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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大地的語言——說說阿來文學創作的生態觀

發布時間:2022-02-24 09:00:00來源: 光明日報

  作家阿來是全國人大代表,他曾經表示自己要持續關(guan) 注生態環境問題,希望人們(men) 保留對自然的敬畏之心。他的文學創作,就體(ti) 現出一種生態情懷。

  阿來生長於(yu) 四川省阿壩州馬爾康市,他對生長之地生態的觀察,超越了地域文學或民族文學主題的局限,考量的是人類命運共同體(ti) 下人與(yu) 自然、人與(yu) 土地的關(guan) 聯。在此基礎上,阿來考辨民族文化在現代語境中困頓的原因,開掘其內(nei) 蘊的生態理念,在人文之外呈現了具有啟示價(jia) 值的生態思考。

  “讓岩石告訴我們(men) ”

  在散文《以一本詩作旅行指南》中,阿來寫(xie) 到,海所代表的自然,體(ti) 現著永恒。人類的生命本身,以及人類的很多創造,都不能永恒。從(cong) 人類中心主義(yi) 的視角看,大自然是生存的依托也是要改造的對象,隻有征服自然、利用自然,人們(men) 的生活才能得到更好的提升。這種理念是人類倫(lun) 理道德至上的體(ti) 現。阿來並不這樣認為(wei) 。當我們(men) 凝視大地,將自身作為(wei) 眾(zhong) 多生物之一種時,又會(hui) 有不同的發現。海裏的魚、空中的鳥、陸地上的爬蟲,它們(men) 在地球上出現的時間都早於(yu) 人類,也是世界的構成,也應有生存空間。較之於(yu) 地球的演化,人類的存在在時間上可以忽略不計,與(yu) 其他生物一樣,隻是地球上倉(cang) 促出現的“寄生者”。

  在自然界的殘酷法則麵前,無論是洪災、地震、龍卷風,甚或是寒潮、熱浪,人們(men) 能改造逆轉它們(men) 的能力很有限。大自然是慷慨的,提供給人類一切生存所需,如阿來喜歡的智利詩人聶魯達所說:“我喝的酒不是酒,而是土地,/隱藏的土地,我嘴巴的土地,/披著露珠的農(nong) 業(ye) 的土地,/輝煌的菜蔬的疾風,/穀物的世係,黃金的寶庫。”長期以來,土地被認為(wei) 是人類的財富,人類和土地的關(guan) 係也被界定為(wei) 經濟占有關(guan) 係,這顯然忽略了土地上的其他生存物。美國生態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提出,生命倫(lun) 理不應是人類中心主義(yi) 的倫(lun) 理追求,而是人類與(yu) 動物、植物、土壤互為(wei) 依存的合作狀態。有了這種“合作”意識,有助於(yu) 減少自然災害降臨(lin) 時我們(men) 對大自然的苛責與(yu) 怪罪。實際上,在自然災害麵前,人類沒有多少資格指責與(yu) 不滿,因為(wei) 我們(men) 一直在索取,很少回饋,災難出現時更應自警與(yu) 自省。阿來對於(yu) 自然災害的認知也是這個(ge) 意義(yi) 上的。

  阿來筆下的山川草木有生命,是人類生活的投影或映射。談到嘉木莫爾多山,阿來寫(xie) 道:“山神都是戰神,人們(men) 祈願或崇奉山神,在部落戰爭(zheng) 頻仍的年代裏,都希望著從(cong) 山神那裏,獲得超人的戰鬥能力。”阿來寫(xie) 山神強調的是力量和智慧。阿來說,當人類考察自己的生命曆史時,發現根本無法將其與(yu) 地球的曆史剝離開來。藏族民眾(zhong) 的生態意識來自曆史長河中人類開墾荒地、發展自身的民族記憶。在與(yu) 其他物類的相處中,求生的艱難使人們(men) 意識到萬(wan) 物可畏,人需要依靠眾(zhong) 多的“無情”與(yu) “有情”才能活下去,這是樸素和諧生態觀的體(ti) 現。阿來在《科幻世界》雜誌工作過一段時間,這個(ge) 經曆增強了他創作的科學意識。

  散文集《讓岩石告訴我們(men) 》中,阿來通過岩石辨析隱生元和顯生元時期地球生物演化的遺留證據,認為(wei) 化石佐證了科學家生命來源於(yu) 水的構想,在小小的石塊中可以發現生命進化的譜係和過程。如果說阿來小說創作中山川草木的靈性蘊含著質樸的生態意識,科幻作品的寫(xie) 作則讓阿來直接從(cong) 科學的視角思考人類在世界上的生存和處境。

  “大地是世界上最穩固的東(dong) 西”

  阿來曾經看到白樺林的消失,失去庇護的山體(ti) 正以自己的方式回饋人類的過度攫取,樹林中的動物不見了,花草也不見了,泥石流卻出現了。阿來的創作中,山川、河流皆有自我靈性,正在將人類加之於(yu) 自身的殘暴反饋給人類。“我”乘坐汽車沿大渡河而上,“費去兩(liang) 天車程,也還走不出滿眼的荒涼”。“森林已經消失,頑強生長的青草已然沒有紮根的地方”。於(yu) 是,當山風和暴雨襲來之時,大地也無法守住泥土,造成災害,“在我所受的教育中,大地是世界上最穩固的東(dong) 西”。阿來長篇小說《塵埃落定》中的智力障礙者具有超出普通人的感悟力和認知力。當人們(men) 被欲望左右和吞噬時,他卻能理性地審視周圍,一次次地擺脫災難走出危機。人類的活動亦是如此,無法逃脫自然規律的束縛與(yu) 懲罰,隻有在尊重大地的前提下才可能獲得更好的發展空間。

  阿來生病住院時,疾病與(yu) 治療讓他從(cong) 細微處審視人與(yu) 環境的關(guan) 係,注目身邊的一草一木,這就有了散文集《成都物候記》。“有一天,我突然覺悟,覺得自己觀察與(yu) 記錄的對象不應該隻是人,還應該有人的環境——不隻是人與(yu) 人互為(wei) 環境,還有動物們(men) 植物們(men) 構成的那個(ge) 自然環境,它們(men) 也與(yu) 人互為(wei) 環境。”從(cong) 生態倫(lun) 理的角度看,人類隻是地球生態的一個(ge) 構成要素,但往往不自覺地以自我為(wei) 中心,而且形成了眾(zhong) 多的人類中心主義(yi) 理論學說。

  阿來有次去美國科羅拉多大學交流,發現樹上的蘋果被風搖落,在草叢(cong) 中慢慢腐爛,很不理解地詢問怎麽(me) 沒人采收。得到的答案是“那小鳥們(men) 吃什麽(me) ”。從(cong) 人類倫(lun) 理的角度看,植物理所當然是我們(men) 的吃食,至於(yu) 鳥獸(shou) 蟲魚也應是人類的食物,怎麽(me) 可以與(yu) 人類爭(zheng) 蘋果呢?在生態倫(lun) 理的考辨下,本來許多習(xi) 以為(wei) 常的理念未必能經得起推敲。從(cong) 小到大,我們(men) 一直被告知人類創造了工具,馴化了動物,改變植物適合自身的需要,是世界的主人,可會(hui) 不會(hui) 是植物用果實誘惑人類,進而發展出農(nong) 業(ye) 文明呢?簡單的主動與(yu) 被動關(guan) 係互換隱藏著不同的價(jia) 值理念,等於(yu) 宣示人類並不是世界的主宰,而是像其他生物一樣,都是這個(ge) 世界的創造物。阿來作出此論並非偶然,因為(wei) 植物與(yu) 人相互成就、和諧共融本就是他的信念。

  《丁香》中,阿來談及成都,認為(wei) 與(yu) 一代代人相伴,比人生存更為(wei) 長久的是植物,是樹:“對成都來說,就是那些在這個(ge) 城市出現時就有了的樹:芙蓉、柳、海棠、梅、槐……這個(ge) 城市出現的時候,它們(men) 就在這座城市裏,與(yu) 曾經的皇城,曾經的勾欄瓦舍,曾經的草屋竹籬一起,構成了這個(ge) 城市的基本風貌,或被寫(xie) 進詩文而賦予意義(yi) ,或者院中,或者某一街口,一株老樹給幾代人共同的蔭庇與(yu) 深長而具體(ti) 的記憶。”

  “全世界的土地都使用同一種語言”

  “青鳥不傳(chuan) 雲(yun) 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些長久傳(chuan) 誦的詩句寫(xie) 的是人的情感,又何嚐不是寫(xie) 那些與(yu) 我們(men) 共生的動物植物呢?從(cong) 個(ge) 體(ti) 情感產(chan) 生的角度看,很難有孤立的愛恨情愁,它往往與(yu) 我們(men) 生活的環境密切相關(guan) 。曾經的過往隨時光流逝進歲月深處,同為(wei) “天造物”的那些生物也一同走入人們(men) 的記憶,已很難分清是人類賦予了花草情感還是那些“天造物”用自己的方式喚醒了人類的情感。“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鬆”“女貞葉落盡,當秋必主淋”(《成都物候記》)。將道德與(yu) 植物建立聯係可能也是情感的一種含蓄表達,更可能是植物的品性讓人類產(chan) 生了共鳴。雲(yun) 卷雲(yun) 舒,花開花落,同為(wei) 天造之物,我們(men) 都是這世界的過客,在惜取眼前人的同時更要守護與(yu) 我們(men) 相生相伴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

  “人類操著不同的語言,而全世界的土地都使用同一種語言。”正如阿來在《大地的語言》中所講,人類的語言會(hui) 有隔膜,而大地的語言隻要願意傾(qing) 聽,都能懂得,但無論是作家還是普通人,更多注目的是人類的語言,是人與(yu) 人之間的倫(lun) 常關(guan) 係,卻很少關(guan) 注到人與(yu) 土地、人與(yu) 動植物的關(guan) 聯。阿來較早注意到生態變化和環境惡化對人類生活和精神的影響,在探析道德、曆史、倫(lun) 理等主題時,能夠超越人類中心主義(yi) 的局限,注意到人與(yu) 大地上眾(zhong) 生的關(guan) 係,在創作中到達了生態倫(lun) 理的探索層麵,這在當代文學中是較為(wei) 少見的。阿來說:“這些年,我比以往更多地回到那片曠遠的群山與(yu) 草原,一個(ge) 重要的原因,是生態的好轉。”繁華落盡見真淳。能夠吸引人的往往不是領異標新,而是尋常。山野重新披上綠裝,煥發生機,不同生物能夠在其間共存,是大地的美好,也是人類的美好。他說:“必須把眼光投向更普遍的生命現象,必須把眼光投向於(yu) 人對自身情感與(yu) 靈魂的自省。”是的,我們(men) 需要注目生命和靈魂的創作,因為(wei) 它是一種高尚。(作者:王瑜,係廣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廣西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桂學研究院教授)

(責編: 陳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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