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40分鍾一堂課”，多地中小學探索長短課——

　　小課表“上新”，撬動教與(yu) 學大變化

　　【記者調查】

　　一節課究竟有多長？在大多數人的記憶中，這是慣例——小學階段每節課40分鍾，中學階段45分鍾。

　　未來，這種慣例或將被打破。一節課，會(hui) 以15分鍾、30分鍾，甚至90分鍾，抑或是各種不同時長“麵貌”出現。

　　日前，多地教育主管部門印發義(yi) 務教育學校課程建設指導意見，明確學校要充分發揮課程設置與(yu) 管理的自主權，處理好規範實施和個(ge) 性發展的關(guan) 係，在保證每周課程總時長不變的情況下，用足國家方案、省級實施辦法留給學校的排課空間，自主確定各科目周課時數、自主確定每節課的具體(ti) 時長，靈活開設長短課、大小課。

　　這並不是新鮮事物。記者調研發現，近年來，不少學校打破“40分鍾一堂課”的慣例，“試水”長短課、大小課的課型實踐。其中，短課時多用於(yu) 微班會(hui) 、書(shu) 法、英語等需要高頻“輸入”的課程，長課時則多用於(yu) 需要開展自主、合作、探究式學習(xi) 的課程。

　　調研中還有另一種聲音：盡管長短課更加符合學生發展需求、學科講授規律以及未來學習(xi) 樣態，可要真正落地卻困難重重。相較之下，“40分鍾的課堂組織更省事”。

　　一張課表的改變能撬動什麽(me) ？改革麵臨(lin) 哪些現實困難？如何才能讓更多的學校打消顧慮，不斷創新出更科學、更個(ge) 性、更能激發學生好奇心和求知欲的課表？

　　長短協調、錯落有致，小小課表有了新模樣

　　在重慶謝家灣學校，聽不到鈴聲——沒有上下課鈴，沒有統一的上下課、放學時間，也沒有全校統一的課間操。

　　根據不同學科、課型的特點，不同年段學生身心發展特點，學校采取“長短課—跨學科—走班製”的形式，不斷優(you) 化課程實施。時間上，長短課相結合，保障學生每天10小時睡眠，2小時戶外活動。人員上，95%的語數教師單班跨學科教學，以更充足的時間了解學生，為(wei) 因材施教提供充分條件。組織上，探索學科動態走班，學生根據階段性學習(xi) 內(nei) 容、學習(xi) 效果、學習(xi) 節奏，自主選擇上課班級。

　　沒有統一的上下課鈴聲，但也有著井然有序的上下課與(yu) 課間休息，有著一張長短不一的課程表的，還有深圳市龍華區和平實驗小學。

　　在這所“一班一課程時間表”的學校，短課時15或30分鍾，常規課40分鍾，長課時60或90分鍾，三種課型用以適應不同的學科教學。

　　“學校製訂課表有一個(ge) 基本原則，就是要尊重孩子的學習(xi) 規律。哪些課上長短課、哪些課上常規課，按課程、學段特點而定。比如體(ti) 育課需要充分熱身、一定強度的運動、放鬆整理，還需要自由遊戲時間；美術課孩子需要思考創作，更需要創作後的展示分享交流，必須是長課時才能完成。科學課、習(xi) 作課等需要小組討論、實驗操作的課程也適合長課時，否則很容易變成傳(chuan) 授知識的精講精練，缺少對過程的充分體(ti) 驗和全體(ti) 參與(yu) 。而寫(xie) 字、誦讀等練習(xi) 課適合短課，如果一寫(xie) 、一背就是三四十分鍾，學生會(hui) 很累。每日15分鍾的微班會(hui) 課，及時高頻，專(zhuan) 門用來解決(jue) 發生在孩子交往中的微小問題，提升孩子的社會(hui) 情感技能，避免校園欺淩事件。”該校校長宋鵬君說。

　　小小課表，決(jue) 定著學生學校生活的內(nei) 容與(yu) 方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形成學習(xi) 、生活的節律。“學科之間存在差異，不應‘一刀切’地規定統一的上課時長。”采訪中，不少受訪者表示，目前中小學普遍實行的40分鍾或45分鍾的單一課型便於(yu) 管理，卻難以匹配當下的課程結構和知識學習(xi) 方式變革的需要。

　　“現代學校教育製度產(chan) 生於(yu) 工業(ye) 時代，在快速培養(yang) 大批量合格人才的背景下，遵循的是工業(ye) 社會(hui) 的標準化、流程化、大規模複製的基本邏輯，由此形成了統一的單一課型，並逐漸地習(xi) 慣成自然。但隨著人類社會(hui) 進入後工業(ye) 時代，在越來越呼喚個(ge) 性化教育的今天，這種運行邏輯已經越來越不能適應時代的要求。”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教育創新研究院院長劉堅表示，對於(yu) 長短課的討論，實質上是對教育本質的再思考：“到底什麽(me) 是因材施教、什麽(me) 是適合孩子的教育。”

　　記者查閱資料發現，早在20世紀90年代末，我國義(yi) 務教育階段就開啟了長短課、大小課等相關(guan) 課程改革。近年來，隨著新課標落地實施，長短協調、錯落有致的課表更是在不少中小學紛紛“上新”。

　　杭州市崇文教育集團最初在體(ti) 育課上開始探索長短課的方式，除了35分鍾的常規體(ti) 育課，還有70分鍾的長課，主要用於(yu) 遊泳課及籃球、足球等項目化走班課程。此後，長短課的方式陸續應用到其他課程。

　　寧波鄞州區則鼓勵學校把上課時間剪裁、拚接，使形式服務於(yu) 內(nei) 容。如櫟社小學15分鍾的“成長微課堂”旨在通過遊戲教育培養(yang) 孩子們(men) 的生活習(xi) 慣、學習(xi) 習(xi) 慣與(yu) 集體(ti) 合作意識；長達半天的“美櫟探索課程”則鼓勵學生圍繞一個(ge) 主題進行研究探索。孩子們(men) 從(cong) 中學到的，不再是單科知識，而是在麵對真實情境時的信息搜集、信息處理、溝通交流等綜合能力。

　　“設計和安排課表是一門學問，是教育學、心理學、生理學等諸多方麵知識的綜合運用，體(ti) 現了學生學習(xi) 生活的節奏，折射著學生生命運動的節律。”在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改革指導組專(zhuan) 家，中國教育學會(hui) 學術委員會(hui) 顧問成尚榮看來，將課表設計、落實好，才能體(ti) 現育人的宗旨：“課表猶如一個(ge) 有機體(ti) ，是學校的一種文化，其合理性、適宜性、規律性是可以認知、發現的。‘尊重課表，就是尊重規律’‘對課表懷有敬畏心’的說法並不為(wei) 過。”

　　教與(yu) 學的匹配達到最優(you) ，個(ge) 性化成長變得真實而生動

　　打破常規課時安排的課表出現後，一個(ge) 環節推動另一個(ge) 環節，一係列連鎖反應相繼發生。

　　最直接的一個(ge) 效果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運轉後，沒有鈴聲的學校反而變得更加有序了。

　　“一些中小學存在課間吵鬧、學生衝(chong) 撞出現安全事故、集中上洗手間造成擁堵等問題，還有學校上午一二節課操場上空蕩蕩，三四節課操場上班級太多活動場地不夠，在我們(men) 學校幾乎不存在這些問題。”劉希婭告訴記者，推行長短課時後，“鈴聲”掌握在師生手中，課堂上學生可以根據需求自由上洗手間、喝水或休息，也可以跟老師共同商定課間休息的時間和方式。校園管理的部分難題迎刃而解，不僅(jin) 課間十分鍾的安全事故減少了九成多，操場、專(zhuan) 用教室等場所的利用率也大大提高，學生的戶外活動時間還得到了充足保證。

　　同時，另一個(ge) 變化也悄然發生。

　　記者調研發現，長短課的推行“倒逼”老師們(men) 教學行為(wei) 的變化、教研意識的提升，也不斷更新著校園裏持續多年的學習(xi) 觀、學生觀和課程觀，催生了學校的課程創新意識。

　　在謝家灣學校，長短課的課程管理模式不僅(jin) 為(wei) 開展跨學科學習(xi) 提供了更為(wei) 靈活的時間，還讓不同的專(zhuan) 題學習(xi) 和社團活動在課程設計方麵有了更多自主權。近年來，該校研發了517個(ge) 專(zhuan) 題課程，成立了200多個(ge) 社團，給予孩子開放多元的選擇，個(ge) 性化的校園讓個(ge) 性化的成長變得真實而生動。

　　“當學生在校園生活中擁有自我管理和自我調節的充足空間時，其學習(xi) 的準備狀態、情感狀態才能調適到最佳，教與(yu) 學的匹配度才能達到最優(you) ，自主性才能被有效激發。”劉希婭說：“這種學習(xi) 方式和形式上的變化，建立起一種信任型的教學管理模式，激發了學生自主自律的學習(xi) 內(nei) 驅力，讓學生從(cong) 他控學習(xi) 走向自主學習(xi) 。”

　　“15分鍾要有15分鍾的精彩，90分鍾要有90分鍾的意義(yi) 。短課時如何短小精悍、高效緊湊，長課時如何讓學生動起來、保持學習(xi) 專(zhuan) 注力，這些都倒逼老師改變自己的教學行為(wei) 。”每堂課前，和平實驗小學的教師們(men) 都要集思廣益設計學習(xi) 單，把更多的課堂時間安排在學生小組討論及演講表達等方麵。

　　“長短課的推行，可以讓教師從(cong) 固有的工作慣性中跳出來研究課型、教材，不斷有新的發現和成長。”天津市教育科學研究院課程教學研究中心主任趙詩輝說。

　　“今後5到15年，是我國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重要窗口期，教育理念也要從(cong) 關(guan) 注少數智力超常、學業(ye) 成績優(you) 秀的學生，轉到關(guan) 注每一個(ge) 人的創造性，建立起優(you) 良的環境，讓優(you) 秀人才自己脫穎而出。”劉堅則強調，課程建設是推進中小學創新人才培養(yang) 模式改革的重要一步：“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視察澳門濠江中學附屬英才學校時曾指出，希望學校不斷優(you) 化課程設置，探索開拓更有利於(yu) 培養(yang) 科技創新人才的教育方式。創新人才培養(yang) 不是常規教學之外的‘附加品’，而應全麵落實因材施教並融入學校課程體(ti) 係，貫穿學校教育的始終。應隨著學生學段的升高逐步增加學生自由選擇的可能性和個(ge) 性化發展的彈性，為(wei) 具有不同特點、不同興(xing) 趣的學生開設不同的課程進行差異化教學，讓學生在不同課程的基礎上，既能體(ti) 現出個(ge) 性發展差異，也能有共同成長的空間和時間。”

　　鼓勵先行先試，有針對性地提升課堂質量

　　盡管好處多多，但記者調研發現，上述長短課等課程改革推行較好的學校，要麽(me) 經曆了相當長的改革陣痛期，要麽(me) 是新建的實驗校，因不用“除舊”而具有天然的創新優(you) 勢。當下，要想在更多的普通中小學推行長短課改革，確實如不少受訪者所言：困難不少、道阻且長。

　　一是部分學校管理者的固有思維難以改變，認為(wei) 以往“40分鍾的統一課堂”更方便管理，不想改革。

　　“傳(chuan) 統的課程教育理念以效率為(wei) 追求，以控製為(wei) 取向，時間節奏比較規律，簡化了課程安排，方便了教學管理。”趙詩輝說，“一旦施行長短課，就意味著其他很多環節的變革，牽一發動全身。”

　　二是部分學校因多校辦學、專(zhuan) 業(ye) 教室緊缺等問題導致長短課排課落地困難，被迫放棄改革。

　　“每學期的課表我們(men) 需要提前一個(ge) 月請專(zhuan) 業(ye) 排課公司，反複溝通好幾輪才能確定。”宋鵬君告訴記者，該校40多個(ge) 教學班的長短課排課“工程量非常浩大”，這對於(yu) 那些班級較多的學校來說更是挑戰。

　　“被現實打敗了。”北京某小學校長無奈地告訴記者，因片區內(nei) 入學人口增多，學校不得不將部分專(zhuan) 業(ye) 教室改為(wei) 教學班級，加之多校辦學、部分老師需在不同校區任課，排課過於(yu) 困難、複雜，致使“三家專(zhuan) 業(ye) 排課公司都放棄了”，最終，該校堅持了兩(liang) 年多的長短課改革在去年宣告結束，全校重回40分鍾課時製。

　　三是長短課對教師教材理解能力、教學設計能力的要求大幅提升，部分學校師資無法滿足。

　　“哪些內(nei) 容適合上短課，哪些內(nei) 容適合上長課，怎麽(me) 上，要達到什麽(me) 效果？都需要老師重新設計。這給部分原來熟悉老套路、老方法的教師提出了很大挑戰。此外，課型調整也對教師的專(zhuan) 業(ye) 知識提出了挑戰，單一的知識背景已經不能滿足課堂效果的需求，複合型教師才能適應新的課堂。”趙詩輝說：“但部分教師還停留在傳(chuan) 統的教育教學方式上，設計、開發長短課程的能力還有待提升，教師根據學生不同學段特點，掌握內(nei) 容深度、認識深淺等的技巧和能力也有待進一步培訓。”

　　四是現行學校的評價(jia) 體(ti) 係，如教師課例展示、評優(you) 評獎等，大部分依然是針對統一的40分鍾課堂展開。評價(jia) “指揮棒”不轉向，難以長期支撐教師改革創新的積極性。

　　“一方麵鼓勵探索長短課、大小課，另一方麵各類檢查、評比時，對課程數量、時長設置又有著剛性規定。”一些學校負責人建議，不僅(jin) 要出台鼓勵改革的意見，也要在課程設置的考核方麵進行相應調整，鼓勵一批學校先行先試，讓學校在時間設置方麵有更大的自由度和積極性，從(cong) 而更有針對性地提升課堂質量、培養(yang) 學生的核心素養(yang) 。

　　“變革過程中最困難的階段，往往也是探索空間最大的時候。”劉堅則認為(wei) ，改革更多地意味著自我挑戰，在呼籲相應支持的同時，學校管理團隊也要多問自己幾個(ge) “為(wei) 什麽(me) ”：“是希望按照現有模式跟在別人身後？是因為(wei) 一時衝(chong) 動改革？還是期待探索‘什麽(me) 是更好的教育’，與(yu) 師生共同建構學校課程，繼而改變學習(xi) 方式、教研方式和教師工作方式？隻有在學校內(nei) 部先形成共識，營造好校園改革微環境，才能邁開重要的第一步。”

　　(本報記者 鄧暉)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