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幕:小說“二度創作”如何大放異彩
《繁花》熱播,拋出了影視化改編的全新探討契機。從(cong) 小說到影視,創作者如何賦予原作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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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開場,王家衛執導的電視劇《繁花》收官,目前豆瓣8.4分。
全片第一幕引子,是胡歌飾演的阿寶去見原著作者金宇澄本尊。“你是作家?”“退休了。”“書(shu) 的名字想好了嗎?”“沒想好,不過第一句是:獨上閣樓,最好是夜裏。”
時間回到2011年,金宇澄有感而發,在一個(ge) 網站上開帖《獨上閣樓,最好是夜裏》,用上海話寫(xie) 故事,後在紙質上發表和出版時,更名為(wei) 《繁花》。
當初金宇澄第一次見王家衛時,問了一句話:“導演,你是有名的慢工出細活,十年能出來嗎?”王家衛說:“我盡力。”
在過去十年裏,他們(men) 就跟故事裏的阿寶一樣,“摸著石頭過河”。從(cong) 反饋來看,王家衛曆時3年拍攝完成的這場“二度創作”,成績相當不俗。
翻翻原著,你就會(hui) 發現,從(cong) 金宇澄的小說《繁花》,到王家衛的電視劇《繁花》,你要麵對的是兩(liang) 個(ge) 截然不同的文藝作品。擔著書(shu) 中姓名的一個(ge) 個(ge) 人,有了具體(ti) 的麵孔,但無論是“派頭、噱頭、苗頭”,還是“人麵、情麵、場麵”,他們(men) 的命運交響是被重新書(shu) 寫(xie) 的。
大眾(zhong) 對文學作品的影視化改編問題已討論多年,此次《繁花》熱播,拋出了一個(ge) 更極致也更有趣的全新探討契機。從(cong) 小說到影視,創作者如何賦予原作新的生命?
茅盾文學獎作品影視化成熱潮,改編各有路徑
嚴(yan) 肅文學作品的影視化改編,已然成為(wei) 一股熱潮。其中茅盾文學獎(以下簡稱“茅獎”)獲獎小說,是近些年影視改編炙手可熱的寵兒(er) 。而且,幾乎部部作品都是“大導”掌鏡、“名編”執筆。
2022年大爆的現象級國產(chan) 劇《人世間》,改編自梁曉聲長達115萬(wan) 字的獲獎同名小說,以北方省會(hui) 城市一名周姓平民子弟的生活軌跡為(wei) 線索,刻畫了十多名平民子弟的跌宕人生。改編過程中,相較於(yu) 原著,電視劇的“底色”多了溫暖、明亮的感覺。
還有一些茅獎小說已經或即將進入“影視序列”,尚未與(yu) 觀眾(zhong) 見麵,例如《主角》《北上》《張居正》等。
公開信息顯示,曆史題材劇《風禾盡起張居正》,改編自作家熊召政的茅獎獲獎小說《張居正》,講述了明代萬(wan) 曆年間內(nei) 閣首輔張居正的傳(chuan) 奇故事。
改編自作家陳彥茅獎獲獎同名小說的電視劇《主角》,講述秦腔名伶憶秦娥近半個(ge) 世紀人生的興(xing) 衰際遇、起廢沉浮,以及與(yu) 秦腔和大曆史起起落落之間的命運交集;《北上》改編自作家徐則臣的茅獎獲獎同名小說,講述6個(ge) 運河邊長大的年輕人,在故鄉(xiang) 花街度過純真青澀的少年時光後,一路沿河北上追尋理想,又順流而歸返還家鄉(xiang) 。
2023年還出現過“預言家式茅獎得主”。3月,由馮(feng) 小剛執導的懸疑網絡劇《回響》熱播。8月,原著作者東(dong) 西憑借《回響》斬獲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
縱覽以往嚴(yan) 肅文學作品的影視化改編,既有基本遵照原著的,也有“二度創作”幅度較大的。
梁曉聲曾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原作者一般都願意自己作品原封不動地呈現,而不是‘做減法’地呈現。但是在所有小說改編中,這都是不可能的。改編之所以叫改編,是因為(wei) 它二度創作,一定是有取舍的。”
改編風格並不存在高低之分,創作者們(men) 各有路徑和特色。歸根到底,影視劇的自身品質、作品是否能引起當下觀眾(zhong) 共情,才是評價(jia) 好壞的唯一標準。
2023年即將落幕之際,大家公認“不好改編”的茅獎作品《繁花》終於(yu) 麵世。
出生於(yu) 上海、之後隨父母去香港的導演王家衛,想知道一直留在上海的哥哥姐姐們(men) 經曆了什麽(me) ——“他們(men) 跟《繁花》裏麵的人物基本上是同一代人”,所以王家衛決(jue) 定改編這本小說。
王家衛可謂“十年磨一劍”,終於(yu) 交上“熒屏成績單”。觀眾(zhong) 這才意識到,他講了一個(ge) 和原著完全不同的故事。
影視是小說的“影像批注本”,給出一個(ge) 在原著裏看不到的阿寶
在《繁花》小說開篇,金宇澄寫(xie) ,阿寶10歲,鄰居蓓蒂6歲,兩(liang) 個(ge) 人爬上屋頂,“瓦片溫熱,眼裏是半個(ge) 盧灣區”。“東(dong) 南風一勁,聽見黃浦江船鳴,圓號寬廣的嗡嗡聲,撫慰少年人的胸懷。”
這溫情、動人的一幕,被王家衛在電視劇中複原了。
《繁花》小說一共31章,沒有連貫的故事,表麵是飲食男女,裏麵是上海歲月。小說貫穿20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間,展現了滬生、阿寶、小毛3個(ge) 不同家庭背景的上海男人成長經曆,並由此輻射上海灘幾十個(ge) 人物的命運。小說以獨特的滬語和話本式表達,書(shu) 寫(xie) 了一部上海的繁華傳(chuan) 奇。
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對這部小說的頒獎詞如是說:“《繁花》的主角是在時代變遷中流動和成長的一座大城……在小曆史中見出大曆史,在生計風物中見出世相大觀,急管繁弦,暗流湧動,盡顯溫婉多姿、餘(yu) 音不絕之江南風韻,為(wei) 中國文學表達都市經驗開辟了新的路徑。”
2023年,長江文藝出版社推出《繁花:批注本》。彼時,華東(dong) 師範大學教授毛尖撰文表示:“看完《繁花》批注本,就等《繁花》電視劇了。在這個(ge) 世界上,也沒有比王家衛更適合給這個(ge) 小說一個(ge) 影像批注本了,惟願原著中的時代風、粉汗雨能夠曆曆在目。”
如今,這個(ge) “影像批注本”呈現於(yu) 觀眾(zhong) 麵前,有原著的“時代風、粉汗雨”,更有自己的生命。
在王家衛的影像中,原著裏的滬生和小毛都消失了,阿寶成為(wei) 靈魂人物和敘事主線;相較於(yu) 原著,電視劇的時間背景更為(wei) 集中地聚焦於(yu) 20世紀90年代這條時間軸上,展現時代大變革時期的上海,機遇與(yu) 希望呈井噴之勢,滬上風雲(yun) 際會(hui) 的生意場中弄潮兒(er) 女的起伏人生。
王家衛坦言,他們(men) 沒有能力還原足本的《繁花》,但是“肯定會(hui) 給出一個(ge) 你在原著裏看不到的上海阿寶”。
複旦大學特聘講座教授陳建華指出,小說《繁花》就是一軸《清明上河圖》式風俗畫卷,生動再現“話本”傳(chuan) 統的當代活力。圍繞滬生、阿寶和小毛及其親(qin) 友描繪20世紀下半葉的上海,全方位掃描其物質與(yu) 心靈世界,不厭其詳地鋪陳城市景觀與(yu) 日常生活物件的細節。金宇澄“用畫筆替代偉(wei) 大的相機鏡頭”,記錄留存在記憶中的曆史城市。
電視劇版《繁花》,充分描繪出了原著小說骨子裏的上海市井和人情,“基因”脫胎於(yu) 城市土壤,而故事又印刻於(yu) 大時代的格局和浪潮裏。
開場節奏就刺激帶感,阿寶憑借自己打拚躋身成為(wei) 商界後起之秀。他把公司開在和平飯店,帶領船隊馳騁股海,一場車禍疑雲(yun) ,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身邊人與(yu) 自己的關(guan) 係。
自從(cong) 老戲骨遊本昌飾演的“爺叔”成為(wei) 阿寶的生意領路人,大幕拉起,眾(zhong) 生相徐徐展開,人情生意一杯酒,命運去留不由人。
平凡的“阿寶”蛻變為(wei) “寶總”,離不開高人爺叔與(yu) 夜東(dong) 京老板玲子、外貿大樓汪小姐的鼎力協助。隨著神秘女子李李空降黃河路,一家時髦飯店即將攪動整條街,也令寶總的事業(ye) 變得動蕩驚心,他與(yu) 身邊人的關(guan) 係經受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黃河路是生意場的中心,此路區區755米,可使人揚名立萬(wan) ,亦可使人傾(qing) 家蕩產(chan) 。
劇集播到三分之一處,一場多方勢力卷入、轟轟烈烈的“黃河路保衛戰”,讓觀眾(zhong) 們(men) 震撼,不由評論一句“這很王家衛”。導演的黑色幽默腔調,以及無處不在的“回憶殺彩蛋”,又狠狠引起觀眾(zhong) 共情。
文字和影像各有優(you) 勢,影視讓原著的“不響”都“響”出來
當一些經典文學作品被影視化改編後,網絡上屢屢掀起關(guan) 於(yu) “書(shu) 粉”和“劇粉”的爭(zheng) 論,折射出很多人對於(yu) 影視劇對小說進行“二度創作”問題的討論和分歧。
以《繁花》電視劇播出為(wei) 契機,此番話題再度升溫。有業(ye) 內(nei) 人士對記者表示,影視創作者“不被原著限製是好事”。“也許拍出來是低於(yu) 原著的,但是隻有不被限製,才有可能超越,此間的創作才是真正自由的,從(cong) 而能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不過,影視創作者必須要重視其視野、表達和方法能否與(yu) 當下觀眾(zhong) 產(chan) 生共鳴。
一位文學評論家認為(wei) :“我們(men) 現在是麵對兩(liang) 部長篇小說,一個(ge) 是金宇澄的,一個(ge) 是王家衛的。”
金宇澄對《繁花》書(shu) 名的解釋是:“繁花就像星星點點生命力特強的一朵朵小花,好比樹上閃爍小燈,這個(ge) 亮起那個(ge) 暗下,是這種味道。”《繁花》所描繪的是此起彼伏的趣聞軼事,承載的更是上海時而幽暗時而光輝的城市記憶。
電視劇《繁花》內(nei) 核始於(yu) 人又不止於(yu) 人,人物群像背後的時代性始終是該劇的創作母題。
金宇澄曾提到,當年是被王家衛的一句話打動了:“他說你寫(xie) 的就是我哥姐的事情。”
金宇澄對於(yu) 自己小說改編的態度很開放,在他看來,原著交給導演,他來做一個(ge) 東(dong) 西,就是一個(ge) 新的生命。
很多觀眾(zhong) 評價(jia) ,《繁花》電視劇的改編,最大的妙處是補充了原著的“留白”——《繁花》全書(shu) 共有1000多次“不響”。不響,即不語。
毛尖評價(jia) 電視劇改編,原著中的“不響”必須得“響”出來。“電視劇《繁花》既是對小說的致敬,也是和小說的一次競賽,或者說,王家衛用自己的方式解釋了《繁花》”。
王家衛認為(wei) ,文字有文字的優(you) 勢,影像有影像的優(you) 勢,對劇來說,最有起伏,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應該是阿寶。是什麽(me) 讓阿寶成為(wei) 寶總,一夜之間成為(wei) 時代弄潮兒(er) ?這個(ge) 內(nei) 容在書(shu) 裏麵沒有體(ti) 現,原著“不響”,電視劇可以“補白”相輔相成。
“這個(ge) 劇集隻是蛋糕中的一塊。”王家衛希望大家去讀讀原著,帶著《繁花》看《繁花》。每個(ge) 人心裏都有屬於(yu) 自己的《繁花》。
《繁花》講的是1992年到1993年之間的事情。王家衛說:“30年過去了,我希望大家的2024年一樣美好,繁花似錦,新年快樂(le) 。”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沈傑群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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