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醫生的第20個(ge) 年頭，吳亮覺得自己真正理解了艾滋病患者。

　　在一期訪談節目上，他的病人談到一個(ge) 小細節：他每天會(hui) 提前把藥裝在一個(ge) 小藥盒裏，放在包裏帶出門工作。藥和藥盒碰到一起會(hui) 發出聲響，他就特別害怕別人聽到這個(ge) 聲音，問他是什麽(me) 藥。這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負擔。

　　艾滋病，一種隱秘而又頑固的傳(chuan) 染病。在北京地壇醫院醫生吳亮前往四川涼山地區與(yu) 新疆和田做對口支援之後，他發現這些地區相較發達城市，醫護和患者對於(yu) 艾滋病的治療理念至少落後5-10年。牽頭製定地區艾滋病抗病毒治療規範化標準、籌建艾滋病專(zhuan) 科病房、召開學術會(hui) 議，吳亮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努力縮小這種差距。

　　今年11月，吳亮獲得第九屆“首都民族團結進步獎先進個(ge) 人”稱號。

　　“他們(men) 對這個(ge) 病早已失去希望”

　　HIV病毒，這個(ge) 隻能用電鏡看到的微小病毒，卻能帶給人顯而易見的變化——在不用藥的情況下，它每天能複製上百億(yi) 個(ge) 病毒；身高1.8米的青壯年男性，半年內(nei) 可能被耗到40公斤體(ti) 重。

　　大多數病毒都可以不治自愈，但HIV進入人體(ti) 細胞會(hui) 找到自己的“保險櫃”。用上抗病毒藥物，“保險櫃”裏的病毒會(hui) 進入“冬眠”。一旦將藥物撤掉，它又會(hui) 從(cong) “保險櫃”裏溜出來。

　　在吳亮看來，艾滋病群體(ti) 的年齡段較輕，雖然沒有辦法根除，但隻要配合醫生治療，患者長期維持在一個(ge) 正常的免疫功能，存活時間與(yu) 普通人群相差無幾。

　　但在多次對口支援及下鄉(xiang) 義(yi) 診的過程中，吳亮發現部分基層醫療機構與(yu) 大城市相比，在艾滋病診療理念方麵相差巨大，“由於(yu) 地處偏遠山區，基層醫療機構的醫護人員治療理念滯後，提供給患者的治療方案也可能不是最優(you) 的。”

　　在一次義(yi) 診中，吳亮發現，有的基層醫生對於(yu) 抗病毒治療時機的理念，還停留在13年前。

　　“現在不管是歐美國家還是中國的艾滋病診療指南，不僅(jin) 不要求CD4指標，還要求快速啟動治療，最好是診斷感染的當天就開始抗病毒治療。”在吳亮看來，這種治療理念上的差距，是對口支援工作中最容易解決(jue) 的，甚至隻需要告訴當地醫生怎麽(me) 做。而相對來說，偏遠地區患者對於(yu) 治療的抗拒與(yu) 不信任則需要更多時間改變。

　　涼山地區的艾滋病感染率在全國較高，於(yu) 是國家衛健委針對涼山艾滋病防治提出了為(wei) 期三年的醫療扶貧攻堅行動。2018年底，吳亮作為(wei) 北京地壇醫院支援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第一批專(zhuan) 家，來到涼山越西縣人民醫院。

　　越西的縣城不大，但是管轄的鄉(xiang) 村較多。有的村子開車需要繞著盤山路走兩(liang) 三個(ge) 小時。一個(ge) 月的時間裏，吳亮跟隨當地醫生走訪了越西縣下轄的4個(ge) 鄉(xiang) 鎮。

　　到了村子裏，他才理解了當地防艾負責到人到戶的不易：村民的房屋都依山而建，離開了行車的水泥板路，通往各家各戶的都是泥濘山間小道，最窄處隻容得下一隻腳。

　　當地村醫告訴吳亮，有時候他們(men) 將免費的藥送上家門，門都不開；該體(ti) 檢或者隨診了，電話不接，隻能過年時突擊到家裏去找人，“患者們(men) 不了解這個(ge) 病，對於(yu) 這個(ge) 疾病，他們(men) 早就已經失去希望了。”

　　吳亮把艾滋病科普手冊(ce) 遞到村民手裏，告訴他們(men) 除了拒絕毒品，還要有安全的性行為(wei) ，臨(lin) 走時還以一塊錢一個(ge) 雞蛋的價(jia) 格帶走一兜雞蛋，算是變相支援。

　　25萬(wan) 平方公裏區域內(nei) 唯一的艾滋病病房

　　2022年，吳亮代表北京地壇醫院作為(wei) 北京市第十批第三期援疆醫生前往新疆和田進行對口支援。這是他第二次援疆，第一次是在2016年，他作為(wei) 肝病專(zhuan) 家，來到和田地區傳(chuan) 染病專(zhuan) 科醫院進行為(wei) 期一年的支援。

　　那時候，醫院隻有一座四層板樓，每天的門診量不足百人，全院的住院床位也不足百張。當吳亮第二次來到這裏，新院區建起了1座門診樓，5座住院樓，科室也從(cong) 原來的2個(ge) 增加到了11個(ge) ，包括手術麻醉科、手術室、ICU、婦產(chan) 科等。

　　但這時候，醫院依舊沒有艾滋病病房。全和田地區約25萬(wan) 平方公裏區域沒有一個(ge) 艾滋病專(zhuan) 科收治病房，想要治療，最近也隻能前往1000多公裏外的烏(wu) 魯木齊市。

　　2022年3月，一位血小板重度減少的維吾爾族中年患者阿紮提(化名)來到和田地區傳(chuan) 染病專(zhuan) 科醫院就診。“他的血小板數量是正常人的1/5，存在嚴(yan) 重的凝血功能障礙。”吳亮介紹。

　　他借用其他科室的病房給阿紮提做了骨髓活檢，這是傳(chuan) 染病醫院建院後第一例骨髓活檢術。這可以弄清楚阿紮提血小板減少的原因是HIV感染還是血液病。但骨髓活檢做完後，醫院沒有病理科、血液室，無法給他進行檢查分析。

　　正好和田縣人民醫院有一個(ge) 北京援疆的病理科醫生，吳亮將標本送給那個(ge) 醫生，讓他幫忙進行檢查，最後排除阿紮提血液病的可能。阿紮提在醫生囑咐下，開始規律用藥治療。

　　在抵達和田初期，受地區衛生健康委委派，吳亮帶領4名援疆醫生將七縣一市的14個(ge) 艾滋病治療點跑了一個(ge) 遍，完成了艾滋病治療標準化調研。其間，吳亮因意外肱骨骨折，他戴著護具繼續下鄉(xiang) 走訪。

　　經過一個(ge) 多月的調研，吳亮和同事撰寫(xie) 了和田地區艾滋病抗病毒治療規範化調研報告，並據此製定了和田地區艾滋病抗病毒治療規範標準，經地區行署全地區推廣實施；在地區衛健委的支持下，將11家醫院聯合起來，成立了和田地區感染聯盟；成立當天召開了聯盟第一次學術會(hui) 議，線上線下參會(hui) 人員300多人。

　　2022年5月，傳(chuan) 染病醫院的艾滋病病房成立開科，阿紮提帶著家人來醫院複查，檢查結果顯示他的各項血液指標已經恢複正常。他將右手撫在心前，遞上一塊切好的哈密瓜，向吳亮表示感謝。

　　從(cong) 此，和田地區艾滋病患者實現了本地救治。

　　對口支援的這一年裏，吳亮隻有春節回了趟家。70多歲的父母每天早晚往返從(cong) 家折騰到兒(er) 子家，為(wei) 他照看2歲的小兒(er) 子。北京一下雪，吳亮就格外擔心。

　　開始的時候，每當視頻時小兒(er) 子還跟他說話，後來根本就不搭理他了。在孩子幼小的心靈裏，爸爸隻是視頻中的一個(ge) 影子，吸引不到孩子的關(guan) 注。

　　今年5月，當吳亮離開和田的時候，艾滋病病房24張病床已有70%的床位使用率。HIV確證實驗室也已籌備齊全，隻差驗收掛牌。“預計明年，和田地區傳(chuan) 染病醫院就可以單獨完成HIV的診斷。”吳亮期待著，下一次去和田，又會(hui) 見到醫院翻天覆地的變化。

　　新京報記者 郭懿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