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在2020
畢業(ye) 是突如其來的。6月11日,北京市報告新增1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打破連續56天無新增病例紀錄。6月16日晚,北京市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響應級別由三級重新調至二級,當晚,陳俊菲和同學被通知“不準來學校”,她感覺自己突然就畢業(ye) 了。
因為(wei) 疫情,這位中央民族大學附屬中學的高三學生在4月27日才回到學校備考。此前,陳俊菲已居家學習(xi) 兩(liang) 個(ge) 多月。錯過了成人禮和百日誓師的她本以為(wei) 能和同學開開心心拍一次畢業(ye) 照,再各自奔赴考場。北京疫情反複讓她的希望再次泡了湯。
像陳俊菲一樣的高三學生,隻能在疫情的陰影下迎接2020年高考。教育部高校學生司司長王輝在最近的一場新聞發布會(hui) 上稱,今年高考是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全國範圍內(nei) 規模最大的一次有組織的集體(ti) 性活動,在疫情防控常態化下組織高考,對於(yu) 考生和考務人員都有不小的困難和挑戰,高三年級延遲開學對考生複習(xi) 備考有一定影響。
而對於(yu) 陳俊菲來說,她現在需要解決(jue) 的問題是再次回家隔離後,如何能繼續保持全身心投入的狀態,應對這次大考。陳俊菲的媽媽牛海昆在一家私企擔任中層管理者,為(wei) 了做好後勤保障,牛海昆跟單位協商好居家辦公,以照顧女兒(er) 日常起居。女兒(er) 中考時,她就全程在家陪同,但這一次,她的憂慮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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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課的通知來得突然。家在北京市朝陽區望京地區的吳浥瑄記得,6月16日晚上,結束晚自習(xi) 的她回到家,先從(cong) 微博上看到“北京市中小年級從(cong) 明日起一律停止到校上課”的消息,朋友圈很快議論紛紛。次日深夜1點,班主任在班級群裏發出消息,“明天回學校收拾東(dong) 西。”
“學業(ye) 的影響倒還好。”吳浥瑄說,北京本就執行高考前14天居家學習(xi) 的政策,這意味著這一輪停課帶來的影響,遠比今年年初的那次要小。
延慶的體(ti) 考生陳霄對今年年初停課時的焦灼狀態記憶猶新。無法回到學校集訓,也意味著沒有教練指導,“訓練動作大多不標準,效果大打折扣。”找不到有塑膠跑道和草坪的操場,陳霄隻得在自家門前的空地運動。訓練彈跳時,腳後跟總疼得厲害。
學習(xi) 文化課也麵臨(lin) 問題。陳霄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第一天開課時,班裏30多名學生湧入直播教室,結果軟件隻能容納20人;後來學校緊急修複了故障,可在很長時間內(nei) ,老師和學生都不太熟悉操作。為(wei) 了向學生展示課本上的習(xi) 題,一位沒有直播設備的老師隻能用鐵絲(si) 把手機吊在凳子上,組成一個(ge) 簡單的“吊臂”。
“當然了,很容易走神。”陳霄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想聽的時候會(hui) 跑出去玩,打遊戲,踢球——反正對麵也發現不了。”黃淼(化名)是陳俊菲同班同學。她喜歡畫畫,業(ye) 餘(yu) 時間常常給別人畫漫畫掙零花錢。上課時,她的思緒也會(hui) 飄到九霄雲(yun) 外,有時想中午吃什麽(me) ,有時在地理課上思考數學題,有時還會(hui) 想漫畫設計稿。
網課效率低是困擾很多學生的問題。“老師不提問,大家都走神;提問,又經常很久都得不到回應。”在班裏名列前茅的吳浥瑄說,年紀較大的老師不熟悉網絡,隻會(hui) 把課件屏幕共享,然後照本宣科地講解,“板書(shu) 啥的都沒了,很抽象,很難懂。”
而陳俊菲覺得,以前在課堂上老師看她卷子寫(xie) 得差,會(hui) 直接把她叫到辦公室輔導。但線上交作業(ye) 隻能通過問卷星發送給課代表,很多同學不交作業(ye) ,名單發到家長群,最終不了了之。體(ti) 育鍛煉也流於(yu) 形式,學校安排每天錄製5分鍾鍛煉視頻,班裏打卡的隻有幾個(ge) 人。
因為(wei) 物理阻隔,交流成了難題,“就像電子跟電荷,電子離電荷越遠,控製力越弱。”為(wei) 了督促自己學習(xi) ,陳俊菲報名了一對一學習(xi) 課程,把晚上空餘(yu) 時間排滿,強迫自己“把腦子動起來”。但她對在家兩(liang) 個(ge) 多月的學習(xi) 成果仍不滿意,認為(wei) 沒有完成老師“最後幾個(ge) 月往死裏學”的目標,許多學習(xi) 漏洞也沒有填補。
在家裏複製出高考前的緊張氛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牛海昆說,女兒(er) 總戴著耳機在屋裏上網課,她不知道女兒(er) 在聽歌還是學習(xi) ,心裏很沒譜。但她怕給女兒(er) 壓力,不敢打擾女兒(er) 上課,也從(cong) 不檢查作業(ye) ,隻是提醒她不要熬夜。
在這方麵,學校也在盡最大努力。陳霄說,那時班裏會(hui) 要求學生晚自習(xi) 時都開啟視頻。不大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擠著很多張臉,看到別人在低頭寫(xie) 字,他還是會(hui) 有些緊張。
陳霄強調,這種緊張感還是和在學校截然不同。4月底,北京高三學生返校,陳霄重新看到了教學樓、老師和同學,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從(cong) 三位數變成兩(liang) 位數,“那時老師焦慮的神情都掛在臉上了。”陳霄說,很多細微的表情變化,真是麵對麵時才能體(ti) 會(hui) 。他那時才真的感到:高考真的要來了,必須抓緊時間。
陳俊菲也從(cong) 倦怠感中被一下子拉了回來。她的數學成績不理想,數學老師每天晚上找她練題,這讓陳俊菲覺得學習(xi) 效率比在家高了很多。
每一個(ge) 事關(guan) 高考的消息都牽扯著大家的神經。學生們(men) 聽到傳(chuan) 言,今年高考題會(hui) 比往年簡單,心中暗喜。但老師隨即打破了他們(men) 的幻想,說“不會(hui) 因為(wei) 疫情調整下調試卷難度,勸學生趁早打消念頭”。這讓陳俊菲覺得高考真實而殘忍,疫情雖然改變了高考複習(xi) 形式和時長,但殘酷的競爭(zheng) 仍無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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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影響著備考的點點滴滴。回校的一個(ge) 多月,陳俊菲每周六回家一次,不能乘坐公交和地鐵,需要媽媽親(qin) 自接送。為(wei) 了降低感染風險,8人的學生宿舍隻睡了4個(ge) 人。四十幾人的班被分成了A、B兩(liang) 個(ge) 班,學生們(men) 相隔1米而坐。口罩成了日常必需品,一旦有人想摘掉透氣,會(hui) 被老師及時提醒。老師上課也要戴口罩,有時候會(hui) 喘不上氣,要歇會(hui) 兒(er) 再講。
隨著北京市應急響應級別由一級逐漸調至三級,陳俊菲記得,學校的氛圍慢慢輕鬆,5月中旬,原本拆分成的兩(liang) 個(ge) 班又被合成一個(ge) 班,口罩也不催著戴了。牛海昆以為(wei) 女兒(er) 能這樣順利迎接高考,沒想到再次因疫情提前回家。
盡管停課隻比原計劃提前了幾天,吳浥瑄還是有一股“戛然而止”的感覺。她一直在期待著學校組織拍畢業(ye) 照、統籌簽名冊(ce) ,可現在,這些都還杳無音信。
學校安排他們(men) 於(yu) 6月17日上午回校收拾物品。2小時內(nei) ,在各科課代表忙著分發大堆試卷的間隙,班裏的朋友們(men) 一邊收拾著東(dong) 西,一邊匆忙著互相交換簽名冊(ce) ,簡單地寫(xie) 幾句祝福語。離校前,所有任課老師站到講台上,和他們(men) 說送別的話。30多歲的英語老師是班主任,說了沒幾句話就開始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前排同學遞上紙巾的間隙,班主任低聲說,“昨晚布置的作業(ye) ,還打算今早抽查你們(men) 呢。”班級裏很快有了更多啜泣聲。吳浥瑄覺得,那一刻,老師的語氣裏有著離別時的不舍與(yu) 傷(shang) 感,也有一絲(si) 對考試的擔憂。
即使是頗為(wei) 年長的老師,上台時也帶一絲(si) 哽咽。“孩子們(men) ,我想告訴你們(men) ,不要把高考看得太重。成長後你們(men) 會(hui) 發現,高考隻是人生中的一步。”有老師這樣說。
相較之下,陳霄自覺幸運。6月14日,北京的體(ti) 考生們(men) 完成了專(zhuan) 業(ye) 統考。當天晚上,陳霄和其餘(yu) 20多位體(ti) 考生和教練聚了餐,“該說的話都說了。”飯畢回家,教練在訓練群裏留下一句“解散”,然後默默退出了群聊。
“我的高三,就這麽(me) 結束了?”陳霄說,那一瞬間,自己還是“充滿了遺憾”。畢竟,最後這半年,誓師大會(hui) 、成人禮、畢業(ye) 照……很多很多充滿儀(yi) 式感的東(dong) 西都沒了。
按照往年的慣例,他的學校本會(hui) 在高考前為(wei) 高三學生舉(ju) 辦成人禮,大家身著禮服走上紅毯。陳霄圍觀了兩(liang) 年,深感那是無比美好的場景。今年,他們(men) 的成人禮改在線上舉(ju) 行,以班為(wei) 單位。學校為(wei) 了節省時間,將其安排在線上誓師大會(hui) 之後,一切從(cong) 簡。
和陳霄一樣,陳俊菲還沒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稀裏糊塗就畢業(ye) 了”。沒有畢業(ye) 典禮,她和同學在教室和草場簡單拍了幾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張張稚嫩的臉,他們(men) 穿著綠色校服對著自拍杆比V,以此紀念3年高中生活,藍色一次性口罩還掛在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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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霄感慨,今年很多事情都很不完美。但令他意外的是,他的專(zhuan) 業(ye) 統考成績比預想中好了很多。他原本擔心年初那段不規範的訓練會(hui) 影響成績,結果恰恰相反,“考試推遲了一些,訓練時間充足,成績變好了。”
吳浥瑄在高三上學期結束時曾下定決(jue) 心,“下學期要拚命地學,來一場徹底蛻變。”現在,她回顧過往幾個(ge) 月,感覺那份雄心壯誌似乎被頻繁的變動一點點切碎,然後消磨掉了。“有點沮喪(sang) 。”她說,神奇的是,漫長網課之後的“一模”考試,她的排名上升了很多;而返校學習(xi) 一段時間後,參加“二模”考試的成績卻又下滑了。
吳浥瑄說,她覺得這是因為(wei) 年初在家,複習(xi) 效果難與(yu) 在校時相比。但她自製力強,網課又給了她自由支配時間、查漏補缺的機會(hui) ,反倒助推了名次的上升。
想清楚這些後,吳浥瑄麵對第二次停課便不再焦慮,反倒製訂了學習(xi) 計劃,覺得“或許是自己的機會(hui) ”。“而且經過將近2個(ge) 月的返校學習(xi) ,水平也又強了些,不像春節時那麽(me) 沒底了。”
陳霄也有著同樣的感受。“至少網課軟件都熟悉了。”這位男生說,“最後半個(ge) 月了,不是本來就靠自覺嗎?”
回想高中最後一個(ge) 學期,吳浥瑄會(hui) 感慨,確實很“折騰”。但她也自覺收獲了一些東(dong) 西,比如專(zhuan) 注和自製。她的家長在網課時不會(hui) 強行收走她的手機,女孩會(hui) 自行將它丟(diu) 到床上,或者鎖在屋外。即使在休閑時間,她也會(hui) 提前給手機設置使用時長限製;晚自習(xi) 時,幾位好朋友會(hui) 相約連麥,互相督促著完成作業(ye) 。“要自覺去學習(xi) 。大學生活可能就是這樣?”
陳霄則期待著高考趕緊來臨(lin) ,“祈禱疫情趕快平穩。”他說,“不想再被折磨。”
在吳浥瑄的班上,年長的數學老師留下了這樣的臨(lin) 別寄語:“我帶了這麽(me) 多年高三,你們(men) 是最難的一屆。”
陳俊菲感覺到了老師的著急,回學校後,政治老師抽查學生背書(shu) ,發現有人背得磕磕絆絆,不停催促大家,“往常那幾屆到現在滾瓜爛熟,你們(men) 得趕緊抓緊時間!”
黃淼的父母覺得她成績不理想,當著她的麵同班主任商量複讀的事。但班主任誇她最近學習(xi) 態度好,高考一定能考好,她很開心。聽著“那種追求夢想的歌”,想起父母讓複讀的話,她開始哭。她理想的學校是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陳俊菲理想的學校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兩(liang) 人從(cong) 不說喪(sang) 氣話,總是互相鼓勵。
2020年北京市高考時間確定為(wei) 7月7日至10日,比往年高考時間延遲一個(ge) 月。隨著考試日期一天天臨(lin) 近,陳俊菲仍有些不自信。她覺得高考時間若再推遲一個(ge) 月,自己的分數能進一步提高。牛海昆勸女兒(er) ,“每個(ge) 人都會(hui) 有這種想法,再給你一個(ge) 月,你還是在這個(ge) 檔。”
陳俊菲所在的高中有不少外地學生,不方便回家,根據規定在校隔離。京籍學生也可選擇留校,黃淼覺得學校學習(xi) 效率高,決(jue) 定留下。
牛海昆覺得學校都是集體(ti) 生活,不如在家隔離更安全,她想了想,將女兒(er) 接回了家。陳俊菲的爸爸一直在外出差,照顧她的任務落在了媽媽一個(ge) 人身上。3月中旬,媽媽的公司複工,姥姥開始接力照顧。
為(wei) 了照顧女兒(er) ,牛海昆與(yu) 公司商量暫時居家辦公,疫情期間,公司業(ye) 績下滑,每人的業(ye) 務量加大,她要從(cong) 早上9點一直工作到晚上11點,“要使出120分的力,來均衡你的家庭和工作。”但在這位母親(qin) 看來,“犧牲一下是應該的。”
6月20日,北京舉(ju) 行第二次英語聽力考試,陳俊菲感受到實地考試的緊張。所有人都戴著口罩,考試前要對電腦、鼠標消毒,每人中間隔著防偷窺的隔檔板,現場雅雀無聲。為(wei) 了集中注意力,陳俊菲捏著鼻梁骨,生怕漏聽。從(cong) 上初中起,老師們(men) 就常對他們(men) 說,比別人考高一分,就能超過一操場的人,“一分1000多人。”陳俊菲感覺到媽媽也在為(wei) 自己的考試緊張不已。
為(wei) 保證女兒(er) 隔離期間安全,牛海昆也開始自動居家隔離。女兒(er) 回家後,她幾乎不出門,買(mai) 日常用品常常網購,或者在小區超市買(mai) 。學校無法安排校車接送學生考試,需要家長自己接送。距離女兒(er) 高考還有兩(liang) 周,牛海昆已開始考慮高考當天女兒(er) 出行的問題,是否限行,為(wei) 女兒(er) 準備什麽(me) 吃的,她不允許自己出現任何閃失,要陪同女兒(er) 平穩度過高考大關(gu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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