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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好生活之樹——從《星空與半棵樹》說開去

發布時間:2023-03-23 10:15:00來源: 人民日報海外版

  長篇新作《星空與(yu) 半棵樹》的初稿,是我在寫(xie) 完《西京故事》後拉拉雜雜寫(xie) 下的,因為(wei) 很多事情還需要拉開時間距離再看看,就放下了。之後又接連寫(xie) 了被稱為(wei) “舞台三部曲”的《裝台》《主角》《喜劇》。有人希望我沿著這個(ge) 路子繼續寫(xie) 下去,也有人說應該轉轉舵。我倒沒過多考慮與(yu) “舞台”的關(guan) 聯度,因為(wei) 舞台永遠是一個(ge) 平台,無非是提供人表演的場所,至於(yu) 把人物放到哪裏去表演,那要看你對哪個(ge) 場所更熟悉。一個(ge) 不熟悉的場域,會(hui) 讓我那些急著施展拳腳的人物縮手縮腳,並吃盡暗虧(kui) 。盡管如此,在《星空與(yu) 半棵樹》的改寫(xie) 中,我還是在人物的表演舞台上做了延展與(yu) 調適。

  這裏拉開的是一個(ge) 從(cong) 鄉(xiang) 村到小鎮,再到縣城、省城、京城的寬闊舞台,人物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高高低低。而抽絲(si) 剝繭,故事的緣起和一個(ge) 基層幹部的幾句話有關(guan) 。我在省城工作時,他來看我,跟我講了一件小事:兩(liang) 家人因為(wei) 地畔子上一棵樹的產(chan) 權問題沒有解決(jue) 好,結果事情越卷越大,積怨越來越深。他說隻要基層幹部有一句話,也許早就解決(jue) 了,可偏偏沒人說,大概都覺得事情太小吧。那時我並沒在意,後來調到北京又從(cong) 這位朋友口中聽到幾個(ge) 故事,腦子裏就有一些形象揮之不去了,與(yu) 我所熟悉的這幾十年漫長的曆史畫卷發生了勾連。而這幅畫卷恰與(yu) 我當初寫(xie) 的那部小說初稿暗合,我就把它翻出來重讀。一點一滴,從(cong) 兒(er) 時由偏僻鄉(xiang) 村對星空的深邃記憶,到山鄉(xiang) 的河山、村落、宅院、人物等摧枯拉朽般地改頭換麵,再到鐵路、高速路、高鐵對物理空間的陡然拉近,以至城鄉(xiang) 邊界的顯性模糊與(yu) 隱性加深……我開始了一種混沌的過往盤點與(yu) 整合記錄。

  小說的名字“星空與(yu) 半棵樹”有兩(liang) 部分,先說“星空”。我對山村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星空。在稍高一點的地方,就覺得星空像一頂筒狀的帽子,戴在我們(men) 頭上,邊沿耷拉到山腳下。我記得上小學時有一位老師是主張我們(men) 多看星星月亮的。他說,晚上回去記得數數星星,別老用眼睛盯著腳下有沒有分分錢。在課堂上,他又會(hui) 講到圍繞太陽係旋轉的九大行星,因為(wei) 那時冥王星這顆不夠尺寸的矮行星還沒被踢出去。我相信老師讓大家多看月亮、數星星、別老盯著腳下分分錢的幽默提點,一定會(hui) 讓同學們(men) 記憶深刻。後來進縣城工作,星星還是那個(ge) 星星,但至多抬頭看看月亮,因為(wei) 生活逼得你還真需要時時盯著腳下的分分錢了。再進了省城,連看月亮都少了。星空,就逐漸成了一種存在的概念。

  就在這時,我突然又被專(zhuan) 題片裏畫麵優(you) 美、奧妙無窮的太空所吸引,閱讀興(xing) 趣隨之轉移,從(cong) 卡爾薩根的《宇宙》、霍金的《時間簡史》、布萊森的《萬(wan) 物簡史》等書(shu) 中,甚至得到了比一些社會(hui) 學家縱論社會(hui) 演進規律更深刻的洞見。他們(men) 將人類的生死存亡、宗教、哲學、曆史、科學、經濟、技術、戰爭(zheng) 、病毒、進化,統攝在天體(ti) 的照妖鏡下,一一辨析著我們(men) 認識自己、改造世界的可行性。隨著網絡閱讀的勃興(xing) ,我停掉了訂閱的其他刊物,卻始終保留著《天文愛好者》雜誌,甚至還買(mai) 了一台天文望遠鏡,不時向天空掃射一二。再回到鄉(xiang) 村,我想拜訪那位讓我們(men) 數星星的老師,可人已作古,就想在小說中複活他的形象。因為(wei) 鄉(xiang) 村總有那麽(me) 一些人,讓我們(men) 擁有看到深廣與(yu) 遼闊的胸襟和眼神。他手提的老馬燈,有時真能照亮一個(ge) 山村。小說的一個(ge) 特殊人物——民辦教師草澤明就出場了。他有兩(liang) 個(ge) 學生,其中一個(ge) ,就是背著一部上大學時購買(mai) 的漆皮斑駁的二手望遠鏡,一次次奔波在路上的安北鬥。他老想仰望星空,可腳下要處理的卻偏偏是半棵樹的事。

  再說“半棵樹”。對星空而言,太陽係在銀河的恒星係統中,有數千億(yi) 個(ge) 。而銀河係在宇宙的星盤上,也有萬(wan) 億(yi) 個(ge) 以上。連龐大的銀河係都隻是宇宙的一粒塵埃,何況地球上的半棵樹。可在這半棵樹的主人溫如風看來,它卻有關(guan) 尊嚴(yan) 、權利、麵子、裏子,一個(ge) 男人甚至一個(ge) 人的一切。因此,他屢屢踏上討要公道之路,甚至耽誤了誌在仰望星空的安北鬥。安北鬥由無奈、討厭、氣憤、惱恨,到理解、同情、不平、介入,他越來越感到自己是幹了一件有價(jia) 值的事,與(yu) 天文愛好者夢寐以求的小行星發現之旅殊途同歸了。理想信念,看似高蹈出塵、超然絕俗,但最終落到俗世層麵上,落到一名基層公務員安北鬥身上,就具體(ti) 到了幫村民溫如風爭(zheng) 取那半棵樹的權利上。

  生活與(yu) 小說,在我看來,有時就是一棵樹的狀態。根係越龐大,主幹越粗壯,旁枝越紛擾,葉莖越繁複,就越耐看、越有意味。小說隻是對生活之樹做一種精心的爬梳與(yu) 打理。把你知道的有趣世事通過講故事的方式講出來。其實還是戲劇家李漁“立主腦、剪頭緒”的問題。隻是小說的“主腦”和“頭緒”更加豐(feng) 沛斑駁,因為(wei) 有可以“拉平撴展”的長度自由。而自由恰恰又需要一種更大的限製,隻“拉平撴展”肯定亂(luan) 糟無序。一個(ge) 村子本來就是一棵不小的大樹,厘清頭緒實在是一件難事,何況我還想由村子連帶到鎮上,再由鎮上帶到縣上、省城、京城,有時就覺得這故事特別不好講。但小說最終仍是對一個(ge) 村鎮的山川物理、鳥蟲花草、人情風貌、生老病死的鋪陳,就有了一個(ge) 看待整體(ti) 的落腳點。

  我所經曆的半世滄桑,在曆史長河中,隻是一個(ge) 小單元。但這注定是一個(ge) 重要單元——曆史不可能忽略這十幾億(yi) 人的生命共進。透過一個(ge) 村鎮去仰觀俯察,其中的摸爬滾打、拚死拚活、山崩地坼、反複試錯,都具有了一個(ge) 時代演進史上的獨特意義(yi) 。我們(men) 的所有行動都是一個(ge) 過程,當我們(men) 恨著大山的貧瘠、閉塞,認認真真折騰幾番後,才逐漸讀懂了人與(yu) 自然生態之間和光同塵的重要。星空與(yu) 大地,自古以來就是人類認識與(yu) 把握生存命運的關(guan) 鍵點,無論怎樣潮起潮湧,最終還會(hui) 落在敬畏、適洽、嗬護與(yu) 共生上。

  歸根結底,小說是寫(xie) 人的藝術。人是最複雜、微妙、多變的,我們(men) 閱不盡、品不夠,其價(jia) 值、尊嚴(yan) 、智慧、力量之綜合,體(ti) 現了人的高貴性。而善良與(yu) 惡行、淳厚與(yu) 奸詐、正大與(yu) 宵小、愛憐與(yu) 仇恨、守常與(yu) 貪婪,交匯出人的百態千麵,這是作家無法窮盡的世相。由一個(ge) 或幾個(ge) 人到一群人的命運,再自然地牽連出現實的、時代的、曆史的命運,雖然故事各不相同,打開的世界存在巨大差異,但出發點和落腳點,仍在一個(ge) 個(ge) 具體(ti) 可感的人身上。魯迅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men) ,都和我有關(guan) 。”我越來越體(ti) 會(hui) 到這句話對於(yu) 文學的意義(yi) 。當我們(men) 感覺不到遠方所發生的故事與(yu) 我們(men) 作為(wei) 人的牽絆時,說明我們(men) 正在麻木或墮落,文學也變得無意義(yi) 。

  小說當然也要探索新的藝術技巧和表達方式,需要不斷地求新變異,但最重要的仍然是對人,對由人牽連出的廣闊時代、現實和曆史的打理記錄。文學是關(guan) 於(yu) 人的一係列行為(wei) 的係統性安排,人的行為(wei) 的變數,決(jue) 定著小說的前進方向,任何技術,都隻是人的行為(wei) 的拐杖。當拐杖影響了人的行為(wei) 時,哪怕這個(ge) 拐杖再漂亮,再精美,大概都得忍痛割愛。這部小說裏有一個(ge) 特殊的角色——貓頭鷹,他比我說得多,比《喜劇》裏那條柯基犬說得也多。它不時對人類的過錯絮叨個(ge) 沒完,有時對自己也十分不滿。但願這隻貓頭鷹不是某種後現代技法的刻意,而是一個(ge) 創新的藝術形象。希望人類有更多的它或他存在,賜予我們(men) 從(cong) 更廣闊的星空來打量現實、省察生活的能力,增強自己更高層次的覺悟。

  (作者係中國作協副主席,茅盾文學獎獲得者)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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