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發稼:為了這份聖潔的事業
【求索】
學人小傳(chuan)
樊發稼(1937—2020),上海崇明人。文學評論家,詩人。1957年畢業(ye) 於(yu) 上海外國語學院。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曾任中國作家協會(hui) 兒(er) 童文學委員會(hui) 委員、中國兒(er) 童文學研究會(hui) 副理事長、中國寓言文學研究會(hui) 會(hui) 長。詩集《小娃娃的歌》獲中國作家協會(hui) 首屆全國優(you) 秀兒(er) 童文學獎,批評著作有《兒(er) 童文學的春天》《樊發稼兒(er) 童文學評論集》《追求兒(er) 童文學的永恒》等。
2016年,我入職文學所的時候,樊發稼先生早已經退休了,隻在一次會(hui) 議上遠遠地見過他一麵,笑容溫暖而謙和。
從(cong) 20世紀50年代發表第一篇兒(er) 童文學作品開始,到2020年12月辭世,樊發稼先生的文學生涯持續了60多個(ge) 春秋。這60年裏,他全身心投入兒(er) 童文學的創作和研究工作中,為(wei) 我國當代兒(er) 童文學事業(ye) 的發展和繁榮,作出了令人矚目的貢獻。
今年夏天,我拜訪了樊發稼先生的家人,讀了他留下的上百封書(shu) 信,看了他的藏書(shu) 和筆記,對他有了更多了解。
文學夢
樊發稼,原名樊發家,1937年生於(yu) 上海崇明島一個(ge) 多子女家庭,父親(qin) 曾做過當地小學校長,母親(qin) 不識字,但通情達理,對孩子溫柔慈愛。兒(er) 時的樊發稼乖巧懂事,小小年紀就能體(ti) 諒家人的不易。有一次,他看到母親(qin) 織布辛勞,就很稚氣地說:“那我就少吃點飯,不長大,好節省點布料,姆媽紡紗織布太辛苦了。”這番話讓母親(qin) 感動不已。
樊發稼的小學是在村裏讀的,學校隻有兩(liang) 間破舊的教室,老師也隻有兩(liang) 個(ge) 人,其中一位兼任校長。這時期樊發稼學習(xi) 成績平平,對作文尤其犯怵。有一次,祖父讓他給在外地的父親(qin) 寫(xie) 信,他憋了半天才寫(xie) 出來,結果被祖父責罵“狗屁不通、白字連篇”。受此打擊,好強的樊發稼發誓一定要學好寫(xie) 作。11歲時,樊發稼考入縣立初中,在語文老師的指導下,他開始喜歡上了文學和寫(xie) 作。15歲那年,樊發稼考上高中,讀書(shu) 期間,他主動聯係,擔任當地幾家報紙雜誌的通訊員,發表一些小文章,換取稿費以補貼家用。
更多的時候,他會(hui) 收到退稿信,“退稿信一律用毛筆豎行書(shu) 寫(xie) ,詳說未能采用的理由,還有‘請不要灰心,繼續努力’的懇切囑咐”,隨著退稿信一起寄來的,除了修改意見,有時編輯還會(hui) 贈送稿紙或名家文章,這讓樊發稼備受鼓舞。這位渴求知識的鄉(xiang) 村少年將這些退稿函視作“寫(xie) 作函授教材”,反複研讀,從(cong) 中學習(xi) 、揣摩寫(xie) 作的門道。有一次,樊發稼給《中國青年報》投稿,編輯在退稿信中附了一篇艾青的詩論《不是詩》。他不僅(jin) 細讀了這篇文章,還借來了圖書(shu) 館所有艾青的作品,“有些詩如《曠野》《黎明的通知》等不僅(jin) 一一恭錄本上,而且都能背誦。”(樊發稼《吾師艾青》)多年後,回憶起自己的文學之路,樊發稼對那些未曾謀麵的編輯的鼓勵和“紙上恩師”的引導,仍然心存感激。
1954年9月,樊發稼考入上海俄文專(zhuan) 科學校(今上海外國語大學),在俄羅斯語言文學係翻譯專(zhuan) 業(ye) 就讀。大學期間,樊發稼學習(xi) 認真,學業(ye) 成績皆名列前茅。業(ye) 餘(yu) 時間,他不斷寫(xie) 作、投稿。1955年,讀大二的樊發稼在《少年文藝》發表了人生第一首詩歌作品《我們(men) 是一群年輕的初中畢業(ye) 生》。後來,憑借這首詩,樊發稼申請加入了“上海市青年文學創作組”,這是上海市委和上海青年作家工作委員會(hui) 聯合建立的創作小組。
樊發稼被分在詩歌組。詩歌組有專(zhuan) 門的輔導老師,經常舉(ju) 辦文學活動,請艾青、方敬、沙鷗、公木等詩人來座談。對於(yu) 樊發稼而言,每場座談會(hui) 都是一次生動的文學課。會(hui) 後,他就從(cong) 圖書(shu) 館借閱詩人們(men) 推薦的書(shu) 籍。此外,他還經常參加作家創作報告會(hui) 、下鄉(xiang) 采風等活動。這一時期的文學生活,為(wei) 樊發稼日後從(cong) 事文學創作和研究打下了基礎。
1957年,樊發稼大學畢業(ye) ,先後在建材部建材工業(ye) 出版社、建工部玻璃陶瓷研究院、建工部報刊編輯部、建材部科學技術局、國家建委辦公廳、建材部調研室等單位工作。換過多次工作,從(cong) 事的多是科技翻譯、編印簡報、起草報告等與(yu) 文學完全無關(guan) 的工作,但他對文學卻一直保持著旺盛的熱情。在保質保量完成本職工作之餘(yu) ,樊發稼從(cong) 未間斷過文學寫(xie) 作。這個(ge) 時期,他先後發表了兒(er) 童敘事長詩《伐夏爺爺的故事》、詩體(ti) 童話《花花旅行記》等作品,也發表了不少評論文章。
1980年春,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為(wei) 了充實科研隊伍,在全國範圍公開招考研究人員。此時的樊發稼已經是副處長,正是仕途上升期,但得知這個(ge) 消息後,他果斷報了名。競爭(zheng) 十分激烈,報考者多達400多人。經過嚴(yan) 格的考試和審核,最後,樊發稼、楊鐮等7人被正式錄取。
排頭兵
1980年12月,43歲的樊發稼以實習(xi) 研究員的身份正式進入文學所工作。最初,他報考的是新詩研究方向,科研處處長蘇醒和當代室主任張炯看到樊發稼報送的材料裏有不少兒(er) 童文學作品和相關(guan) 評論文章,就動員他專(zhuan) 門從(cong) 事兒(er) 童文學研究。文學所並不缺乏兒(er) 童文學創作和研究的傳(chuan) 統,第一任所長鄭振鐸曾創辦了中國第一個(ge) 以發表兒(er) 童文學作品為(wei) 主的周刊《兒(er) 童世界》(1922—1937),以研究《紅樓夢》知名的俞平伯早年創作的兒(er) 童詩集《憶》(1925年),是新文學史上難得的藝術珍品。20世紀五六十年代,夏蕾、肖玫等學者也都從(cong) 事過兒(er) 童文學研究。但總體(ti) 而言,在兒(er) 童文學這一領域,文學所的科研力量還是比較薄弱的,了解到這些情況後,樊發稼欣然接受了這個(ge) 提議,開始正式從(cong) 事專(zhuan) 業(ye) 的兒(er) 童文學研究工作。
20世紀80年代初,是新時期文學發軔期,整個(ge) 文學界都被革新的氛圍所籠罩。“這一時期中,文學所較多地參與(yu) 著文化界的活動,由此推動所內(nei) 結合新時期特色展開科研工作。”(許覺民《新時期開端時的文學研究所》)在所外,文學所組織科研骨幹,積極參與(yu) 眾(zhong) 多重要文學活動和學術討論,通過發現新人、扶持新作、組織作品研討會(hui) 、編輯文選等形式,推動了文學評論界的活躍。在所內(nei) ,學術交流活動也十分頻繁,當時當代室承擔了撰寫(xie) 《中國當代文學史》的寫(xie) 作任務,學者們(men) 定期召開學術交流會(hui) 。據翁睦瑞回憶,那時,他和當代室同事幾乎每個(ge) 月都會(hui) 在交流會(hui) 上分享各自的學術研究情況,交流會(hui) 上,大家熱烈討論社會(hui) 上的文學熱點話題,會(hui) 後偶爾也會(hui) 吐槽一下微薄的薪水,自我調侃一番。
雖然薪水不高,但在這種濃厚又有人情味兒(er) 的學術氛圍裏,樊發稼如魚得水,很快進入了角色。他知道自己是半路出家,在專(zhuan) 業(ye) 上和有文學研究背景的同事有距離,於(yu) 是一邊查漏補缺,抓緊一切時間“惡補”中外文學理論著作,一邊關(guan) 注豐(feng) 富的兒(er) 童文學創作現場,大量閱讀新人新作,用笨方法,下苦功夫,邊幹邊學。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工作十幾個(ge) 小時。
入職文學所幾個(ge) 月後,他就寫(xie) 出了《欣欣向榮的小百花園——1980年兒(er) 童文學創作概談》,第二年,他和當代室同事一起組織編寫(xie) 了《中國文學作品年編·兒(er) 童文學選(1981)》《中國新時期兒(er) 童詩選1977年—1980年》兩(liang) 本作品選,後又參與(yu) 撰寫(xie) 《新時期文學六年》等集體(ti) 項目。
1986年4月,樊發稼的第一本評論集《兒(er) 童文學的春天》出版。這本評論集主要收錄了樊發稼1980年到1984年間的評論文章,內(nei) 容主要是對新時期作家作品、文學現象及兒(er) 童文學創作現場的梳理和評論。他不說空言,言必有據,在充分閱讀大量作品的基礎上進行文本分析和宏觀論述,細致、全麵、紮實地勾勒了新時期之初曆年兒(er) 童文學的發展圖景。如在《欣欣向榮的小百花園——1980年兒(er) 童文學創作概談》《〈中國文學作品年編·兒(er) 童文學選(1981)〉前言》兩(liang) 文中,他分析、點評了上百篇兒(er) 童文學作品,分短篇小說、長篇小說、童話、兒(er) 童詩、散文、報告文學等體(ti) 裁,對年度兒(er) 童文學作家作品的新麵貌、進步和不足做了全麵、精煉的梳理和點評。
在前一篇裏,他既關(guan) 注了任溶溶《給巨人的書(shu) 》、聖野《神奇的窗子》、金波《會(hui) 飛的花朵》等成熟作家的作品,又對這一年湧現的新人新作做了精當的點評,如王安憶的《小蓓和小其》、程瑋的《兩(liang) 個(ge) 話匣子》、羅辰生的《“大將”和美妞》、黃蓓佳的《小船,小船》、郭風的《草叢(cong) 間的童話》。他的評論文字清新流麗(li) ,別具一格,如稱郭風《草叢(cong) 間的童話》“想象奇特而瑰麗(li) ,引人入勝,有小夜曲般的優(you) 美旋律,有抒情詩般的深邃意境,讀後會(hui) 給人一種愜意的美的享受”。
在後一篇中,他在對莊之明《新星女隊一號》、賀曉彤《新夥(huo) 伴》、邱勳《雀兒(er) 媽媽和它的孩子》、劉厚明《黑箭》等眾(zhong) 多作品進行分析後指出,在反映新時期兒(er) 童生活、塑造新一代少年兒(er) 童形象方麵,兒(er) 童短篇小說取得了突出成績。在短篇小說領域,1981年的兒(er) 童文學作者,過去受“左”的思潮影響造成的種種條條框框正在得到進一步摒除。反映在創作上,少年兒(er) 童的生活得到了全麵深刻的展示,作品在思想性與(yu) 藝術性的結合上取得了很大進步,主題、題材更加多樣,公式化、概念化和圖解概念的現象雖然並未完全絕跡,但越來越少。與(yu) 此同時,他也指出,本年度兒(er) 童詩、散文及報告文學尚有待改進。隨著他點麵結合的評述,看似混沌無序的文學現場顯示出了明晰的發展線索,也對此後的文學創作起到了引導作用。
這本書(shu) 裏的《蓬勃發展的新時期兒(er) 童文學》一文建立在以上兩(liang) 篇文章的基礎上,可謂樊發稼這個(ge) 時期的評論代表作。此文從(cong) 時代背景、出版政策、老中青三代作家的創作特點等角度深入論述了新時期兒(er) 童文學整體(ti) 創作態勢、美學觀念的變化、文學隊伍的組成及未來發展前景,視野宏闊,分析細致,所涉文本眾(zhong) 多,可以稱得上一幅詳盡的新時期兒(er) 童文學圖譜。
《兒(er) 童文學的春天》後來獲“首屆兒(er) 童文學理論評獎優(you) 秀專(zhuan) 著獎”。
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兒(er) 童文學界出現了藝術探索和理論爭(zheng) 鳴的熱潮,樊發稼也積極參與(yu) 進去,陸續寫(xie) 作了《關(guan) 於(yu) 兒(er) 童文學的探索和創新》《兒(er) 童詩十年概說》《題材·人物·手法——新時期兒(er) 童小說創作述評》等文章,對兒(er) 童文學與(yu) 教育的關(guan) 係、愛情題材、“寫(xie) 陰暗麵”、“意識流”表現手法等話題進行討論,及時追蹤、描繪兒(er) 童文學新的發展動向。他與(yu) 時俱進的念頭如此強烈,幾乎成為(wei) 一種下意識的職業(ye) 習(xi) 慣,每有新作,必覽之為(wei) 快,是“兒(er) 童文學界閱讀作品最多、聯係作家最廣、跟蹤發展趨勢最緊、恪守本職崗位最好的評論家之一”(束沛德語)。此後,他又相繼出版了《樊發稼兒(er) 童文學評論選》《追求兒(er) 童文學的永恒》等多本評論集,為(wei) 推動新中國兒(er) 童文學“第二個(ge) 黃金時期”的形成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90年代後,隨著海峽兩(liang) 岸兒(er) 童文學作家交流日漸增多,樊發稼的研究視野開始拓展到台灣兒(er) 童文學領域,在和台灣兒(er) 童文學作家保持密切來往的基礎上,他陸續寫(xie) 作了《林煥彰兒(er) 童詩散論》《兩(liang) 岸兒(er) 童詩觀及其他》《台港澳地區的兒(er) 童小說與(yu) 童話》《台灣兒(er) 童戲劇與(yu) 張係國、衛斯理等的科幻小說》等評論文章,對台灣兒(er) 童文學做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其參與(yu) 組織的一係列文學活動,在促進海峽兩(liang) 岸兒(er) 童文學交流上也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正如老友束沛德所言,樊發稼是“新時期兒(er) 童文學理論隊伍的排頭兵”。
燃燈者
束沛德將樊發稼的批評特色概括為(wei) “激情、膽識、慧眼、率真”四個(ge) 特點,可謂恰當至極。樊發稼天性浪漫、率真,知世故而不世故。他對兒(er) 童文學的意義(yi) 十分看重,將推出好作家好作品視為(wei) 己任。發現一部好作品,他不願隱藏自己的欣喜,常直抒胸臆,歌之詠之。這份“熱情”是樊發稼批評文章的典型特點,一如他明亮的笑容一樣,他的文章不是板著麵孔的,而是像一個(ge) 朋友,懷著一腔熱情和真誠,坦誠地指出作品的優(you) 點與(yu) 缺點。有時候,他對一個(ge) 好作品的誇讚是如此熱烈,以至於(yu) 顯得過分直白了。
他的評論《追求兒(er) 童文學的永恒——讀長篇兒(er) 童小說〈草房子〉》,開頭就是直接的感歎:“曹文軒的新作《草房子》寫(xie) 得太好了!讀《草房子》真正是一種享受,是一種文學的享受,藝術的享受,是一種真、善、美的享受。讀《草房子》真過癮!”他斷言:“(《草房子》)是絕不會(hui) 為(wei) 時代的風塵所湮沒的,因為(wei) 它是作家一種莊嚴(yan) 神聖的、文學的、藝術的,也是至善至美的追求的結晶,作家賦予了它以永恒的震懾讀者心靈的魅力。”不僅(jin) 在文章裏誇讚,在會(hui) 議上,他也到處給人推薦《草房子》。兒(er) 童文學作家蕭袤回憶:“1998年夏天的北戴河,中國作協和《兒(er) 童文學》雜誌社在那裏舉(ju) 辦‘兒(er) 童文學青年作家班’,樊老師來了。當時曹文軒先生剛剛寫(xie) 出《草房子》,記得樊老師在會(hui) 上會(hui) 下一有機會(hui) 就跟我們(men) 這些‘青年作家’們(men) 大聲說:‘要把《草房子》當教材來讀,反複讀……’”
許多八九十年代成長起來的中青年作家,如曹文軒、秦文君、王安憶、黃蓓佳、程瑋等人的新作,都得到過他熱情的關(guan) 注和評點。
為(wei) 培養(yang) 初出茅廬的兒(er) 童文學新人,樊發稼付出了更多心血。在他家裏,我看到了上百封書(shu) 信,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兒(er) 童文學作家的來信。無論是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文學新人,隻要是他認可的作品,對於(yu) 他們(men) 來信的請求,樊發稼基本都不會(hui) 拒絕。他或為(wei) 之撰寫(xie) 序言,或撰寫(xie) 書(shu) 評,或為(wei) 他們(men) 寫(xie) 評獎、入會(hui) 的推薦信。有時候,他甚至帶病撰文,為(wei) 這些素不相識者的優(you) 秀作品鼓與(yu) 呼。一位兒(er) 童文學“老新人”,寫(xie) 出過優(you) 秀作品,但因曆史原因作品不多,因為(wei) 樊發稼的極力舉(ju) 薦而成功加入了中國作協,從(cong) 而煥發出新的創作活力,他在信裏感慨,稱樊發稼給了他第二次生命。遇到外地作家,有時候樊發稼還為(wei) 他們(men) “取寄表格,墊付手續費”。
因為(wei) 平易近人和真心待人,樊發稼尤其受到年輕作家們(men) 的愛戴,他們(men) 常視他為(wei) “忘年交”,在信裏談詩論文,一些生活中的小事也常會(hui) 找他幫忙。作家蕭袤回憶,“有一天,樊老師遞給我一個(ge) 信封,我打開看時,發現裏麵裝著15塊錢。原來,我以前曾托他幫我買(mai) 一些書(shu) (看吧,年輕時,我有多傻,多不懂事,竟然寄錢給樊老師托他幫我在北京買(mai) 書(shu) !)有的書(shu) 買(mai) 到了,他早寄給我了,有的書(shu) 一時沒買(mai) 到。這15塊錢就是多出來的書(shu) 錢”。
一方麵,樊發稼懷著一腔熱忱,傾(qing) 情傾(qing) 力推薦佳作、扶持新秀,另一方麵,他對一些文學作品、文學現象、文學類型的思考又極具“清明之理性”,有的論斷思考之深遠,就是放在當下,也不過時。這要歸功於(yu) 他“兼而為(wei) 之”的寫(xie) 作狀態,他既是作家,又是文學批評家,會(hui) 在創作中融入自己的批評理念,而當其進行文學批評之際,對文學作品的良好的直覺和感覺,又讓他對一部作品或現象往往能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樊發稼一直呼籲兒(er) 童文學理論批評工作者要有些創作實踐,“有一定的形象思維、寫(xie) 作實踐的經驗,懂得和切身體(ti) 察到創作的甘苦,會(hui) 使自己以邏輯思維為(wei) 主的研究更具思辨張力和深度,也更富感情色彩”。如此,“理之‘剛’和情之‘柔’交相融合,撰寫(xie) 的理論批評研究也就有一種親(qin) 和性,更有感染力和說服力”。這既是樊發稼的批評觀,也可以說正是他本人的批評特色:情理融合、剛柔相濟。
因為(wei) 對批評工作持有的責任感,加之對自身素養(yang) 的自信,一貫熱情、和善的他在文章中有時也會(hui) 呈現犀利的一麵。
在《發展原創是繁榮兒(er) 童文學之根本》一文裏,他批評一些評論者過度“崇洋媚外”“言必稱希臘”,一提起本國兒(er) 童文學,便一副鄙夷不屑的模樣。他用樸素的大白話講道理:“農(nong) 業(ye) 收成還有‘大年’‘小年’之分呢,你能隻憑偶遇的‘小年’就斷定農(nong) 業(ye) 總是一團糟嗎?”他呼籲要擺正“引進”和“原創”的關(guan) 係,指出“隻有原創才是繁榮兒(er) 童文學之根本”,而“原創兒(er) 童文學的主流,永遠是對孩子具有啟智、染情和建德功能的佳作甚或藝術精品”,建構、建立一個(ge) 和諧的兒(er) 童文學原創生態環境勢在必行。這些論斷的前瞻性和深刻之處,放在40年後的今天依然振聾發聵。
除了力挺原創兒(er) 童文學,樊發稼對“幼兒(er) 文學”的相關(guan) 論斷,也十分有創見。新時期以來,兒(er) 童文學與(yu) 教育的關(guan) 係曾引起許多討論,不少人對兒(er) 童文學的“教育價(jia) 值”頗為(wei) 反感,但樊發稼卻一直認同這份教育意義(yi) ,重視通過文學作品對兒(er) 童進行潛移默化的文學教育和啟蒙。其中,他尤為(wei) 重視低幼文學的教育價(jia) 值。低幼文學是指為(wei) 學前兒(er) 童和小學低年級學生創作的兒(er) 童文學作品。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nei) ,低幼文學不為(wei) 人重視,不論創作者的數量還是作品的獲獎率,都遠不及其他門類的兒(er) 童文學作品。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樊發稼就呼籲大力發展低幼文學。在他看來,低幼文學絕非無足輕重,而是有著莫大意義(yi) 和價(jia) 值,創作優(you) 秀低幼文學作品,對國家、民族、未來,都是一件極大的善事,事關(guan) 塑造未來的民族性格。他在《關(guan) 於(yu) 低幼文學的幾個(ge) 問題》一文中寫(xie) 道:“如果說,低幼兒(er) 童是剛剛破土而出的小苗,那麽(me) 低幼文學恰如沐浴小苗的溫暖陽光、滋潤小苗的甘甜雨露。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作為(wei) 教育低幼兒(er) 童的低幼文學,直接影響著我們(men) 未來的整整一代人。”他還對如何創作低幼文學給出了許多建議,比如“語言要淺顯”“動作性要強”“要講究音響和音樂(le) 性”“進一步拓寬題材和形式”等。
此後,他在《幼兒(er) 文學現狀及其他》《文學——幼兒(er) 讀物的靈魂》等文章中持續呼籲發展低幼文學。值得一提的是,因和港台兒(er) 童文學界接觸比較多,樊發稼早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開始倡議其時在港台社會(hui) 很流行的“親(qin) 子共讀”,推廣低幼文學閱讀。30多年過去,在兒(er) 童文學界,以繪本為(wei) 代表的低幼文學創作、出版已呈繁榮之勢,借助繪本、童謠等低幼文學對兒(er) 童進行文學教育和啟蒙也受到了學校和家長的普遍重視,這中間樊發稼的倡議功不可沒。如今回頭再看,他關(guan) 於(yu) 幼兒(er) 文學的幾篇文章依然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可供創作界出版界參考的重要文本。
當然,囿於(yu) 個(ge) 人的興(xing) 趣和偏愛,樊發稼的判斷也並非總是準確的,他也有自己的局限。比如他強調兒(er) 童學寫(xie) 詩一定要押韻:“小作者、小學生學習(xi) 和練習(xi) 寫(xie) 詩,必須講究押韻,從(cong) 寫(xie) 押韻的詩起步,這是不可以商量的。因為(wei) 這是一種基本訓練。”這個(ge) 觀點引起了不少爭(zheng) 論。詩人樹才就認為(wei) 沒必要把押韻當作兒(er) 童寫(xie) 詩的一個(ge) 必要條件,兒(er) 童天生就有“詩意”或者說“寫(xie) 詩”的能力,隻需要引導、激發他們(men) 的興(xing) 趣,就可以“說出/寫(xie) 出”很好的兒(er) 童詩來。我很認同樹才的觀點,最近幾年非常火的“孩子寫(xie) 詩”現象或可一證。
對於(yu) 當代中國兒(er) 童文學而言,樊發稼的意義(yi) 是什麽(me) ?我想曹文軒先生的評語可能最為(wei) 切當,“60年來,樊發稼先生以其善意而真摯的批評,推動了中國兒(er) 童文學的發展。他始終站在國家和民族的立場,為(wei) 原創作品鼓與(yu) 呼”。
除了留下的眾(zhong) 多文章,我想,樊發稼先生身上那份赤誠的責任感,可能是最值得我們(men) 珍惜的:“我覺得搞兒(er) 童文學的人應該有一種宗教情懷,對於(yu) 我們(men) 所從(cong) 事的聖潔事業(ye) ,要像教徒那樣執著、那樣虔誠,那樣全身心投入地崇善、行善、和善。”
在這樣一個(ge) 理念的引領下,樊發稼先生為(wei) 這份“聖潔的事業(ye) ”辛勞了一生,讓自己成為(wei) 一支為(wei) 兒(er) 童文學盡情燃燒的火把,點亮了後來者的路。
中國兒(er) 童文學界應該感謝樊發稼先生。
(作者:費冬梅 單位: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來源:光明日報)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