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不要命，但煙酒還是早戒早好哦。”

　　“您是害了‘富貴病’，以後可不能光吃大魚大肉啦。”

　　“您去山上摘點金銀花，當茶喝還消炎。”

　　湖北省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縣長樂(le) 坪鎮百年關(guan) 村地處武陵山連片特困地區，村衛生室門口佇(zhu) 立著兩(liang) 棵百歲有餘(yu) 的榆樹。平日裏，看病的、過路的、閑敘的，經常三三兩(liang) 兩(liang) 聚在樹下。

　　榆樹下的一棟兩(liang) 層小樓就是百年關(guan) 村衛生室，裏麵不僅(jin) 整潔明亮、設施齊全，還有兩(liang) 位村民信賴的村醫——行醫50年的老中醫裴光鑫和23歲的大學生楊海燕。

　　正像這兩(liang) 株蒼老粗壯的榆樹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守望著錯落散居的山裏人家一樣，百年關(guan) 村一老一少兩(liang) 代村醫接力傳(chuan) 承、堅守崗位，守護著村民們(men) 的健康。

　　老村醫：

　　深山裏的“QQ救護車”

　　“裴醫生，你今天在哦！快幫我看看我這個(ge) 腰疼是怎麽(me) 回事。”在百年關(guan) 村，幾乎沒人不認識老村醫裴光鑫，他在這裏當村醫已經50年了。記者見到他時，70歲的裴醫生身穿白大褂，正在村衛生室接診，精神矍鑠。空閑時，裴醫生打開了話匣子。

　　“原本我是個(ge) 民辦教師，看到農(nong) 村缺醫少藥，便棄教從(cong) 醫。”裴光鑫說，20世紀60年代末，他經過3個(ge) 月培訓就當上“赤腳醫生”，用方言講，完全就是個(ge) “泥腿子”。

　　“赤腳醫生”如何看病呢？裴光鑫伸出手指比劃道：“看病有‘三土’：土房、土藥和土醫，吃藥有‘四自’：自采、自種、自製和自用，還加上一個(ge) 針灸治療。”

　　“救護車一響，一頭豬白養(yang) ；住上一次院，一年活白幹。”廣為(wei) 流傳(chuan) 的順口溜，是農(nong) 民怕生病、病不起的真實寫(xie) 照。在裴光鑫行醫的早年間，村民們(men) 生病了，都是“小病拖、大病磨，病重了還喝不上藥”。村裏醫療條件有限，村醫也隻能在山裏尋找一些草藥來為(wei) 村民治病。

　　守護村民健康的擔子不輕，為(wei) 了當好村醫，裴光鑫沒少付出努力。他向周邊有名氣的醫生求教，又到宜昌市學習(xi) 了5年。時間一長，裴光鑫在中醫治療方麵積累了不少經驗，村民們(men) 都知道裴醫生看病“拿得準”“治得好”，許多人走幾個(ge) 小時山路來找他，裴光鑫也經常背著藥箱入戶看病。

　　2008年，裴光鑫買(mai) 了一輛奇瑞QQ小轎車。人們(men) 不解：裴醫生家距離村衛生室不過百米，走路就能上班，何必買(mai) 車？裴光鑫想的是，這樣他下鄉(xiang) 看病就方便了。

　　村裏的貧困戶嚴(yan) 萬(wan) 美患高血壓多年，裴光鑫隔三岔五上門隨訪為(wei) 她量血壓，叮囑用藥常識。如今，嚴(yan) 萬(wan) 美的血壓已經從(cong) 180毫米汞柱穩定降到了120毫米汞柱。

　　去年一天，宮頸癌手術化療後在家休養(yang) 的嚴(yan) 萬(wan) 美，忽然感到腹部劇痛。緊急關(guan) 頭，嚴(yan) 萬(wan) 美和家人第一時間想到裴醫生。接到電話後，裴光鑫立馬開上私家車，帶嚴(yan) 萬(wan) 美趕到縣醫院，又轉送市醫院，一刻不耽誤地進了手術室。

　　“不是裴醫生不怕累送我，我怕是都活不成命了。”多虧(kui) 及時治療，嚴(yan) 萬(wan) 美的腸穿孔已痊愈，提起這件事她仍感激不盡。

　　行醫50年，村裏哪一戶哪個(ge) 人有什麽(me) 病，誰家的媳婦什麽(me) 時候到預產(chan) 期，誰家的孩子什麽(me) 時候該接種何種疫苗，裴光鑫心裏都有一本賬，明鏡兒(er) 似的。三更半夜、冰天雪地，裴光鑫24小時隨時驅車出診，護送救助了20多名命懸一線的重急病村民。村民們(men) 都說：“裴醫生不僅(jin) 醫術厲害，還硬是把私家車開成救護車。”

　　令裴光鑫欣慰的是，這些年政府的醫療政策好、投入大，村民都買(mai) 了醫保，看病能夠按比例報銷。如今，村衛生室有了診療室、中藥房和基本檢查設備，還裝上了遠程診療係統，村民在家門口就能享受市裏大專(zhuan) 家的診療服務。“小病不出村、大病需轉診、急病要護送”，裴光鑫這樣總結自己的“行醫經”。

　　不過，古稀之年的裴光鑫還有一樁“心事”：這麽(me) 多年來百年關(guan) 村的村醫就他一人，10年前他就該退休了，哪天“超齡服役”的他真看不動病了，鎮衛生院路程又遠，村子裏沒有村醫可怎麽(me) 行？

　　“接班人”：

　　“留在村裏有‘三好’”

　　老村醫的擔憂並不是個(ge) 例。

　　幾年前，宜昌市衛健委的調研顯示，全市鄉(xiang) 村衛生室普遍存在隊伍老化、後繼無人的難題。

　　“五峰地處武陵山連片特困地區，又是深度貧困縣，2019年脫貧摘帽前，每3個(ge) 貧困人口中就有1個(ge) 是因病致貧。”五峰衛健局負責人介紹，作為(wei) 農(nong) 村群眾(zhong) 健康的“守門人”，鄉(xiang) 村醫生服務能力較弱，隊伍青黃不接，難以滿足村民的就醫需求。

　　2014年，宜昌啟動大學生村醫定向委托培養(yang) 計劃，在戶籍所在地縣市區的應屆高中畢業(ye) 生（含中職生）中定向委托培養(yang) 鄉(xiang) 村醫生。根據計劃，全日製3年的培養(yang) 中，政府每年補助1萬(wan) 元，免學費、補助生活費，對畢業(ye) 的委培大學生村醫實行“縣聘鄉(xiang) 管村用”，回當地村衛生室工作不低於(yu) 5年，期滿後可在本縣（市、區）範圍內(nei) 流動。百年關(guan) 村的“95後”小村醫楊海燕就是這樣上了崗。

　　楊海燕本是五峰縣長樂(le) 坪鎮菖蒲溪村人，2015年高考後，她通過定向委培計劃在三峽職業(ye) 技術學院臨(lin) 床醫學專(zhuan) 業(ye) 就讀，畢業(ye) 後又到五峰縣人民醫院進修培訓，到2019年3月，小海燕回到五峰縣長樂(le) 坪鎮，“飛”進了百年關(guan) 村衛生室。

　　紮一個(ge) 利落的馬尾，戴一副黑框眼鏡，23歲的楊海燕看起來稚氣未脫，接診時卻非常專(zhuan) 業(ye) 。

　　“您最近感覺怎麽(me) 樣？頭暈不暈？我給您量下血壓，別緊張哦。”在村衛生室，楊海燕熟練地為(wei) 80歲的曾慶秀婆婆測量血壓，還叮囑老人按時吃藥、注意飲食、補充營養(yang) 。

　　“小楊態度好、服務好，就跟自己的親(qin) 人一樣。”提到這名“村醫丫頭”，曾慶秀婆婆豎起大拇指，“每次她上門看我，我都囑咐她騎摩托車小心點。”

　　原來，和裴醫生一樣，為(wei) 方便出診，2019年5月楊海燕就用頭兩(liang) 個(ge) 月的工資購買(mai) 了一輛摩托車。村裏留守的老人多，楊海燕隔三岔五就騎摩托車上門提供血糖、血壓測量等公共衛生服務，一並帶去降壓藥等藥物，囑咐老人按時服藥。楊海燕說，一開始她還不會(hui) 騎摩托車，經常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現在她已經是騎摩托的“高手”了。

　　76歲的村民朱宏菊患有糖尿病、高血壓，因為(wei) 兩(liang) 個(ge) 兒(er) 子在外務工，長期以來，家中隻有她和兒(er) 媳婦及兩(liang) 個(ge) 孫兒(er) 留守。山路不便，田間農(nong) 活又繁多，朱宏菊很少主動去村衛生室體(ti) 檢就醫，卻也知道村裏來了位大學生村醫。“我們(men) 跟海燕蠻熟，她人蠻好，經常到屋裏來為(wei) 我量血壓。”

　　69歲的村民朱宏香提起楊海燕更是激動：“那次突發腦梗，多虧(kui) 楊醫生及時趕到，我才撿回一條命。”

　　原來，今年農(nong) 曆正月廿三晚上10點多，朱宏香出現頭暈、發抖等症狀。正值疫情期間，家人都在外地，朱宏香試著撥通了楊海燕的手機。

　　“好，我馬上到！”楊海燕二話沒說，冒雪趕了一個(ge) 多小時的山路到朱宏香家，鞋襪都被雪水濕透。評估完病情，來不及歇口氣，楊海燕又攙扶著朱宏香一步步下山，轉診到縣醫院。

　　一年多下來，楊海燕熟悉了村裏大多數村民的健康狀況，也取得了大家的信任。她感慨，“留在村裏有‘三好’”。一是村民們(men) 真誠樸素，大家待她像親(qin) 人一樣溫暖；二是村醫的工資待遇有保障，去年7月，她考取了鎮衛生院的編製，職業(ye) 晉升還有提升空間；三是有師傅一對一指導，專(zhuan) 業(ye) 技能有長進，去年，她已順利考取執業(ye) 醫師助理資格證。

　　守村寨：

　　“像師傅那樣紮根大山”

　　楊海燕口中的師傅，就是老村醫裴光鑫。

　　五峰采取輪訓、師帶徒等方式，對大學生村醫進行全方位培訓，隻為(wei) 年輕人能盡快提升技能、獨當一麵。在百年關(guan) 村，老村醫裴光鑫和大學生楊海燕結成了師徒。他帶楊海燕下村入戶，到每家每戶熟悉情況，尤其是對一些患有慢性病的老人，裴醫生都叮囑楊海燕要多加關(guan) 注。

　　師傅傾(qing) 囊相授，徒弟也積極奮進。盡管楊海燕家距離百年關(guan) 村衛生室隻有25公裏，她半個(ge) 月才回去一次。來村裏一年多，楊海燕已經學會(hui) 開中藥處方，“裴醫生將中醫方法一遍遍地教我，我現在針灸、拔罐都會(hui) 了。”

　　在師傅裴光鑫口中，這個(ge) 徒弟很敬業(ye) ：“小楊醫生工作踏實肯幹、認真負責，還幫著把全村的公共衛生資料整理到電腦裏。”令師傅印象最為(wei) 深刻的是，楊海燕經常周末也不回家，就留在村裏加班學習(xi) ，“她不是一到周五就跑了，說明很安心在這裏，真心為(wei) 村民服務。”

　　楊海燕正在做的公共衛生資料整理，是為(wei) 每個(ge) 家庭建立電子健康檔案。與(yu) 普通臨(lin) 床醫生不同，村醫不僅(jin) 要有臨(lin) 床醫療知識，還要會(hui) 基礎護理、基本公共衛生管理、衛生防疫及農(nong) 村常見病治療等，尤其是發揮信息化方麵的優(you) 勢，前移疾病預防關(guan) 口，將“以治病為(wei) 中心”轉向“以健康為(wei) 中心”，織密基層健康網。

　　大學生村醫的到來，讓裴光鑫的“心事”終於(yu) 了了。“現在好了，衛生室有人值班，另一個(ge) 人還可以上山出診，而且我們(men) 倆(lia) 是一老一少、中西結合，合作得很好，山村衛生事業(ye) 後繼有人了，可以更好地為(wei) 鄉(xiang) 親(qin) 們(men) 服務。”

　　按照“一村一名大學生村醫”目標，截至目前，宜昌市已分批定向委培大學生村醫1275人，畢業(ye) 上崗779人。宜昌市政府還出台了《宜昌市村衛生室人事管理辦法》，明確鄉(xiang) 村醫生的身份管理、收入待遇、養(yang) 老保障、職業(ye) 發展、進退機製等，委培學生畢業(ye) 後鄉(xiang) 村醫生經招聘考核後納入鄉(xiang) 鎮衛生院編製內(nei) 管理。實施鄉(xiang) 村醫生定向委托培養(yang) 前後，全市35歲以下村醫占比由11.5%上升到27.5%，大專(zhuan) 學曆占比由5.4%上升到31.83%，執業(ye) 助理醫師資格人數占比由11.6%上升到19.8%。以大學生村醫為(wei) 突破口，宜昌已為(wei) 全市30多萬(wan) 農(nong) 民建立了詳細的電子健康檔案，為(wei) 全市20多萬(wan) 老年慢性病患者簽訂了家庭醫生簽約服務。

　　在實施定向委托培養(yang) 計劃啟動前三年，宜昌市平均每年僅(jin) 有4人進入鄉(xiang) 村醫生隊伍。如今，隨著定向委培村醫陸續畢業(ye) 進入村衛生室工作，超齡老村醫可以有序安心退出，鄉(xiang) 村醫生隊伍逐步年輕化。此外，新進的鄉(xiang) 村醫生都具備全日製醫學大專(zhuan) 學曆，一改過去低素質低水平的村醫補充機製，有效解決(jue) 了村醫後繼無人、素質不高的難題，鄉(xiang) 村醫生隊伍走上職業(ye) 化、專(zhuan) 業(ye) 化道路。

　　“將村醫逐步由過去的半醫半農(nong) 人員，轉變為(wei) 醫療衛生專(zhuan) 業(ye) 技術人員，是農(nong) 村醫療衛生事業(ye) 發展的一大跨越，有利於(yu) 補齊基層醫療服務的短板。”宜昌市衛計委負責人說，到“十三五”末，全市1392個(ge) 行政村，每村都將有一名大學生村醫，履行全科醫生、健康教育師和公共衛生人員的職責，成為(wei) 村民離不開的健康“守護人”。

　　“現在我要發揮餘(yu) 熱，帶出一個(ge) 村民滿意的徒弟，繼續為(wei) 大家服務，這樣我就能安心退休了。”裴光鑫這樣規劃未來。

　　記者問楊海燕，5年服務期滿後，有什麽(me) 打算？

　　她毫不猶豫地說：“我還是想留下來，像師傅那樣紮根大山。隻要村民需要我，我就一直為(wei) 村民服務。”楊海燕的目標很明確：“醫生是一個(ge) 很嚴(yan) 肅的職業(ye) ，不進步就會(hui) 落後。我要堅持學習(xi) ，努力提高自己的業(ye) 務水平，爭(zheng) 取在兩(liang) 年後考到執業(ye) 醫師證，勝任村衛生室的工作，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回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