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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相信你的底氣和前程

發布時間:2024-02-21 14:2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文學裏念故鄉(xiang) 】

  作者:李琦(黑龍江省作協原副主席、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獲得者)

  去年11月初,千裏之外的哈爾濱下了第一場雪。家鄉(xiang) 的幾位朋友,第一時間發來信息告訴我:下雪了。

  三個(ge) 字,像三朵美麗(li) 的雪花,在我眼前旋轉飄飛,並迅速連綿、浩大起來。思鄉(xiang) 之情氤氳彌漫。我站在北京自家窗前,眼前頓時浮現出那片熱土上大雪紛飛的景象。

  一個(ge) 人出生在什麽(me) 地方,喝哪裏的水長大,對這個(ge) 人的身心成長有微妙奇異的作用。我是喝鬆花江水長大的。我生存的背景是寥廓蒼茫的大東(dong) 北。雪野、北風、鬆花江流域的風情、東(dong) 北人的某些特性,已悄然進入我的血脈之中。哈爾濱,是我認識人間的開始,是情感牽連的故鄉(xiang) 。這方水土獨有的文化形態,深深地影響了我。我在這裏獲得了對於(yu) 文學與(yu) 藝術最初的啟蒙,想象力在這裏得到豐(feng) 富。我選擇寫(xie) 作為(wei) 職業(ye) ,對美的事物至今尚保持敏感和追求,與(yu) 這塊土地、這座城市是深有關(guan) 聯的。

  多年前,一個(ge) 南方女作家與(yu) 我通信。她用娟秀的小字寫(xie) 道:“我真忘不了你家門廳裏的衣櫃和鞋架,天哪!那些大衣、羽絨服,高低不同的靴子、雪地鞋,讓我心生羨慕!”那是她從(cong) 未穿戴過的。隻是看著那些裝備,她就對冰天雪地中的生活充滿了向往和憧憬。

  哈爾濱是一座氣質獨特的城市。遙想當年,隨著中東(dong) 鐵路的建成,外國人、外地人不斷湧入。曾經有過30多個(ge) 國家的十幾萬(wan) 僑(qiao) 民,做過這個(ge) 城市的居民。20世紀30年代的哈爾濱,外國領事館有19家。歐陸風情的雲(yun) 朵,自然地飄動在這座城市的上空,東(dong) 西方文化在這裏神秘交匯。多元的文化麵貌,蔚然成風的中外教育,使這裏文化氣息濃鬱,藝術氛圍豐(feng) 厚。資料記載,當年的哈爾濱,“僅(jin) 俄文報紙135種,日文20種、英文7種、波蘭(lan) 文4種、猶太文4種,以及德文、格魯吉亞(ya) 文等報紙”。這一切,深刻影響了這座城市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生活。不少哈爾濱人的祖輩,都有和外國人、外族人、外省人打交道的經曆,曲折浪漫的愛情故事,比傳(chuan) 說還神奇的人生履曆,這些特殊元素,逐漸形成獨有的社會(hui) 文明和地域情調。這裏曾是當時遠東(dong) 地區富有生命感、藝術氣息和浪漫色彩的都市之一。作為(wei) 著名的“紅色通道”,哈爾濱和中東(dong) 鐵路,以及整個(ge) 黑龍江,在中國的近代史上都有濃墨重彩的書(shu) 寫(xie) 。當年抗聯那些卓越的中華兒(er) 女,都在這裏留下過蕩氣回腸的生命段落。

  作為(wei) “闖關(guan) 東(dong) ”的後代,很多東(dong) 北人的祖輩,都是滿懷激情並勇於(yu) 實踐的人。當年,他們(men) 懷著對嶄新生活的憧憬背井離鄉(xiang) ,懷著壯烈情懷和期盼,迎著寒月與(yu) 北風,一路向北。強健的體(ti) 魄、豪放的性格、吃苦的精神、浪漫的情懷,這些基因的種子悄然紮根泥土,作為(wei) 生命的密碼,遺傳(chuan) 給後世子孫。

  曆史和英雄,傳(chuan) 奇和史詩,大雪和北風,這片土地就這樣凝聚起魄力、熱血、骨氣、智慧和深情,就像東(dong) 北的山峰與(yu) 河流,蒼茫雄渾,平靜中蘊含著力量,廣袤中有包容和接納。

  我生長於(yu) 斯。親(qin) 人、同學、朋友、同事都在這座城市裏,我的一切都和這裏息息相關(guan) 。高寒地帶,嚴(yan) 酷自然環境裏呈現的勇氣、粗糲、硬度、厚道、浪漫和激情,慢慢都成為(wei) 我寫(xie) 作的源泉。

  多年以來,我寫(xie) 作產(chan) 量最大的時候就是冬天。天降大雪,寒冷給邊陲之城添上一筆獨有的美麗(li) 和硬朗。所有的房子,都雍容地披上白雪的大氅。平時熟悉的城市,經過大雪的手筆,原地不動,卻變成童話世界。大地厚重,卻有了一種輕盈上升的感覺。

  在那樣的時刻,心會(hui) 慢慢空起來。向窗外望去,被白雪覆蓋的房子,銀裝素裹的街道,入夜後一盞一盞亮起的、好像要用溫度給自己取暖的街燈,還有那些在風雪中緩慢行駛的車輛,高高豎起衣領、踏雪匆匆向家門歸去的人影……這一切,在寒冷和潔白中,都真實到特別不真實,甚至讓我生出幻覺,覺得是活在一場默片時期的電影之中。

  多少個(ge) 雪夜,我泡上一杯紅茶,開始寫(xie) 作或者閱讀。這樣的時刻,心神安穩,思維活躍。望著窗上奇妙的霜花,我會(hui) 想到那些在精神上給予我巨大能量的作家,他們(men) 有著盛大的才華和苦難的命運,有著或偉(wei) 岸或堅強的身影,為(wei) 整個(ge) 人類留下富有金屬質地和生命質感的作品。

  這座城市就這樣塑造了我,給了我看世界的角度,給了我寫(xie) 作的基調和指引。一個(ge) 韓國詩人看過我的詩集後,從(cong) 首爾打來電話。他說:“你的詩中寫(xie) 雪花寫(xie) 冬天的最好,你是會(hui) 寫(xie) 雪的人!”我為(wei) 這種默契感動。是啊,我擁有如此遼闊的精神背景。我甚至覺得,那些關(guan) 於(yu) 冬天和大雪的詩,是它們(men) 來找我的。就像我的一首詩中寫(xie) 過的那樣,“下雪的時候,世界蒼茫/微弱的雪花/像最小的善意、最輕的美/匯集起來,竟如此聲勢浩大/一片一片,寒冬的滯重/被緩慢而優(you) 美地分解了//我會(hui) 不斷地寫(xie) 下去/那些關(guan) 於(yu) 雪的詩歌/我要慢慢寫(xie) 出,那種白/那種安寧、傷(shang) 感和涼意之美/那種讓人長久陷入靜默/看上去是下沉,靈魂卻緩緩/飄升起來的感覺”。

  2010年夏天,一個(ge) 台灣的作家團來到哈爾濱。他們(men) 從(cong) 萬(wan) 裏之遙奔赴而來,就是要追尋蕭紅的足跡,看一看令人神往的遼闊東(dong) 北。是《呼蘭(lan) 河傳(chuan) 》和蕭紅,讓他們(men) 知道中國北方的土地上,有個(ge) 叫呼蘭(lan) 的地方。那裏有明亮的天空、美麗(li) 的後花園、慈祥的老祖父,以及老榆樹下一個(ge) 孩子寂寞的童年。他們(men) 從(cong) 蕭紅那裏,感受到了東(dong) 北長卷般豐(feng) 饒的民俗風情。這塊土地上粗重的氣息,幽深的心事,血性和力量,綿延不絕的愛恨情仇,生存的憂傷(shang) 與(yu) 希望,將他們(men) 召喚而來。

  車過呼蘭(lan) 河的時候,作家們(men) 請司機師傅停一下。他們(men) 下車至河邊。那是夏日的黃昏,正是夕照之時。遠道而來的他們(men) ,身披夕陽,一起靜坐在呼蘭(lan) 河畔,遙想沉思。那一刻,這些來自海峽對岸的作家,與(yu) 蕭紅進行著隔世的交流。肅穆的景象,莊重的儀(yi) 式感,讓我甚為(wei) 感動。河水是有靈性的,它會(hui) 記住那個(ge) 為(wei) 家鄉(xiang) 寫(xie) 出翅膀的蕭紅,也會(hui) 記住這些來自遠方、對這片土地全神凝視的人們(men) 。

  次日,和台灣作家交流的時候,他們(men) 都說這是一次難忘之旅。東(dong) 北大地,抬頭就能看到地平線的遼闊蒼茫,東(dong) 北人的實誠、爽快和熱情,都給他們(men) 留下了愉快而色彩明亮的印象。

  退休後我移居北京,與(yu) 丈夫、女兒(er) 團聚。眼前是親(qin) 人,可綿綿鄉(xiang) 愁從(cong) 此深藏於(yu) 心。“哈爾濱”這三個(ge) 字,就像母親(qin) 的手,溫暖,牢靠,早已把我緊緊攥住。每年,我都會(hui) 回哈爾濱小住。每次從(cong) 車站或機場走出來以後,我都要習(xi) 慣地抬頭望一眼高遠的天空,而後站定,大口呼吸。好像唯有如此,才算回家,才能接通地氣,拾取家鄉(xiang) 的能量。

  回家的日子飽滿豐(feng) 富,甚至忙碌。我會(hui) 早早起來,隻是為(wei) 了去逛早市。那一聲聲爽快、幽默、自來熟中帶些誇張的鄉(xiang) 音,那讓人眼花繚亂(luan) 的各種商品,那活色生香的生活場景,富有治愈功能。每次都滿載而歸,意猶未盡。在哈爾濱期間,我會(hui) 去那些留有深刻記憶、積攢往事的地方,緬懷或遙想;我會(hui) 和不少小夥(huo) 伴、老朋友、老同事相聚,在熟悉的餐廳或者咖啡店,話題樸素又迷人。認識了一輩子,朋友已成親(qin) 人。他們(men) 是我遠在他鄉(xiang) 的牽掛,友愛和默契讓我的餘(yu) 生熨帖、踏實。

  每次離開之前,我都要獨自去一個(ge) 地方。那是鬆花江邊一個(ge) 安靜的江灣,是我當年最初約會(hui) 的所在,也是女兒(er) 小時候經常被我帶去玩兒(er) 的地方。我會(hui) 長久地坐在那裏,看著鬆花江的流水,前塵往事閃爍在波光粼粼之中。這條大江,陪伴了我六十多年,把我從(cong) 一個(ge) 天真的小女孩兒(er) ,看成了兩(liang) 鬢微霜的“老詩人”。江水奔騰,大船小船破浪而過,江鷗飛舞盤旋,夕陽把江麵塗染成一片亮金……我把這一切記在心裏,將它變成一枚記憶的膠囊,在我遠離家鄉(xiang) 的日子裏,它經久舒緩地釋放著撫慰的韻味和氣息。

  沒想到,從(cong) 去年年底到現在,哈爾濱忽然火了起來。從(cong) “冰雪大世界”退票風波開始,哈爾濱人以真誠厚道引起人們(men) 熱切的關(guan) 注。北國風光和人情之美,瞬間打動成千上萬(wan) 人。來自全國甚至海外的遊客蜂擁而至。讚美和關(guan) 注,良好的口碑,如一根根美麗(li) 的火柴,點燃了這個(ge) 原本寒冷的冬天。看著那些情真意切的文章和小視頻,身在異鄉(xiang) 的我百感交集,忍不住熱淚盈眶。我的父老鄉(xiang) 親(qin) ,熱愛家鄉(xiang) 的哈爾濱人,有著每逢大事顧大局的傳(chuan) 統,“不讓來到這裏的人失望”,集體(ti) 榮譽感讓整座城市凝聚起一種巨大美好的氣場。這座全中國最寒冷的省會(hui) 城市,竟然在寒冬臘月,掀起此起彼伏的熱浪。

  巧的是,中國詩歌學會(hui) 與(yu) 哈爾濱市文聯等部門策劃的“太陽島冰雪詩會(hui) ”恰逢良辰。作為(wei) 被邀請參加詩會(hui) 的詩人,我回到家鄉(xiang) 。1月10日晚上,詩會(hui) 在中央大街馬迭爾賓館的陽台上拉開帷幕。夜晚的中央大街火樹銀花,彩燈蕩漾,光影絢爛。這是我第一次在冬夜大街的陽台上,為(wei) 來自四麵八方的人們(men) 讀詩。人頭攢動的遊客們(men) 在美妙的音樂(le) 中,停下腳步,安靜地仰望陽台,傾(qing) 聽詩人的朗誦。那種奇妙的氛圍真是動人。當笑意盈盈的舒婷和文學評論家陳仲義(yi) 伉儷(li) 出現在陽台上,我聽到了有人在歡呼。舒婷一句“我們(men) 兩(liang) 個(ge) 是南方來的老土豆”,引得人群瞬間爆發出愉快的笑聲。那個(ge) 流光溢彩的夜晚,如夢如幻,詩意盎然。我相信那一夜已變成珍貴的琥珀,留存在很多親(qin) 曆者的記憶中。

  這是我的一次難忘的家鄉(xiang) 之行。參加詩會(hui) 的幾位詩人,都愛上了這座城市。東(dong) 北人那種寬厚、友善、實在,哈爾濱獨具的風情,形態萬(wan) 千的冰燈,奇跡一般的雪雕,包括舌尖上醇香的哈爾濱味道,都給詩人們(men) 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他們(men) 對我家鄉(xiang) 的不吝讚美,反過來又感染、打動著我,讓我的心頭一陣陣翻動起這座城市的經曆和命運。

  那些在冰天雪地無償(chang) 為(wei) 遊客端上薑湯的人,那些看到外地遊客在寒風中候車毫不猶豫搖下車窗說“快上來,送你,不要錢”的普通市民,那些風風火火、扯著大嗓門叮囑客人“別點多了,你吃不了”的服務員大姐,還有幹脆把找不到酒店的女孩拉回自家的夫婦……索菲亞(ya) 教堂之夜的人造月亮,帶翅膀的黑駿馬,巡遊的馴鹿,雪橇與(yu) 冰滑梯……太多動人的故事在這個(ge) 冬天發生。難忘的2024年,這座城市在新年伊始,迸發出驚人的能量。一座從(cong) 道路開始的城市,在時代手掌的推動下,再次開闊視野,找到了通向更遠方的道路。

  離開哈爾濱那天,飛機起飛時,我望著舷窗下白茫茫的家鄉(xiang) 大地,思緒難平。我祈願哈爾濱不僅(jin) 僅(jin) 是熱鬧一陣的網紅之城;我祈願父老鄉(xiang) 親(qin) 們(men) 的神情煥發出新的光彩;我祈願家鄉(xiang) 人民精神抖擻,重新出發的步履堅定而踏實。我相信這座城市的底氣和前程。

  家鄉(xiang) 就是家鄉(xiang) 。這北緯45度的北國邊城,這春天滿城丁香、冬天一片潔白的父母之邦,永具護佑之力。對於(yu) 我,親(qin) 愛的哈爾濱,永遠是最美的城市、最親(qin) 的地方。

  《光明日報》(2024年02月21日 14版)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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