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麵丨於漪:培根鑄魂,從教70年培養三代特級教師
93歲的於(yu) 漪是無數中國教師心中的偶像。從(cong) 教70年,開設了近2000節公開課、培養(yang) 了三代特級教師、寫(xie) 下了400多萬(wan) 字的論文專(zhuan) 著。3年前,她獲得 “人民教育家”這一共和國首次頒發的國家榮譽稱號。《麵對麵》推出《共和國功勳人物》,在上海專(zhuan) 訪了於(yu) 漪。
“一切為(wei) 民族”
於(yu) 漪出生在江蘇鎮江,1937年,日本侵略者長驅直入時,她就讀的小學被迫解散。在最後一節音樂(le) 課上,年輕的老師教孩子們(men) 唱的是《蘇武牧羊》。
於(yu) 漪:老師教一句我們(men) 就唱一句,結果教著教著這個(ge) 老師就非常激動,激動了以後他就流淚了,他說明天學校就關(guan) 門了,我們(men) 一定要打回來,當時我們(men) 小孩子,沒有聽到過那種大字眼,但是老師這種激情,這種流淚,讓我們(men) 幼小的心靈一下子懂事了。
記者:很多時候,我們(men) 隻有在這種過程裏麵,幼小的心靈對於(yu) 國家才會(hui) 有概念。
於(yu) 漪:什麽(me) 叫家破人亡,不是四個(ge) 字寫(xie) 在紙上,說在嘴上,那種苦難,那種人民遭受的災難是刻骨銘心,永世不忘。所以一定要學曆史,我們(men) 這種受屈辱的曆史是不能夠忘記的。
經曆了逃難之後,於(yu) 漪輾轉考到了鎮江中學,這所學校的校訓是“一切為(wei) 民族”,在這裏,國文老師教授《陳情表》中“煢煢孑立”一詞時,給她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
於(yu) 漪:他說注意這個(ge) 詞讀“煢”,大家要看清楚,這個(ge) 下麵不是一撇,是一豎,筆直,筆直。他在黑板上就寫(xie) 了一個(ge) 大字“煢”,筆直,筆直,記得再窮脊梁骨要硬,他教的是字形字音,給我們(men) 撒播的是做人道理。我們(men) 今天講上課要有德育,這不就是德育嗎?
記者:這一個(ge) 豎就說明了一切?
於(yu) 漪:筆直,筆直,他做個(ge) 樣子給我們(men) 。學校的校訓“一切為(wei) 民族”,這五個(ge) 大字就成為(wei) 我血液裏頭最最重要的東(dong) 西。基礎教育是給人從(cong) 事基本建設的,基礎這個(ge) 根要打得正,紮得深,它就不會(hui) 被風吹雨打歪掉。如果從(cong) 小根不正不深就不行了,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每個(ge) 孩子都是國家的寶貝,家長的寶貝,你要把每一個(ge) 孩子教好。有很多人問我,你為(wei) 什麽(me) 一輩子要在基礎教育?我說我自己深受優(you) 質基礎教育的培養(yang) ,師恩難忘。要把這些傳(chuan) 承下來,要發展,要創新。
18歲那年,於(yu) 漪考入複旦大學。免學費、免生活費的教育係對於(yu) 漪來說,是最經濟的選擇,更是內(nei) 心早就播下的種子。
培根鑄魂
1951年,大學畢業(ye) 後的於(yu) 漪成為(wei) 原上海第二師範學校的一名曆史老師。8年後,因為(wei) 工作需要,她從(cong) 曆史轉行教語文。為(wei) 了成為(wei) 不耽誤孩子的語文老師,於(yu) 漪每天晚上9點以前工作,9點以後學習(xi) ,兩(liang) 三年下來,她把中學語文教師該具備的語法、修辭、邏輯知識,該具備的文、史、哲知識,該了解的中外名家名著過了一遍。她給自己立下規矩,不抄教學參考書(shu) ,不吃別人嚼過的饃。1986年,著名語言學家張誌公閱讀於(yu) 漪的手稿《學海探珠》時,曾拍案讚歎:“於(yu) 漪教書(shu) 簡直教得著魔了!”
於(yu) 漪對學生的愛也是持久而強大的。她常說,師愛超越親(qin) 子之愛,學生就是我的天下。在於(yu) 漪的教育生涯中,她帶過許多“亂(luan) 班亂(luan) 年級”,也重點關(guan) 注過家長搞不定、想要放棄的孩子。
於(yu) 漪:教師第一本領要看出孩子身上優(you) 點,你不能代替他成長,一定是靠他自己。比如說有一個(ge) 孩子叫蔣誌平,他爸爸是很好的一個(ge) 企業(ye) 幹部,先寵得不得了,然後這個(ge) 小孩皮得要死,打架、逃課、欺負同學。沒有辦法了,父親(qin) 要把他趕走。跟我講我不要這個(ge) 兒(er) 子,於(yu) 老師我送給你。我說我要你兒(er) 子幹什麽(me) ?現在管不住了你要把他趕走,我就要緩和,我把他帶到家裏。我把他帶回來跟他爸爸講,我說我們(men) 兩(liang) 個(ge) 人都要共同來教育他,他本質並不壞。那個(ge) 時候喜歡裝半導體(ti) ,我就根據他這個(ge) 愛好買(mai) 半導體(ti) ,弄到家裏來幫他裝。他就等於(yu) 我的孩子一樣,跟我一起上班,再回來。那個(ge) 時候大家經濟都比較緊張,有點好吃的,買(mai) 葷菜都要給他吃,都是將心比心的。
記者:您帶這個(ge) 孩子多久?
於(yu) 漪:住了大概個(ge) 把月,慢慢好了,跟他父親(qin) 的關(guan) 係就好了。
記者:您是把他當自己孩子在養(yang) ?
於(yu) 漪:一定,都是自己的後代,國家的後代不都是你自己的後代嗎?
因為(wei) 把尊重孩子、愛孩子作為(wei) 自己的信條,於(yu) 漪總能找到讓孩子愛上語文,愛上學習(xi) 的方法。
於(yu) 漪:我可以把對語文恨得要死的人,最後讓他很喜歡。他數學比較好,但是語文一塌糊塗,錯別字連篇。我就發現他有個(ge) 興(xing) 趣,一天到晚褲腳管卷在膝蓋上麵,腳上經常都是泥,幹什麽(me) ?捉魚捉蝦。我說這樣,我辦公室裏有個(ge) 臉盆,你把捉的魚蝦養(yang) 到我這裏來,你每天來看它。我其實培養(yang) 他的觀察力,培養(yang) 他的耐心,結果他寫(xie) 了一篇文章,我真的寫(xie) 不出來,寫(xie) 得生動。他寫(xie) 烏(wu) 龜跟龍蝦打架,這個(ge) 龍蝦是怎麽(me) 樣先把腰彎起來,然後再戰。因為(wei) 他看得仔細,那麽(me) 我就把他找到辦公室來,幫他一邊改,這個(ge) 字錯了,那個(ge) 字錯了。他不好意思,於(yu) 老師我錯的字那麽(me) 多。我說不要緊,慢慢你就會(hui) 改正。我講評的時候把它印出來,印了幾篇文章,他的是其中一篇,講給他們(men) 聽,我說好在什麽(me) 地方,就是因為(wei) 仔細觀察,你要寫(xie) 出東(dong) 西出來,你一定要培養(yang) 自己的觀察能力。學生都很驚訝,曉得他語文從(cong) 來不及格。
記者:這給他多少信心啊。
於(yu) 漪:後來我每個(ge) 星期六下午,如果不開會(hui) ,我一定帶他們(men) 出去到博物館。有一次我帶他們(men) 去看燈展,結果他說於(yu) 老師我看得還不夠,我星期天再來看好吧,我說好的,興(xing) 趣來了,確實靠他自己,他有這樣主動性積極性,本來是一個(ge) 好一個(ge) 差,慢慢就上來了。
1978年,工作突出的於(yu) 漪被評為(wei) 全國首批特級教師。20世紀80年代中期,於(yu) 漪被任命為(wei) 上海市第二師範學校的校長。
記者:您從(cong) 教師轉到做校長,這中間區別特別大嗎?
於(yu) 漪:從(cong) 工作上來講範圍更大一點,但是很多問題我都思考過。比如說我學校勞動教育,我學校一百二十幾畝(mu) 地沒有一個(ge) 清潔工,全是老師跟學生自己。為(wei) 什麽(me) ?隻有自己付出勞動建設美好的校園,他才知道你的勞動價(jia) 值。因為(wei) 我培養(yang) 的師範生將來都要去做教師,如果身體(ti) 很懶,沒有勞動習(xi) 慣,怎麽(me) 培養(yang) 孩子?
記者:您怎麽(me) 考核他們(men) ?
於(yu) 漪:我的考核都很簡單,反正有二十幾個(ge) 班去輪,總歸是二十幾天裏頭有一天是不上課的,負責全校勞動,檢查,到各個(ge) 崗位。
記者:大家有沒有人會(hui) 說您特別嚴(yan) 厲或者說管得太多了,會(hui) 嗎?
於(yu) 漪:我是製度管人,我隻講道理,所有製度是思想先行,比如說我的住所全是自己打掃,鞋子一條線,熱水瓶一條線,毛巾一條線,隨時都是開放的,都可以檢查,我不是做給人家看,我要孩子養(yang) 成自己管理自己的能力。比如說倒飯,我一看這泔水缸,不得了。我很簡單食堂裏拿個(ge) 臉盆,我把泔水缸裏頭饅頭這些撈出來,我去一個(ge) 一個(ge) 教室講,我們(men) 不是培養(yang) 大少爺,大小姐。你們(men) 小學一年級就學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怎麽(me) 倒了?我們(men) 西部中部那麽(me) 窮,你怎麽(me) 忍心倒了。
記者:您是校長,您就一個(ge) 班一個(ge) 班去講。
於(yu) 漪:孩子很感動,然後製度保證,女孩子二兩(liang) 飯吃不下,你買(mai) 一兩(liang) 半,你可以靈活。管理育人,主要是育人,育人是水磨的工夫,不是做個(ge) 報告就行的,平時要有規矩。
煥發新顏的上海市第二師範學校吸引了來自上海各區縣優(you) 秀的初中生報考,為(wei) 上海的基礎教育培養(yang) 了大批人才。20世紀90年代初,於(yu) 漪撰文《弘揚人文,改革弊端》,提出“工具性與(yu) 人文性的統一是語文學科的基本特點”。這個(ge) 觀點被21世紀語文課程改革的課程標準所采用,深刻改變了我國語文教學的模式。
“大先生”於(yu) 漪
在高負荷工作的幾十年裏,胃潰瘍、肝炎、心髒病,都曾“光顧”過於(yu) 漪,但她始終站在基礎教育的第一線。退休後,她逐字逐句審閱了從(cong) 小學到高中12個(ge) 年級的上海語文教材和教參。她曾經腰椎骨折,不得不臥床3個(ge) 多月,但隻要能坐起來,她就回到學校指導課題和論文,走進課堂聽課評課。
記者:您平常是睡在這個(ge) 房間,這麽(me) 簡樸的床,真的很簡單。
於(yu) 漪:我們(men) 都是非常簡單生活。
記者:屋子擺設也都是很簡單。
於(yu) 漪:都是非常簡單,這是書(shu) 法家楊永健寫(xie) 的,滋蘭(lan) 樹蕙。實際上就是要把我們(men) 學生都要教好,實際上都是成長、成人、成才。
記者:您一輩子將近七十年從(cong) 教經曆,就是在做滋蘭(lan) 樹蕙的事情。
於(yu) 漪:實際上也就是做到滋蘭(lan) ,因為(wei) 為(wei) 國家為(wei) 老百姓真的滋蘭(lan) 樹蕙,是一種幸福,真的是幸福,覺得非常有意義(yi) 。一看孩子成長了就快樂(le) 得不得了,苦跟樂(le) 是連在一起的,你沒有那個(ge) 辛苦,你就不能夠嚐到由衷的快樂(le) 。
現在,於(yu) 漪雖然已經93歲了,但是,每天她還會(hui) 坐在小桌前,寫(xie) 下自己對中國教育的看法和建議。在於(yu) 漪看來,教育從(cong) 來就不是結果,而是生命展開的過程。而對於(yu) 她自己,就像釘在三尺講台上的一柱紅燭,那些許微光,在無限地延伸。
記者:您青年時期曾經讀聞一多先生的散文,就很喜歡他的這篇《紅燭》。
於(yu) 漪:因為(wei) 我在想做老師本身,主要就是為(wei) 別人來建立平台,因為(wei) 你的價(jia) 值是在學生身上體(ti) 現的,你的生命是在學生身上延續的,讓他成長那是一種非常快樂(le) 的事情。
記者:您讓我想到老師這個(ge) 職業(ye) 也是這樣的。
於(yu) 漪:你把學生培養(yang) 出來,這就是你追求的生命價(jia) 值,我們(men) 就是要有這種胸懷,所以我說老師不僅(jin) 是技能技巧,確實要有寬廣的胸懷。
記者:大先生。
於(yu) 漪:是大愛,所以我說責任大如天。(央視新聞客戶端 記者丨王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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