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麵丨什麽(me) 是航天強國？專(zhuan) 訪中國空間站係統總指揮王翔

　　7月24日，中國空間站問天實驗艙成功發射。7月27日，在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總體(ti) 部的展覽館裏，《麵對麵》欄目采訪了剛剛從(cong) 文昌發射基地返回北京的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空間站係統總指揮王翔。

　　中國空間站變身“太空母港”

　　按照任務時間表，中國空間站的另一個(ge) 20噸級的航天器——夢天實驗艙將在今年10月發射。屆時，天和核心艙、問天實驗艙、夢天實驗艙三艙形成“T”字基本構型，中國空間站在軌建造將最終完成。

　　據悉，中國空間站今年建成後，後續將迎來一個(ge) 特殊的小夥(huo) 伴——我國首個(ge) 大型空間巡天望遠鏡，按照設計，巡天望遠鏡將與(yu) 空間站共軌飛行，空間站將為(wei) 它提供可以隨時停靠的“太空母港”。

　　王翔：它的觀測計劃也是以10年計的，正常時間也是要對它的健康狀態進行維護維修的，所以我們(men) 設計的就是每當它飛到需要人維護維修的時候，它就停靠到空間站上。

　　記者：這個(ge) 母港就跟現在的航空母艦似的，走到哪都可以進行補給。

　　王翔：是的，我們(men) 叫太空母港，這個(ge) 模式其實是可以推廣的，更多的類似需要維修維護的飛行器，可以以這種形式跟空間站對接，把空間站在天上的作用、人在天上的作用充分發揮出來。

　　為(wei) 了充分發揮空間站的作用，科研人員還想方設法延長它的使用壽命，在王翔看來，我國空間站的實際使用壽命遠比它10年的設計壽命要長。

　　王翔：我們(men) 就把它設計成可拆卸可更換可維修的狀態，又能通過更換的手段進行升級換代，這些辦法都采取了以後，我們(men) 希望能延到15年或者更長的時間。

　　記者：但如果哪天它的壽命到期了，它是不能回收的，隻能再入大氣層銷毀。

　　王翔：是的，但是它可以更新，它是一個(ge) 可擴展的開放係統，我們(men) 是可以繼續串聯一個(ge) 擴展艙，這個(ge) 擴展艙可以帶一個(ge) 新的節點艙，我又能再擴展，老艙段新艙段它是可以不斷更替的，用這種手段也可以延長我們(men) 在軌工作和飛行的時間。

　　什麽(me) 是航天強國？

　　自神舟八號以來，十一年中，“神舟”係列飛船成功實施10次交會(hui) 對接任務，中國已經做到了世界領先。

　　王翔：當時有一個(ge) 參與(yu) 國際空間站建設的國家，他們(men) 一些參研人員跟我們(men) 有技術交流，在交流的過程中就討論他們(men) 那個(ge) 艙上去以後交會(hui) 對接的這個(ge) 過程，安排飛行程序的時候，這件事兒(er) 必須多少多少秒要幹完，我就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men) 神六、神七那會(hui) 兒(er) 有這個(ge) 感覺，那會(hui) 兒(er) 全靠地麵測控站，地麵站的測控時間特別短，每個(ge) 站幾分鍾就過去了，這種約束對我們(men) 特別大，這種秒秒計較的感覺，結果他也這麽(me) 說。我覺得有點奇怪，我就說為(wei) 什麽(me) 你們(men) 這個(ge) 事情非得要有這個(ge) 時間限製，再延長一段不行嗎？他說可以，但是我們(men) 有個(ge) 測控資源的約束，那我就更奇怪了，我說你們(men) 不是有TDRS，就是美國的中繼衛星整個(ge) 空間站是在這個(ge) 體(ti) 係下完成的，他說那個(ge) 東(dong) 西我們(men) 是要交錢的，他說論秒算錢的。所以雖然理論上有非常充裕的測控條件，但實際上真正對任務實施的時候仍然有著非常嚴(yan) 格限製，他說你們(men) 有沒有這個(ge) 限製？我說我們(men) 曾經有過，但是現在我們(men) 有了中繼衛星以後，我們(men) 這個(ge) 星是自己的，我們(men) 可以按我們(men) 的需要來用這個(ge) 資源，就不受這個(ge) 限製了。

　　中繼衛星相當於(yu) 天上的數據中轉站，從(cong) 2008年4月發射天鏈一號01號星以來，我國已經建成了擁有全球覆蓋能力的中繼星衛星係統，為(wei) 我國的載人航天提供了強力的支撐。

　　王翔：這件事情對我的觸動還是很大的，包括說誰航天強、誰航天弱，我覺得強的一個(ge) 體(ti) 現在於(yu) 你是不是有一個(ge) 完整的體(ti) 係，我們(men) 其實恰恰是有了一個(ge) 非常完備的航天體(ti) 係，包括測控的能力、全球導航定位的能力、地麵支持的能力、火箭的能力、發射場的能力、回收場的能力等等。我們(men) 這個(ge) 體(ti) 係特別完備，而且完全是自主可控的，為(wei) 什麽(me) 說空間站是航天強國的標誌之一，因為(wei) 空間站它不是自己一個(ge) 站在飛行，這個(ge) 站的背後就是我們(men) 有這樣一個(ge) 完備的強大的航天體(ti) 係的保障，所以空間站能在天上飛，而且我們(men) 作為(wei) 一個(ge) 國家能獨立自主幹出空間站在天上飛，就意味著你真的是一個(ge) 航天強國。

　　空間站的故事

　　1992年9月，中央決(jue) 策實施載人航天工程，代號“921工程”，並確定了“三步走”的發展戰略。就在前一年，王翔考入清華大學的工程力學係。從(cong) 1992年開始，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的第一步曆經十年磨礪。這期間，王翔在清華大學本科畢業(ye) 後直接攻讀博士學位，並在2001年前往德國馬普金屬學研究所從(cong) 事博士後研究。2003年5月，他回到清華。2003年10月，神舟五號載著楊利偉(wei) 飛上太空，中國首次實現載人航天飛行，載人航天工程“第一步”取得關(guan) 鍵性進展。

　　記者：這件事情對你的影響有多大？

　　王翔：航天員都上天了，我覺得那個(ge) 時候可以判斷出來肯定不會(hui) 是一個(ge) 短期的一次性的行為(wei) ，肯定後續是一個(ge) 飛船也好空間站也好，它是一個(ge) 大的長遠的發展，而且那會(hui) 兒(er) 才剛剛實現一個(ge) 人上天，那後麵的發展空間還是非常大的，所以我覺得要投身到這樣一個(ge) 地方還是值得的。

　　距離清華大學十幾公裏遠的航天科技集團五院，是中國主要的空間技術及其產(chan) 品研製基地。帶著航天夢想，王翔來到這裏遞交求職信。2003年年底，他如願進入航天五院總體(ti) 部，當時，中國載人航天工程正處於(yu) 第一步和第二步交接的時間段，第一步的關(guan) 鍵任務是實現航天員安全往返。而即將開始的第二步，要突破並掌握出艙活動與(yu) 交會(hui) 對接技術。

　　空間站的建設是一個(ge) 係統工程，受製於(yu) 一個(ge) 國家整體(ti) 的科學技術和工業(ye) 發展水平。而在交會(hui) 對接技術研製的初期，研發所需的硬件和軟件與(yu) 需求並不匹配。研發初期，技術團隊需要通過大量的地麵試驗來獲取交會(hui) 對接技術所需的各項實驗數據。

　　王翔：包括把這個(ge) 設備裝在汽車上兩(liang) 個(ge) 汽車互相跑，裝在飛機上兩(liang) 架飛機一前一後間隔幾十公裏，一直飛到相隔四五百米，然後把整個(ge) 測量過程給測出來，實際上是對我們(men) 整個(ge) 測量方案做了一個(ge) 物理驗證。

　　記者：這能叫“土辦法”嗎？

　　王翔：算是一種土辦法，我覺得是最有意思的一個(ge) 階段之一，就是你總是在想出辦法來解決(jue) 這些問題。我們(men) 有一個(ge) 長遠的、遠大的目標，我們(men) 每天都在向著這個(ge) 目標往前走，在走的過程中我們(men) 排除了障礙，克服了困難，而且我們(men) 又獲得了新的知識，我們(men) 又獲得了新的長進，我覺得這是一種很有意思的事情。

　　2011年11月1日神舟八號飛船發射升空，進入預定軌道後，開始執行與(yu) 已經在軌運行的天宮一號交會(hui) 對接的任務，身為(wei) 副總設計師的王翔和團隊經曆了長達兩(liang) 天的煎熬。空間交會(hui) 對接被形象地稱為(wei) “萬(wan) 裏穿針”，是一個(ge) 國家航天技術實力的集中體(ti) 現。兩(liang) 天之後，神舟八號和天宮一號終於(yu) 迎來了激動人心的對接時刻。

　　王翔：最後一下就撞上了，恰恰就是我們(men) 期望的、想要的那個(ge) 狀態，實際上那一次很多人很激動，但是我覺得當時在那個(ge) 現場，它真正飛到最後的時候，一步一步反倒讓我最後更清醒了，它真的是照著我們(men) 的設計預期一步一步走向目標了，你讓我回想，我可以說我們(men) 所有的付出，之前做的工作都是有意義(yi) 的，都是值得的。

　　幾代人接力 從(cong) 夢想變成現實

　　2011年至今，王翔擔任空間站係統總指揮，他帶領團隊完成了空間站型號立項綜合論證，工程關(guan) 鍵技術攻關(guan) ，全係統設計和各艙段研製。2021年4月29日，長征五號B遙二運載火箭成功發射天和核心艙，拉開了我國空間站關(guan) 鍵技術驗證和在軌建造的大幕。

　　中國載人航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發展，中國空間站逐漸從(cong) 夢想變成現實。其實早在20世紀60年代，錢學森等老一輩科學家已經著手我國第一艘載人飛船“曙光一號”總體(ti) 方案的設想論證，並成立了載人航天工程的專(zhuan) 門科研機構507所，隻是後來因為(wei) 各方麵科研在當時無法保證，“曙光一號”計劃被擱淺，但中國航天人的研究卻從(cong) 來沒有停止。

　　王翔：我去查資料，查到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有一幫老先生做交會(hui) 對接軌道的分析，當時的文件是全手寫(xie) 的。

　　記者：時隔多少年之後在計算紙上跟他們(men) 的這種相遇，對你有沒有觸動？

　　王翔：非常有觸動，現在我有計算機了我有什麽(me) 了，但是一位老先生拿著他手寫(xie) 的稿紙現在還教我呢，真的是有這麽(me) 一種感覺，他不一定能想到他能見著這一天，但是他也在默默無聞地而且非常堅定地在做這件事情。

　　在天和核心艙總裝測試完成後，航天五院專(zhuan) 門把一些早期參與(yu) 過載人航天工程的老前輩邀請到了現場。

　　王翔：很多老先生非常激動，當時就讓我們(men) 在大廳裏擺了一些椅子，說你們(men) 忙你們(men) 的，我們(men) 就坐這兒(er) 看看，三五個(ge) 人就那麽(me) 聊著看著，就一直在大廳裏待了很長時間。有一位老師說當年他就參加過863的論證，而且當時作為(wei) 非常優(you) 秀的航天青年工作者，跟著一些航天的前輩們(men) 還出訪過美國，看當時的自由號空間站也就是現在的國際空間站前身，當時有地麵模型地麵產(chan) 品和一些展示，他說我當時就感慨，我們(men) 的空間站什麽(me) 時候能建成，我這一輩子可能也見不著了吧，但是今天我在這我見著了，特別激動特別感動，我們(men) 這個(ge) 工程絕對不是說憑空起來的，真的是在這些老先生積累的基礎上我們(men) 再往前發展的，他們(men) 是真正的巨人，我們(men) 是站在他們(men) 的肩膀上往前走的。

　　製片人丨劉斌

　　記者丨董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