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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間】有村名北極

發布時間:2023-05-08 10:02: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煙火人間】

  作者:王充閭(遼寧省作家協會(hui) 名譽主席)

  “有村名北極,無客不南來。”這副妙對的產(chan) 生,緣於(yu) 幾年前的一次結伴出遊。

  時當盛夏,參加完在海拉爾舉(ju) 行的學術研討會(hui) ,滬上的吳教授約我同遊漠河北極村,我欣然應承,說那是我的舊遊地,我可以充任半個(ge) 向導。

  途中交談,我追憶了初訪北極村時的觀感:滾滾東(dong) 流的黑龍江,在這裏繞了一個(ge) 彎兒(er) ,將它環抱起來,令人記起老杜“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的詩句。長堤信步,瓦藍瓦藍的天,點綴著幾朵白雲(yun) ;樹冠墨綠,葉片上仿佛閃動著億(yi) 萬(wan) 個(ge) 小鏡子,透著一色清新、靈澈。堤邊鋪曬著一些新割下的青草,透出濃濃的花草香味。久違了,這花香草香!童年、故鄉(xiang) ,不期然地回複到眼前。

  江堤內(nei) 側(ce) ,坐落著一戶木刻楞式農(nong) 家房舍。四麵牆壁全由圓木壘成,隔寒蔽熱,冬暖夏涼。園子裏栽種豆角、茄子、西紅柿,籬笆上掛滿了脆嫩的黃瓜。正在園中勞作的夫婦,聽說我遠道而來,趕忙從(cong) 井裏汲出一桶清水,又摘下幾根黃瓜,澆水洗涮。男主人說,吃吧,這瓜有說道呀,它們(men) 長在祖國最北的人家。

  夜晚,村裏安排觀看極晝、極光。將近23時,遊人聚集到江邊的一處開闊地帶。這哪裏是深夜啊,西邊的暮靄還未退場,東(dong) 麵的朝霞已經起身了,北麵白光光的,看去既如傍晚,又像黎明。在這裏,人們(men) 的一些常識性概念被顛覆了。“太陽東(dong) 出西落”——不,日出的方向應該是偏北。“晚霞朝暉”,就是說,一個(ge) 在晚上,一個(ge) 在清晨——不,在這裏二者可以說是同步現身。李商隱說:“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朱自清先生嫌它有點頹唐,改為(wei) :“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在這裏,不僅(jin) 夕陽好,黃昏也更長,從(cong) 晚五點算起,總有六七個(ge) 小時吧。

  我的這些描述,益發燃起吳教授的興(xing) 致。到達北極村,酒店住下,簡單用過午餐,他便笑著揮手:“老兄很會(hui) 吊胃口,聽著入迷了。走!抓緊出遊。”

  這樣,我們(men) 便穿過林叢(cong) ,踏上棧道,來到了北極沙洲。這是半個(ge) 世紀前一次特大洪水過後形成的一片沙淤地。說是“沙洲”,其實是道地的綠洲,滿眼綠意蔥蘢。因為(wei) 剛從(cong) 呼倫(lun) 貝爾草原過來,腦子裏立刻喚起綠浪接天的記憶,竟不知此身何處。

  雖說我是舊遊重到,可是,般般都感到新鮮、醒眼,處處煥然一新。遊人增多了,可看的景點各具特色。就說這個(ge) 北望埡口廣場吧,觸目可見的石頭上,都刻著形體(ti) 各異的“北”字,據說共99個(ge) 。我們(men) 邊走邊看,發現了晉代王羲之,唐代李世民、歐陽詢、賀知章、懷素,明代王鐸,以及今人毛澤東(dong) 的筆跡,一個(ge) 個(ge) 鬥豔爭(zheng) 奇,豐(feng) 姿瀟灑。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座三棱錐形、銀白色的雕塑,三條棱從(cong) 中心以120度角散射排列,在斜陽的照射下,閃著熠熠的輝光,像是三隻昂首向天、引吭高唱的仙鶴。實際上這是三個(ge) “北”字的半邊,無論從(cong) 哪個(ge) 角度看雕塑,都是一個(ge) “北”字。字體(ti) 以清代書(shu) 法家鄧石如的小篆體(ti) “北”字為(wei) 原型。

  吳教授站在塔下,麵對午後的斜陽,說:“全國各地的人,都來這裏看‘北’,可是,對於(yu) 北極村來說,隻有南。”“哢嚓”一聲,他那一瞬間的形象,被我定格在相機裏。

  掃視地麵,發現石板上繪有一張碩大無朋的中國地圖,上麵標著全國各個(ge) 省會(hui) 城市,並且載明到這裏的直線距離。他找到了上海:2420公裏。那麽(me) ,祖國哪個(ge) 地方離這裏最遠呢?應該是最南端的三沙市的曾母暗沙吧?一看,是5664公裏。

  右行不遠,見到一塊略似中國地圖形狀的大石頭,上麵刻有一個(ge) 五角星,這是北京,右上方頂端還有一個(ge) 小紅點,這無疑是北極村了。巨石旁矗立著一根高大的木柱,上麵釘有指示不同方向的十多個(ge) 木牌,分別寫(xie) 著開羅、悉尼、新德裏、華盛頓、莫斯科等世界著名城市的名字,並都注明著與(yu) 此地的直線距離。

  我們(men) 議論說,這裏的設計頗見匠心,富有開創意識。北極村的曆史沒什麽(me) 特點,就是說,時間優(you) 勢不明顯,那麽(me) ,就充分地在空間方位上做文章——把人文意蘊同秀美天成的自然景觀結合起來;把書(shu) 法之類的傳(chuan) 統文化同抽象派的現代雕塑藝術結合起來;把現實中方位上的特殊性同中國古代的“北辰”“北鬥”概念結合起來;特別是抓住人們(men) “常在他鄉(xiang) 憶故鄉(xiang) ”的心理,以北極村為(wei) 基點,標示與(yu) 各地的空間距離,以一線情絲(si) 把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遊人同北極村聯結在一起。精巧的構思,以素樸、自然的形式出之,收到了很好的美學效果。

  聽到這些,導遊過來,請我們(men) 題詞。吳教授便在紙上題寫(xie) 了本文開頭引述的那兩(liang) 句話:“有村名北極,無客不南來。”我說:“‘北極村’‘南來客’,天然恰對。”我題寫(xie) 了一首五絕:“情動南來客,欣題北地書(shu) 。江村邀俊賞,覽勝樂(le) 何如!”

  結記著要去看望上次到過的極北人家,我很想念那對善良純樸的夫婦,還有那清脆的黃瓜、奇特的木刻楞。這次在海拉爾開會(hui) ,獲贈一份十件套的俄羅斯套娃紀念品,生動可愛,我想轉贈給他們(men) 。可是,問詢結果卻是,房主已經搬遷,不知去處。聞之悵然。

  美國自然文學作家莫梅迪有言:“在人的一生中,他應當同尚在記憶之中的大地,有一次傾(qing) 心的交流。他應當把自己交付於(yu) 一處熟悉的風景,從(cong) 多種角度去觀察它,探索它,細細地品味它。他應當想象自己親(qin) 手去觸摸它四季的變化,傾(qing) 聽在那裏響起的天籟。他應當想象那裏的每一種生物和微風吹過時移動的風景。他應當重新記起那光芒四射的正午,以及色彩斑斕的拂曉和黃昏。”我於(yu) 北極村,就是這樣。

  竊以為(wei) ,真正有價(jia) 值的遊觀,在體(ti) 驗、欣賞之外,還應有思考與(yu) 寄望。我深情祝願:在現代化、商業(ye) 化的大潮中,這裏能少些喧囂的聲響、感官的娛樂(le) ,多些文化底蘊,盡可能保留質樸、自然的本色。從(cong) 北極村走出的作家遲子建在文章裏說過:“我十分恐懼那些我熟悉的景色,那些森林、原野、河流、野花、鬆鼠、小鳥,會(hui) 有一天遠遠脫離我的記憶,而真的成為(wei) 我身後的背景,成為(wei) 死滅的圖案,成為(wei) 沒有聲音的語言。”她生於(yu) 斯,長於(yu) 斯,與(yu) 這片土地血脈相連,她把此間稱為(wei) “夢開始的地方”。之所以說這番話,就是因為(wei) 她實在太愛北極村了。

(責編:李雅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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