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蘇軾的曠達之旅
【古代名人文化地圖】
作者:高昌(《中國文化報》專(zhuan) 刊中心主任、《中華詩詞》雜誌主編)
《詩品》中有“著手成春”的說法,作為(wei) 旅行達人,大詩人蘇軾仿佛有“著足成春”的魔法。凡他踏足之處,總有文學的芬芳蕩漾:眉州、汴梁、鳳翔、黃州、潁州、杭州……一個(ge) 個(ge) 地名,在蘇軾身後,化成了一座座流芳後世的人文地標。
後世文人來到這些地方,往往不免感歎“蘇軾題詩在上頭”。到了美麗(li) 的西子湖畔,自然會(hui) 想起“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到了荔枝累累的惠州,自然會(hui) 想起“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到了奇峰迭起的壯美匡廬,自然會(hui) 想起“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蘇軾這位“寶藏詩人”的文化魅力,也像廬山風景一樣博大精深,引人入勝。
廬山、西湖等地成了遊人爭(zheng) 相打卡的文化勝地,自然有蘇軾的功勞。他更加奇崛之處在於(yu) ,用扛鼎之筆力進行的個(ge) 人“創造”,以一己之力將一地化作流傳(chuan) 千古的人文地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他在黃州赤壁磯頭漫步之時,偶然吟誦出一首“大江東(dong) 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居然就可以在公瑾當年破曹的“武赤壁”之外,創造出一個(ge) 輝耀史冊(ce) 的“文赤壁”。雖然人生之路頗多坎坷,但蘇軾以曠達的人生態度,為(wei) 後世之人如何麵對人生低穀,樹立了典範。
眉山:一門父子三詞客
四川眉山是蘇軾出生地,今有三蘇祠,是蘇軾和他的父親(qin) 蘇洵、弟弟蘇轍的故居。據說為(wei) 了培養(yang) 蘇軾兄弟,蘇洵頗費了一番苦心。他不是逼迫孩子讀書(shu) ,而是在他們(men) 玩得高興(xing) 的時候,故意躲在旁邊偷偷看書(shu) 。當這兩(liang) 個(ge) 孩子跑來問他在幹什麽(me) 時,他故意把書(shu) 藏了起來,臉上還做出不願意讓他們(men) 知道的表情。蘇軾和蘇轍很好奇,於(yu) 是就趁蘇洵不在家的時候,悄悄地從(cong) 書(shu) 房裏把書(shu) “偷”出來,津津有味地讀個(ge) 不停。從(cong) 此他們(men) 養(yang) 成了熱愛閱讀的習(xi) 慣。後來蘇洵又告訴他們(men) “士生於(yu) 世,治氣養(yang) 心,無惡於(yu) 身”,培養(yang) 他們(men) 樹立高遠的誌向,指導他們(men) 寫(xie) 文章,引導他們(men) 讀《春秋》《論語》等書(shu) 。
嘉祐二年(1057年),48歲的蘇洵帶著20歲的蘇軾、18歲的蘇轍一起從(cong) 四川出發,進京應試。當時的主考官是詩人歐陽修,副考官是詩人梅堯臣。他們(men) 對蘇家父子詩文非常喜歡,尤其對蘇軾最為(wei) 讚賞,歐陽修稱讚蘇軾“他日文章必獨步天下”。從(cong) 此,蘇軾走出眉山,逐漸揚名天下。
蘇軾在眉山的故居,在元代改宅為(wei) 祠。這裏“三分水,二分竹”,一直有“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的美譽。
太白山:應似飛鴻踏雪泥
蘇軾從(cong) 政之初,在陝西太白山下做鳳翔判官。弟弟蘇轍寫(xie) 詩為(wei) 他送行,蘇軾回贈一首《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dong) 西。”這四句詩,後來被概括成了“雪泥鴻爪”這一成語。
太白山是秦嶺山脈主峰,而秦嶺是我國南北方分界線,也是長江、黃河兩(liang) 大水係的分水嶺。古人認為(wei) 太白山是一座神山,還給太白山的山神封了封號。唐朝時叫神應公,宋朝時把山神“級別”降了一級,改封為(wei) 惠民侯。蘇軾到此任職時,遇到一場大旱災。他動員太守一起到太白山上舉(ju) 行祈雨儀(yi) 式,他還親(qin) 自寫(xie) 了一篇《鳳翔太白山祈雨祝文》。也是湊巧,他們(men) 舉(ju) 行完儀(yi) 式在回城的路上時,天上就翻滾起了黑雲(yun) ,蘇軾高興(xing) 地寫(xie) 了一首《真興(xing) 寺閣禱雨》,當夜果真下了一場蒙蒙細雨,略微緩解了一點旱象,但是還不足以解除整個(ge) 旱災。
蘇軾很納悶兒(er) ,問了百姓才知道,山神的“級別”從(cong) 唐朝的“公”降級為(wei) 了宋朝的“侯”。蘇軾認為(wei) 朝廷給山神降了“級別”——“使其昔公而侯”,所以得罪了神仙,於(yu) 是就給朝廷起草了一封《乞封太白山神狀》。恰在此時,天上開始突降大雨,而且連降三天!蘇軾高興(xing) 地把府衙的一個(ge) 亭子命名為(wei) “喜雨亭”,還專(zhuan) 門寫(xie) 了篇《喜雨亭記》。後來,朝廷依照蘇軾的請求,又給山神恢複了“級別”。
這裏的“祈雨得雨”,當然隻是美麗(li) 的傳(chuan) 說和附會(hui) ,但也反映了人們(men) 對蘇軾的喜愛。陝西鳳翔東(dong) 湖至今仍有喜雨亭,亭中立有一碑,上刻蘇軾撰寫(xie) 的《喜雨亭記》。
超然台:無所往而不樂(le)
超然台在山東(dong) 密州(治所為(wei) 今諸城),熙寧八年(1075年)八月,由時任密州太守蘇軾帶領當地人在一處北魏廢棄土台的基礎上修葺而成,蘇軾在《超然台記》中寫(xie) 道:“方是時,餘(yu) 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餘(yu) 之無所往而不樂(le) 者,蓋遊於(yu) 物之外也。”熙寧九年(1076年)的中秋節,蘇軾就是在密州度過的。那個(ge) 夜晚,蘇軾在超然台上通宵暢飲,直至天明,隨後乘興(xing) 寫(xie) 下流傳(chuan) 千古的《水調歌頭》,抒發對弟弟蘇轍的深情思念。
《水調歌頭》本是詞牌,原是可以配樂(le) 演唱的,隻可惜古樂(le) 失傳(chuan) 了。上世紀80年代,這首詞又由作曲家重新譜曲,眾(zhong) 多知名歌手先後演唱,年年在中秋晚會(hui) 上唱響,幾乎成了中國人中秋節的“節歌”。南宋學者胡仔說:“中秋詞,自東(dong) 坡《水調歌頭》一出,餘(yu) 詞盡廢。”
蘇軾在密州隻生活了兩(liang) 年時間,又動身前往徐州赴任。他身後的超然台飽經風雨,幾經興(xing) 廢,並於(yu) 2009年底得以重建。
黃州:自笑平生為(wei) 口忙
烏(wu) 台詩案後,蘇軾被貶到黃州當一個(ge) 小小的團練副使,生活境況變得非常艱苦。好在頂頭上司徐君猷太守很欣賞蘇軾的才華。蘇軾在給徐寫(xie) 的詞中說“萬(wan) 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可見其境遇的淒苦。但蘇軾在逆境中有“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曠達。他在黃州期間寫(xie) 下不少經典之作,最著名的就是《念奴嬌·赤壁懷古》,另外還有著名的前後《赤壁賦》。
後來,徐太守接到調令,被調往湖南上任了。“每歲之春,與(yu) 眉陽子瞻遊於(yu) 安國寺,飲酒於(yu) 竹間亭,擷亭下之茶,烹而飲之。公既去郡,寺僧繼連請名……”也就是說,安國寺的僧人為(wei) 表達對太守的追慕,請蘇東(dong) 坡為(wei) 他們(men) 經常相聚的小亭取個(ge) 名字,蘇軾便題寫(xie) 了“遺愛”二字,後來又寫(xie) 了一篇《遺愛亭記》。
20世紀90年代,黃岡(gang) 建設中將老城區東(dong) 郊的東(dong) 湖、西湖、菱角湖連在一起開發,當地人將“遺愛”之名挪於(yu) 湖名。
從(cong) 此黃州不僅(jin) 有著名的東(dong) 坡赤壁,還有了名為(wei) 遺愛湖的東(dong) 坡文化園。湖畔有碑林,中間是蘇軾的寒食帖:“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蒼勁蒼涼,筆氣縱橫,勢若奔雷。
蘇軾自稱“老饕”,在《初到黃州》一詩中說“自笑平生為(wei) 口忙”。確實,他除了詩文獨步天下,同時也是知名美食家,有不少美食的發明都與(yu) 他有關(guan) ,其中最著名的恐怕要數東(dong) 坡肉,後來又被演變成東(dong) 坡肘子。在黃州,蘇軾寫(xie) 了一篇《豬肉頌》,詳細描述了豬肉的做法:“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也就是少水多料,小火慢燉。
儋州:茲(zi) 遊奇絕冠平生
紹聖四年(1097年)四月十七日,已經年過花甲的蘇東(dong) 坡被貶為(wei) 瓊州別駕、昌化軍(jun) (今儋州)安置。他回望家山,悲涼寫(xie) 道:“餘(yu) 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是中原。”盡管瘴癘橫生,蟲獸(shou) 橫行,蘇軾還是很快就適應了環境,他注《尚書(shu) 》,製鬆墨,做薑羹,吃生蠔……稱“茲(zi) 遊奇絕冠平生”。另外,他還教當地農(nong) 人鑿井開泉和墾荒耕種,並在載酒堂開始了一番卓有成效的文化苦旅。
在儋州,他自建了桄榔庵作為(wei) 住所,又得鄉(xiang) 人之助,建起了一座載酒堂。堂名出自漢揚雄載酒問字的典故。蘇東(dong) 坡在這裏除了“攜酒會(hui) 飲於(yu) 堂”,還設帳授學,敷揚文教,創造了“瓊之有士始於(yu) 儋”的人文奇跡。
“載酒堂”後世被改建為(wei) 東(dong) 坡書(shu) 院,曆經多次重建和修繕,1996年被列為(wei) 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現在載酒堂懸掛的匾額是清人所書(shu) ,堂中塑有東(dong) 坡講學的彩色雕塑,左右有好友黎子雲(yun) 和兒(er) 子蘇過聽學,耳畔仿佛還能聽到東(dong) 坡先生的吟哦之聲……
1101年,蘇軾遇赦北返,途中寫(xie) 下感歎:“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e) ,黃州惠州儋州。”數月後他病逝於(yu) 常州,享年64歲。
經過近千年曆史,蘇軾留下的人文地標,依然熠熠生輝……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15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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