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性、“中國風”與(yu) 類型融合

　　——2023年暑期檔電影創作觀察

　　作者：孫力珍

　　2023年暑期中國電影市場票房呈現井噴之勢，拋開亮眼的票房數據，暑期檔本身也展現出許多值得探討的文化現象。首先，以強話題性引領了現實題材創作，《消失的她》《孤注一擲》《八角籠中》等影片都是代表；其次，對中國傳(chuan) 統文化題材進行現代性闡釋，呈現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銀幕影像序列，如《長安三萬(wan) 裏》與(yu) 《封神榜：朝歌風雲(yun) 》；同時不可忽視的是，在超級暑期檔的背後，中國電影市場及其創作也存在一些問題，如喜劇題材電影闕如且受關(guan) 注度不高，如王一博、黃渤主演的《熱烈》（喜劇+競技體(ti) 育），打懷舊牌的《茶啊二中》（喜劇+青春），以及關(guan) 注教育問題的《學爸》（喜劇+家庭）等影片表現差強人意。

　　現實題材引爆社會(hui) 話題

　　現實題材創作應當跟蹤現實的流動，把握時代的總體(ti) 精神狀態，及時反映現實生活中的矛盾或社會(hui) 心理中普遍關(guan) 注的問題。在今年的暑期檔電影中，出現了多部具有很強話題性的現實題材影片。相較於(yu) 傳(chuan) 統現實題材影片而言，這類強調話題性的現實題材影片更加貼近當前社會(hui) 中容易引起話題的題材，即影片內(nei) 容注重展現當下現實熱點，通過自媒體(ti) 短視頻傳(chuan) 播持續預熱，一經上映更易引發廣泛討論。

　　從(cong) 2023年暑期票房前6位的電影來看，有多部作品是取材於(yu) 現實事件，如《消失的她》以“殺妻騙保”的真實案件為(wei) 基底，探討兩(liang) 性話題；《孤注一擲》則聚焦緬北詐騙套路，將全民反詐進行到底；王寶強執導的《八角籠中》則取材於(yu) 2017年轟動全國的“格鬥孤兒(er) ”真實事件。與(yu) 傳(chuan) 統現實題材對電影的現實觀照性不同，上述影片在不同程度上雜糅了懸疑、驚悚、犯罪等元素，形成了極具話題效應的影像內(nei) 容，也以奇觀化配方為(wei) 觀眾(zhong) 提供了一種短暫的、瞬時的感官刺激，形成了某種“話題性現實題材電影”。

　　實際上，現實題材電影引爆社會(hui) 話題並非偶然，2018年《我不是藥神》就引發了大眾(zhong) “看病難”的話題。相較於(yu) 《我不是藥神》，2023年的現實題材電影的話題性更具情緒感染力，如《消失的她》通過“殺妻栽贓”“女性幫助女性”等話題，以女性議題串聯當下社會(hui) 熱點事件，觸動觀眾(zhong) 的情感共鳴，在宣發團隊的策劃下，《消失的她》屢屢登上熱搜話題榜。據統計，該片購票觀眾(zhong) 女性高達76.6%，而“帶戀愛腦閨蜜看《消失的她》”一度成為(wei) 社交話題。《孤注一擲》則精準地聚焦社會(hui) 反詐宣傳(chuan) ，揭秘緬北詐騙團夥(huo) 的運作機製。相較於(yu) 前兩(liang) 者的強類型化設定，《八角籠中》以“底層敘事”邏輯形塑現實社會(hui) 邊緣群體(ti) 的真實生存狀態，除了立足“真實事件”的話題性，更在於(yu) 王寶強在片中所展現的真實與(yu) 真誠。

　　除了影片內(nei) 容展現出的話題性，短視頻平台的加持，也展現了話題電影的流量帶動能力。根據《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2021年我國短視頻用戶規模及使用率分別高達9.3415億(yi) 人、90.5%。短視頻對電影的解構與(yu) 重構無疑是顛覆性的，其對《消失的她》《孤注一擲》中電影精彩片段的截取及再解讀，或是通過同類話題的視頻內(nei) 容延伸影片中的話題等方式，都成為(wei) 吸引人們(men) 走進影院一探究竟的重要推力。

　　現實題材電影引爆社會(hui) 話題效應，雖然促進了電影的票房攀升，也使得電影的價(jia) 值更加具有現實意義(yi) 。與(yu) 此同時，我們(men) 也應警惕，如果電影所呈現的話題遠遠大於(yu) 電影的藝術價(jia) 值時，電影本身還剩下什麽(me) 值得我們(men) 探討？即是說，雖然話題現實題材電影觸動了觀眾(zhong) 敏感的社會(hui) 神經，但如果其創作根基並不牢固，且帶有一定的瞬時性，那麽(me) 就很難使影片具有長久的生命力、具有更強的現實穿透力和恒久的藝術價(jia) 值。

　　“中國式”銀幕想象力的技術表達

　　如果說現實題材電影依靠強話題性吸引觀眾(zhong) 的注意力，那麽(me) ，2023年暑期檔憑借電影本身成功出圈的國產(chan) 電影無疑是《長安三萬(wan) 裏》和《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yun) 》。這兩(liang) 部影片分別依托中國傳(chuan) 統詩歌文化、神魔小說，創造出中國式的銀幕想象力。

　　在中國式的銀幕想象中，有兩(liang) 點值得我們(men) 注意：首先是數字技術真正地融入到了中國傳(chuan) 統文化表達當中，並展現出具有當代價(jia) 值的影像審美經驗；其次，在技術大膽創新的過程中，創作者也開始深入挖掘曆史中人物生命軌跡與(yu) 情感結構，不再流於(yu) 展現奇觀化的影像。

　　在現代數字技術融入傳(chuan) 統文化的視覺表達方麵，中國電影取得了持續不斷的進步，其中“追光動畫”的努力不容忽視——從(cong) 《小門神》（2016）、《阿唐奇遇》（2017）到《白蛇·緣起》（2019）、《新神榜：哪吒重生》（2020），再到《白蛇2：青蛇劫起》（2021）、《新神榜·楊戩》（2022）、 《哪吒之魔童降世》（2022），“追光動畫”通過CG技術將中華優(you) 秀文化傳(chuan) 統進行可視化表達，製作出一係列優(you) 秀作品。《長安三萬(wan) 裏》作為(wei) 該公司“新文化”係列的首部動畫電影，通過CG、動靜態3D動效、“雲(yun) ”計算等技術手段，精準地再現唐朝盛世，真實還原了觀眾(zhong) 想象中的盛唐氣象——如李白在經曆人生失意之後，於(yu) 濟南悟道，隨後與(yu) 高適、岑夫子等人在黃河邊吟誦《將進酒》的情景，影片以數字技術建構出李白遨遊天地之間的恢弘景象，拓展了中國詩歌影像表達的審美廣度，令觀眾(zhong) 歎為(wei) 觀止。

　　不同於(yu) 《長安三萬(wan) 裏》中的浪漫詩意想象，神魔電影《封神第一部》取材自中國明代神魔小說《封神演義(yi) 》。如果說《長安三萬(wan) 裏》如唐詩一般帶有浪漫主義(yi) 氣質，那麽(me) 《封神榜：朝歌風雲(yun) 》就是典型的以細節取勝。首先，通過CG技術，更加逼真地製作了九尾狐妖、雷震子、黑麒麟等有生命力的數字角色，這些數字角色的突破在於(yu) 其擁有豐(feng) 富的情感和複雜的表演能力。其次，在美學風格上，《封神》在工業(ye) 技術加持下，展現出對曆史細節的重視，重現了中國古代的建築美學追求和藝術風尚。《封神榜》的美術設計是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美術設計獲得者葉錦添，在《封神第一部》中他以“元末明初水陸畫做依據，融合商周青銅器元素和宋人山水的美學風格，來創造屬於(yu) ‘封神係列’的華夏美學”。

　　除了視覺設計上的創新，上述兩(liang) 部影片還十分注重人物的曆史縱深感與(yu) 性格複雜性。以往的一些創作者在對中國傳(chuan) 統曆史或神話人物進行還原時，往往缺乏細節編織，人物形象較為(wei) 扁平。而《長安三萬(wan) 裏》和《封神第一部》卻對曆史人物的生命軌跡及其情感結構進行了重構。

　　如在《封神第一部》中，創作者對原小說中紂王、妲己的形象及其內(nei) 在精神價(jia) 值取向進行了現代性重構，如導演剔除了原著小說中“命數既定”“紅顏禍水”等封建思想觀念，將商王的邪惡、昏庸歸結到其膨脹的欲望與(yu) 對權力的渴望。而在《長安三萬(wan) 裏》中，創作者在描繪盛唐畫麵之外，更加突出傳(chuan) 世詩作背後的詩人，無論是大器晚成的高適，還是恣意灑脫的李白、杜甫等，輔以代表性的詩歌點綴，通過他們(men) 人生的低穀與(yu) 巔峰、無奈與(yu) 豁達，展現出盛唐氣象背後個(ge) 體(ti) 的得意與(yu) 曲折。

　　青春、喜劇題材影片遇冷

　　2023年暑期檔中，現實題材電影成為(wei) 票房贏家，基於(yu) 傳(chuan) 統文化的動畫電影、東(dong) 方神魔電影也相繼展露大好態勢。然而，曾經風靡一時的喜劇、青春片卻頻頻遇冷，不僅(jin) 呈現票房頹勢，在口碑上亦反響平淡。大鵬執導的融合喜劇、競技的勵誌影片《熱烈》，重現青春回憶的《茶啊二中》，“搞笑式雞娃”電影《學爸》，開心麻花出品的喜劇片《超能一家人》等，無論是在敘事還是在影像呈現上都中規中矩，未能出現“破圈”之作。

　　在過去幾年中，“喜劇+××類型”創造了多部成功之作，“開心麻花”團隊、大鵬等創作者，都曾以低成本喜劇“類型雜糅”的創作模式獲得過成功。然而在今年暑期檔中，無論是票房還是口碑，這類影片均呈現出明顯的頹勢。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ge) 方麵：

　　部分作品流於(yu) 自我複製、拚貼，缺乏創新。如《熱烈》聚焦街舞競技題材，講述一群熱愛舞蹈的年輕人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備受阻撓，經過不懈的堅持與(yu) 追求最終收獲成果的故事，影片在敘事策略上基本複製了2015年《縫紉機樂(le) 隊》的套路，雖有王一博這樣的流量明星、黃渤這樣的演技派，但也未能引發觀影熱潮。《茶啊二中》以動畫喜劇形式展現師生“身體(ti) 互換”，借此緬懷逝去的青春，但過於(yu) 老套的“身體(ti) 互換”模式，並沒有深入到師生互換身體(ti) 後的身份認知、性別認知及教育問題等話題，而是采取了懷舊的方式羅列小料，讓影片未能成為(wei) “爆款”。暑期檔口碑、票房雙失敗的代表當屬“開心麻花”出品的《超能一家人》，網友們(men) 戲謔地將其失敗的原因歸結為(wei) “含騰量”太低，實際上，該片失敗的根本原因在於(yu) 敘事失控、表演誇張、角色過於(yu) 扁平化，此外“開心麻花”團隊在題材和類型上難以突破瓶頸，類型融合混亂(luan) 、同質化的作品難以讓觀眾(zhong) 買(mai) 單等問題，也不容忽視。

　　喜劇電影不應該僅(jin) 僅(jin) 有感官上的快感，更應該是讓觀眾(zhong) 從(cong) 中體(ti) 會(hui) 到豐(feng) 富的社會(hui) 意蘊和審美意蘊。然而，《熱烈》的勵誌故事並不具有代表性和共情力； 《茶啊二中》的懷舊感因拚貼失去了對現實的回應能力，成為(wei) 一場後現代主義(yi) 的擬像狂歡；《學爸》雖然父親(qin) 放棄“雞娃”，但並未就現實的教育問題提出具有建設性的方案。因此，今年暑期檔喜劇電影技巧的普遍失效，其背後是喜劇內(nei) 核的逐漸喪(sang) 失——喜劇失去對現實的思考能力，進而難以與(yu) 觀眾(zhong) 共情，應是其失敗的主因。

　　（作者係蘇州科技大學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