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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間】又識春風麵

發布時間:2024-03-14 15:19: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煙火人間】

  作者:鮑爾吉·原野(中國作協散文委員會(hui) 副主任)

  頭些天,我到蒲河邊上跑步,迎麵遇到南風。這個(ge) 風不一樣,好像扶著你的肩膀,把你從(cong) 上到下輕撫一遍。我一愣,好呀,這是春風!春風見到我像見到了老朋友,我見春風也一如友人。我雖老了,但仍有一副舊樣子,好認。而春風無形,我怎麽(me) 會(hui) 認出它呢?春天,風吹在臉上,與(yu) 冬日的感受不一樣,有積雪和泥土融化的味道。想一下,那天2月21日,剛過雨水節氣。確實是春風。

  2月的風還很冷。春風在冷冽裏有一股精靈的氣息,好像趴在你臉上吹氣,對你耳語。我無法用語言描述季候的微妙,但我沒騙你,那天我遇到了春風。我很高興(xing) ,覺得自己具有動物的敏感。動物的聰明體(ti) 現在對大自然的敏感上,這是生命力強的表現。我年過六旬,在荒野裏漫遊時,仍然能敏銳地察覺動物的足跡和糞便,鳥遺落的羽毛以及鳥鳴。我媽說遊牧民族有這種基因。

  到了蒲河邊上,風景依舊。河麵結著白雲(yun) 母般的冰,黑黑的樹枝指向天空,仿佛冬季還在身邊,但春風來了。它不光吹拂我,還吹拂樹木與(yu) 冰凍的大地。可惜風不能停下來跟我說會(hui) 兒(er) 話,告訴我從(cong) 哪裏來,見到了什麽(me) ,又要去哪裏。風啊,你最大的特點是停不下腳步,上天沒給風安裝stop程序,讓我白白地看著它從(cong) 臉上吹過,去吹樹枝和天空中的小鳥,不知所終。如此珍貴的春風來到身旁,你卻不能請它歇歇腳,這也是人生憾事。回到家裏,我告訴我媽外邊刮春風了,她說:“春天到了,真好。”

  第二天,我意猶未盡,再去河邊跑個(ge) 15公裏。才一天,地麵上變了。大部分積雪已被春風吹化,露出牛毛黃的枯草。沒化的積雪像被扯爛的棉絮,藏在低窪處。而枯草像被水洗過,顯露白金色的光澤。對這些變化,比我更驚訝的是那些沒去南方過冬的留鳥,它們(men) 在樹枝上嘰嘰喳喳,樂(le) 不可支,比我更高興(xing) 。留鳥們(men) ——麻雀、喜鵲、烏(wu) 鴉、白頭翁、太平鳥、斑鳩和鷹,你們(men) 好嗎?這麽(me) 寒冷的冬天,留鳥不去南方,非不能也,實不為(wei) 也,這才叫哥們(men) 兒(er) ,我打心裏高看它們(men) 。跑步中,春風又吹到我的臉上,不是昨天那股風——昨天的風吹了一天一夜,應該到克什克騰草原了。我用臉跟春風盤桓,體(ti) 會(hui) 春風的風意(請允許我創造一個(ge) 詞——“風意”)。它溫煦、活潑,仿佛帶著笑意。如果給春風畫像,別忘了畫出它的笑臉。我跑15公裏,是想讓春風多吹我一會(hui) 兒(er) 。然而我接觸的風,隻是春風中的一點點。浩蕩的春風要吹遍大地每一個(ge) 角落,讓萬(wan) 物蘇醒。河流、耕地、樹木和山峰在進入春天前,先要被春風吹一吹。春風推它們(men) ,讓它們(men) 醒一醒。春風無私,對萬(wan) 物不論貴賤,先吹一遍,然後帶領萬(wan) 物一起進入春天。

  “春天來了”,這是春風、小鳥和我媽對我說的話。這個(ge) 事就這麽(me) 定了。每至春天,我都想放下全部工作去旅遊。並不是看哪個(ge) 地方,而是看那個(ge) 地方的春天,就像看它的青春容顏。眼下是3月,我想去看華北大地上的麥苗。“麥苗起身,一刻千金。”3月的麥苗六七寸高,是麥子界的兒(er) 童,在春風裏奔跑戲耍。到了秋後,金黃的麥子化為(wei) 雪白的饅頭花卷。大地何等神奇!

  我想看春天的大海是什麽(me) 情形。大海在春天,沒有花,也沒有樹。但我覺得它一定和夏天、秋天和冬天的海不一樣。海水用浪花的手攀爬礁石,海鷗伸展白鐮刀似的翅膀飛翔,發出響亮的啼鳴。海鷗看春天的海風把南半球的溫暖吹了過來,海潮比其他季節更加洶湧。成群的刀魚感知了春天的氣息,像梭鏢一樣在海水裏遊弋,身體(ti) 發出珍珠般的白光。如果問魚:“春天到了,你知道嗎?”魚會(hui) 對你施白眼,比阮籍施過的白眼更白。八大山人最看重魚的這一副表情。魚說:“春天到了,這還用說嗎?”海鷗整日整夜在海麵上呐喊:“春天到了!”海水用折疊的波浪把海鷗的訊息送到海底。島嶼的航標燈在夜風裏一閃一閃,好像目送一波又一波的春風。

  季節變換時,我常常猜想星星在做什麽(me) 。春天的夜空深藍,像一片藍海結冰了。星星是凍在冰裏的白蓮花。此刻,星星們(men) 蘇醒了,搖晃著,看上去比冬天更晶瑩。它們(men) 好像是因感動而濕潤的眼睛。星星比我們(men) 看得更遠,它們(men) 在高空看到了春風帶來的變化,河流開化了,大雁從(cong) 南方飛來了,青草在灌木底下長出來了。星星搖晃著,像在唱一首歌。

  我覺得要為(wei) 南方歸來的小鳥獻一首歌。站在河邊,對著天空唱,讓小鳥聽到。也要為(wei) 青草獻一首歌。冰凍的大地轉眼間有青草長出來,它們(men) 的生命力多麽(me) 頑強。春天需要獻歌的對象很多,幾乎獻不過來。我們(men) 沒有理由不為(wei) 開化的河流獻歌,它像一個(ge) 被凍僵的隊伍赤腳站在河床上,在春天終於(yu) 邁開腳步走向遠方,這不值得唱一首歌嗎?我的歌還要獻給小小的昆蟲——螞蟻。我觀察春天,直到看見螞蟻出現,走走停停,才把心放進肚子,春天確實來了。春風、小鳥和我媽說的話沒錯。我的歌是這樣唱的:“螞蟻啊,你的家在這裏嗎?是春風把你從(cong) 南方吹過來的吧?歡迎你,沒有螞蟻的大地不叫大地。”曲譜1=D,2/4拍。我近來在練習(xi) 譜曲,年輕時譜過,後來扔了。如今重新撿起來是為(wei) 了春天,把歌獻給燕子,獻給鵝黃的柳梢,獻給濕潤土地上的蒲公英,獻給瓢蟲。桃花、杏花、梨花,每種花都值得寫(xie) 一首歌。它們(men) 的綻放,讓北方的山野一下熱鬧起來。這些花遠看是粉色和白色的雲(yun) 霞,上麵燕子翻飛,看著有仙氣。

  春天到了,和我春天想旅遊的想法一樣,我想在春天變成一隻遊隼。它飛翔時,翅膀尖兒(er) 向上翹起,如同舞蹈的四位手。遊隼乘著氣流雲(yun) 遊四方,從(cong) 東(dong) 飛到西,從(cong) 南飛到北。看到3月的興(xing) 安嶺,灰褐色山岩的肩膀上披著白雪,像一座座雕像。往南麵飛,越過燕山山脈,看到大地返青。如果想看明媚的油菜花,就繼續往南飛。飛到安徽和江西,油菜花像無數個(ge) 縮小的向日葵衝(chong) 太陽揚起臉,蜜蜂躬耕於(yu) 花蕊,用電波般的嗡嗡聲讚美春天。飛吧,遊隼,去看南方的崇山峻嶺春天的樣子,看瀑布像不像大團的白雪滾下山崖,看茂密的竹林在風中搖擺,像一座晃動的綠色山丘。

  我在春天有些著急。春天在短短的幾天裏讓萬(wan) 物改變模樣,而留給我們(men) 體(ti) 味的時間很短。春天讓青草冒芽,讓土地鬆軟,讓雲(yun) 彩變成薄薄的雲(yun) 母片,讓柳枝爬滿葉苞。這一切突如其來。我覺得我要看的東(dong) 西太多了,但春天不容你細看,像魔法師不允許你細看一樣。春天表麵上溫柔細膩,骨子裏剛強決(jue) 斷。它不容分說,讓天地改變了模樣。在你感覺春風拂麵的那一刻,大地已經做好了萬(wan) 象更新的準備。春風、小鳥和我媽所說的,也無非是這一層意思。

  《光明日報》(2024年03月14日 01版)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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