級性”。西藏僧俗首領所進之貢品以馬匹、宗教紀念品、氆氌等土特產(chan) 品為(wei) 主，在數量上沒有嚴(yan) 格的要求。但是對於(yu) 回賜，明成祖明確要求“厚往薄來”，“朝廷柔遠人，寧厚勿薄”，據說回賜一般是貢物的三倍之值。在古代中國的禮儀(yi) 政治的文化邏輯中，對送禮、受禮和回報的看重並不取決(jue) 於(yu) 實際交換的利益結果，而是取決(jue) 於(yu) 交換行為(wei) 所恪守的禮的形式和這種社會(hui) 行為(wei) 中對規則的體(ti) 現。四方來朝、天下歸心等，象征著帝王的德行和天命，昭示著“奉天承運”的權力合法性，“懷柔遠人”是國家內(nei) 政的有機組成部分。

　　因此，明成祖以最隆重的禮儀(yi) 把最珍貴的織錦唐卡贈送給西藏宗教首領，不僅(jin) 僅(jin) 是在經濟上體(ti) 現厚往薄來，更是觸動心靈，贏得人心與(yu) 威望。明成祖通過這種柔性而非武力的方式，將明朝中央和西藏地方整合為(wei) 既包含著一體(ti) 性又強調等級性的社會(hui) 關(guan) 係，並通過朝貢關(guan) 係封授僧俗首領和相關(guan) 儀(yi) 典，將這種社會(hui) 關(guan) 係加以正統化，而各種物品與(yu) 禮俗交流則是對這一社會(hui) 關(guan) 係的象征表達。唐卡呈現的漢藏藝術交融特征，使賞賜者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觸發受賜者的情感與(yu) 認同。

　　(本文所使用圖片未標明來源者係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劉冬梅，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教授；角傑加，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碩士研究生。)

　　監製 | 王翔宇

　　責編 | 李依霖

　　製作 | 胡曉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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