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長沙5月21日電題：鑽下“中國孔”：向海圖強！——記湖南科技大學海洋實驗室主任萬(wan) 步炎

　　新華社記者吳晶、袁汝婷、謝櫻

　　站在數米高的“海牛Ⅱ號”麵前，這個(ge) 身量精瘦、滿頭白發的“小老頭”有點不起眼。帶著“海牛家族”，他用了30多年時間，實現了我國海底鑽機裝備與(yu) 配套地質鑽探技術的突破、從(cong) 跟跑到並跑到領跑的跨越。

　　他，就是湖南科技大學海洋實驗室主任萬(wan) 步炎。30餘(yu) 年來，他帶領科研團隊刻苦攻關(guan) 、不懈鑽研，解決(jue) 了一些關(guan) 鍵核心技術“卡脖子”難題，將海底鑽機裝備製造與(yu) 應用技術牢牢掌握在中國人自己手裏，不斷推動我國深海資源與(yu) 地質勘探技術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

　　向海圖強：大洋深處鑽下“中國孔”

　　2021年4月7日，“海牛家族”又一次沸騰了。

　　中國首台“海牛Ⅱ號”海底大孔深保壓取芯鑽機係統在海底成功下鑽231米，刷新世界紀錄。

　　關(guan) 鍵技術完全自主研發、150餘(yu) 項國家專(zhuan) 利、16項國際發明專(zhuan) 利，“海牛Ⅱ號”的成功意味著，我國海底礦產(chan) 資源探采裝備技術已基本滿足了海洋資源的勘探需求。

　　科考船拉著一個(ge) 由鋼結構框和鐵鏈組成的拖網，跑出去幾十公裏，能不能撈出一些表層礦石，全憑運氣，也無法判定該礦石在海底的精確位置，這就是當初中國的深海勘探。

　　後來，一些發達國家的海底鑽機開始使用通訊電纜，而我國租用的海底鑽機隻能用拖網吊著深潛入海，海底信息無法上傳(chuan) 。

　　中國大洋礦產(chan) 資源研究開發協會(hui) （下稱“中國大洋協會(hui) ”）決(jue) 定麵向全國招標，自主研發海底鑽機。因為(wei) 過去的研究經曆“沾點邊”，萬(wan) 步炎團隊中標了！

　　唯一的“資料”是租來的、鑽機隻有參數和基本原理，所有關(guan) 鍵技術都要從(cong) 零開始。

　　缺乏基礎。萬(wan) 步炎開始自學海洋地質與(yu) 環境、機械設計、通訊、供電、自動控製……

　　沒有圖紙。萬(wan) 步炎自己畫圖、試驗，畫了幾千張，試了無數次……

　　為(wei) 了攻破數千米水下供電難題，他和團隊商定，用體(ti) 積小、儲(chu) 能高的鋰電池替代笨重的蓄電池。然而，陸地上用的鋰電池怎麽(me) 放入強壓、強腐蝕的深海？

　　“鋰電池遇水極易短路爆炸，當時就像抱著炸藥包做研究。”一位團隊成員回憶，實驗室裏數次發生水下爆炸損毀設備的險情。

　　無數次試驗後，萬(wan) 步炎探索出將鋰電池包裹起來的合理方式，並采用獨特技術方案實現鋰電池筒的快速散熱與(yu) 降溫。

　　萬(wan) 步炎的妻子劉淑英記得，在研發第一台海底鑽機的日子裏，至少有兩(liang) 到三個(ge) 月時間，丈夫每天都在實驗室工作到淩晨兩(liang) 三點……

　　“國家都把任務交給我們(men) 了，總不能再拿著拖網去拖吧？”問題不解決(jue) ，萬(wan) 步炎就不回家。

　　一夜一夜，一點一點，啃下“硬骨頭”。2001年，中國人終於(yu) 研發出自己的海底鑽機！

　　可是，難題又來了——

　　從(cong) 國外買(mai) 來的科考船，號稱能承重5噸，其實隻能承重2.5噸。4.5噸重的樣機裝載上去，船不行了。

　　鑽機減重近50%，談何容易？

　　這是一次最痛苦的“減肥”，在長達兩(liang) 年的時間裏，萬(wan) 步炎帶領團隊耐著性子，“一斤一斤往下減”直至達標。

　　2003年夏天，中國首台深海淺地層岩芯取樣鑽機海試成功，在海底下鑽0.7米，並取回礦石樣本。

　　那一天，屬於(yu) 中國的海底鑽機在海底鑽到第一個(ge) 孔！

　　那一天，從(cong) 不喝酒的萬(wan) 步炎醉得“揚眉吐氣”。

　　0.7米、2米、5米、20米、60米……“海牛家族”沒有停下深海開墾的腳步。

　　一點點向前掘進！一個(ge) 個(ge) 關(guan) 口攻破！海底下鑽越來越深！

　　以身許國：洞庭少年懷揣海洋夢

　　萬(wan) 步炎這一輩子，和海洋有著不解之緣。

　　1964年生於(yu) 湖南嶽陽的他，在煙波浩渺的洞庭湖畔長大。 他的外祖父早年參加紅軍(jun) ，為(wei) 革命壯烈犧牲。

　　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政府每年下發600斤稻穀作為(wei) 烈屬撫恤金，鄉(xiang) 鄰口碑相傳(chuan) 外祖父的傳(chuan) 奇，這些都讓年少的萬(wan) 步炎常常思考何為(wei) “以身許國”。

　　1978年，14歲的萬(wan) 步炎因為(wei) 才學出眾(zhong) 提前參加高考，填報的誌願全是航空航天和天文學。然而，他被調劑到中南礦冶學院地質係探礦工程專(zhuan) 業(ye) ，7年後服從(cong) 分配到長沙礦山研究院工作。

　　從(cong) 仰望星空到眺望大海，萬(wan) 步炎找到了人生全新的航向。

　　為(wei) 了追趕發達國家，長沙礦山研究院組建海洋采礦研究室。

　　“深海勘探技術有多強，我們(men) 的國家就能走多遠。”領導一句動員話，成為(wei) 萬(wan) 步炎畢生的動力。

　　1990年，中國大洋協會(hui) 成立。萬(wan) 步炎所在的團隊，開始正式接觸海洋采礦係統研究任務。

　　1992年，萬(wan) 步炎遠赴日本，從(cong) 事海洋采礦揚礦技術研究。骨子裏有著一股湘人“蠻勁”的萬(wan) 步炎不服氣，夜以繼日地研究學習(xi) 。最累的日子裏、特別難的時候，家門口那塊“光榮烈屬”的門牌，總在他腦海中浮現。

　　一年後，他婉拒高薪工作，毅然回國。

　　然而，現實給了他迎頭一棒——

　　第一次登上遠洋科考船的萬(wan) 步炎發現，船上幾乎所有鑽探裝備，小到樣品管，大到取樣器、絞車，全是“洋品牌”。

　　“外國人能搞的，中國人一定能搞出來！”萬(wan) 步炎的“蠻勁”又上來了：“國家落後於(yu) 人的地方，就是我努力的方向！”

　　勇攀高峰：最不怕的就是困難

　　59歲的萬(wan) 步炎一頭白發，他笑言“這是大海的饋贈”。

　　他難忘第一次登船出海，出港後整整一個(ge) 星期，他都因為(wei) 暈船而幾乎動彈不得，連黃疸水都吐了出來。

　　“要幹活，不能一直躺著！”萬(wan) 步炎勉力支撐自己爬起來，站一會(hui) 兒(er) 、再坐一會(hui) 兒(er) ，在甲板上搖搖晃晃、緩緩踱步，逼自己吃下東(dong) 西，一會(hui) 兒(er) 又吐出來……終於(yu) 他不再暈船。

　　海上的工作環境極其特殊，幾乎“與(yu) 世隔絕”，一些在陸地上輕而易舉(ju) 的事，都會(hui) 成為(wei) 出海期間的嚴(yan) 峻考驗。

　　“卡住了，鑽機上不來了！”2021年，“海牛Ⅱ號”的一次深海試驗卡殼了。

　　鑽機完成海底作業(ye) 、正從(cong) 海底回收，從(cong) 丹麥進口的配套收放絞車忽然發出巨大異響，一檢查，收放絞車排纜係統的傳(chuan) 動機構嚴(yan) 重損壞。

　　放，放不下去；收，收不回來。價(jia) 值數千萬(wan) 元、凝聚無數心血的鑽機，就這樣懸吊在水下。

　　此刻，距離強台風經過這片海域隻剩兩(liang) 天了！如果不能解決(jue) 問題，就隻能砍斷臍帶纜，把鑽機丟(diu) 棄在海底。

　　緊急聯係丹麥廠家無果、求助國內(nei) 代理商“無能為(wei) 力”，幾乎所有人都灰心了。

　　“海上摸爬滾打這麽(me) 多年，我們(men) 最不怕的就是困難！”萬(wan) 步炎一邊給團隊打氣，一邊爭(zheng) 分奪秒想辦法。

　　修複原有的排纜係統的傳(chuan) 動機構不可能，必須打造臨(lin) 時的液壓係統代替損壞部件。萬(wan) 步炎迅速畫出設計圖，缺零件就從(cong) 現有係統上拆……40多個(ge) 小時後，一套臨(lin) 時係統完成了。

　　“動了動了！有反應了！”在台風到來前的兩(liang) 小時，鑽機完好無損地回收了，成為(wei) 業(ye) 界“不可思議的奇跡”。

　　“每次出海，頭發都要再白5%。”萬(wan) 步炎的一句輕描淡寫(xie) ，濃縮了所有的驚心動魄。

　　一年，團隊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海上度過。累了，他們(men) 就在甲板上枕著礦泉水瓶打盹。

　　需要避風的日子裏，船會(hui) 停泊在靠近港口的錨地，擅長拉小提琴的萬(wan) 步炎搞來一塊小黑板，在小食堂裏教大家識譜唱歌、學習(xi) 天文。

　　歌聲動人、乒乓球打得好、還會(hui) 觀星……在大家眼裏，這位“小老頭”，“吃得苦、耐得煩、霸得蠻”，還有孩子般的真性情。

　　“別人能做到的，我們(men) 一定能做到，別人還沒有做到的，我們(men) 中國人也有可能先他們(men) 一步做出來！”2023年全國兩(liang) 會(hui) “代表通道”上，全國人大代表萬(wan) 步炎自信宣告。

　　一次次穿越海上風浪，一次次跨越科研鴻溝。深海夢，被自主創新技術刻在海底；中國心，在科學家的胸中澎湃不息。

　　“我們(men) 的目標是星辰大海。”萬(wan) 步炎說，未來還要到更深更廣闊的海域去打一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