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故事】留在心中的歌:已淡出人們視野的藏北馱牛和馱羊隊
近幾年,我與(yu) 北京建藏援藏工作者協會(hui) 誌願者一起,驅車在西藏那曲市班戈、申紮、安多、尼瑪、雙湖等縣向牧民群眾(zhong) 發放撿拾牛糞的高原撿拾車,深切感受到公路交通給這裏帶來的巨大變化。那就是過去的牛羊馱隊運輸已淡出了人們(men) 的視野,而被現代化汽車運輸所取代。
藏北,在藏語裏被稱為(wei) “羌塘”。它是我國五大牧場之一。這裏雖沒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色,但短小如“寸頭”、名叫“那紮”的牧草蛋白含量極高,很適於(yu) 牛羊的生長。
馱牛和馱羊,與(yu) 茶馬古道中佩戴著銅鈴的驢馬一樣,曾在藏北高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用牛羊馱運鹽、青稞、茶葉等生活必需品,過去是牧民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是一支正在前往藏北無人區鹽湖馱運鹽巴的犛牛馱隊(唐召明1988年攝)
馱運隊是自遠古以來牧民和農(nong) 區、集鎮進行貨物交換的主要方式。藏北高原北部無人區是鹽湖的世界,曆史上的鹽湖大都分布在申紮和班戈兩(liang) 地界周圍。於(yu) 是,這兩(liang) 個(ge) 縣便出現眾(zhong) 多馱鹽隊,成為(wei) 曾經的獨特風景。
30年前,我來藏北高原時,在路上偶爾還能見到馱物運輸的馱牛隊和馱羊隊。
這是一條由牛羊馱隊蹄印演變而成的、通往申紮縣的平坦公路。如今的汽車運輸早已替代了過去的牛羊馱隊運輸(唐召明2017年6月24日攝)
30年後,我再來藏北高原時,別說在路上見到馱牛隊和馱羊隊,就是找遍申紮和班戈兩(liang) 縣,直至整個(ge) 藏北高原,連牛羊馱隊的影子都沒有找到。因為(wei) 牛羊馱隊的運輸早已改換成了跑得快、拉得多的汽車運輸。
1987年,我在前往那曲地區雙湖辦事處榮瑪區(現改為(wei) 那曲市尼瑪縣榮瑪鄉(xiang) )200多公裏的路上,遇到一支由四位藏族青年牧民驅趕的210多頭犛牛所組成的鹽巴馱運隊。
馱鹽隊的主人都很年輕,而馱鹽隊的習(xi) 俗卻是古樸的。藏北保留下來的馱鹽馱運隊,都有自己的一套古老的馱鹽運輸規矩。據說,每個(ge) 村莊都要選派身體(ti) 強壯、可以信賴的小夥(huo) 子去完成馱運鹽巴的任務。出發時,全村人為(wei) 馱鹽人送行,進行祈禱儀(yi) 式,目送馱鹽人趕著犛牛上路。
這是過去在藏北無人區鹽湖挖出鹽巴,然後裝進褡褳裏,馱在羊背上準備返程的一支羊馱隊(唐召明翻拍照片)
馱鹽隊還有一條奇怪的規矩:馱鹽人必須由清一色的男人組成,一路上不允許談論別的女性,更不允許接近路上的女性,哪怕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行。在這個(ge) 地道的男性世界裏,通行著一種隻有牧區男子才聽得懂的語言。這種與(yu) 日常用語全然不同的另一套特殊語言,從(cong) 離開部落或家鄉(xiang) 的山頭那天開始使用,直到返家之日或望見家鄉(xiang) 的山頭時為(wei) 止。這種馱鹽專(zhuan) 用語在使用中偶爾說漏了嘴,說出日常用語就要受罰,但一般隻罰打一壺濃濃的酥油茶就可以了。
這樣做是因為(wei) 挖了鹽巴後,“鹽湖女神”就成了他們(men) 的“情人”。馱鹽時帶女性同去或接觸女性,會(hui) 對不起“鹽湖女神”,她妒忌發怒會(hui) 帶來災難。遙遠的路途上,馱鹽人不能忘了“鹽湖女神”,每天必須用一套馱鹽人繼承下來的專(zhuan) 用語言講些對“鹽湖女神”思念之類的話。這樣做的目的是為(wei) 了感謝“鹽湖女神”為(wei) 牧民奉獻了鹽巴。
由於(yu) 馱畜邊走邊吃,每天趕路不超過十幾二十公裏。走完全程少則一個(ge) 月,多則兩(liang) 三個(ge) 月。馱畜們(men) 因不堪饑渴勞累,沿途倒斃的很多,馱羊尤甚。
這是從(cong) 藏北無人區鹽湖馱運鹽巴的一支犛牛馱隊(唐召明1987年攝)
我在藏北高原上曾經幾次路遇馱羊隊。馱羊隊少則四五百隻羊,多則上千隻,後麵由二至五人驅趕。羊身上搭著兩(liang) 個(ge) 毛織口袋的褡褳,裏麵裝著糧食或鹽巴。除了兩(liang) 根毛繩作為(wei) 前後鞧外,羊背上別無任何鞍具。難怪在“惜木如金”的藏北高原人們(men) 喜歡用羊運輸,而不用犛牛運輸,隻因犛牛馱運,需要很多木製鞍墊,否則無法馱運。
申紮縣上了年紀的男子,有一半參加過馱鹽隊。申紮鎮旺堆老人告訴我,18歲時,他與(yu) 村裏幾位牧民趕著七十多頭馱鹽犛牛去那曲,在橫渡紮加藏布江時遇到一支馱羊隊,這種馱羊隊一般都會(hui) 有幾頭馱食品的犛牛。他們(men) 渡江後,馱羊隊也跟著下水,牛隊在前,羊隊在後。結果,羊群下水後,無法立足,隻有遊水。一遊水,背上的鹽袋沉入水中,許多羊四角朝天地被水衝(chong) 走了。一支有五六百隻馱羊的隊伍,過江之後隻剩下不到一半的馱羊。那是一個(ge) 多麽(me) 悲慘的景象啊!50多年過去了,馱羊在水中翻身衝(chong) 走的樣子至今他還曆曆在目。
開發無人區“十八勇士”之一的次仁玉珍,曾向我介紹了馱羊為(wei) 無人區開發事業(ye) 所作出的重大貢獻。
雙湖辦事處自宣布成立以來,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將大量的糧食運往藏北深處,供給北遷的牧民。由於(yu) 沒有公路,加上地域遼闊和居住分散等原因,很長時間隻好依靠羊群來馱運糧食。
1976年,無人區剛開發的第一個(ge) 寒冬來臨(lin) ,牧民群眾(zhong) 麵臨(lin) 著斷糧的生存考驗。
這是藏北高原一家使用犛牛馱物搬家、轉移草場的牧民人家(唐召明1991年攝)
有一天,拓荒者們(men) 在辦事處駐地的帳篷前,忽聞從(cong) 瑪依雪山不同方向傳(chuan) 來“噠!噠!”不斷的“烏(wu) 爾多”(一種放牧牛羊的拋石毛繩)的搖甩聲。“咩、咩……咩”的羊叫聲瞬時響徹寂靜的草原,成千上萬(wan) 隻綿羊朝辦事處駐地匯集而來。每群羊都有上千隻,由三四人驅趕。這些羊身上都有兩(liang) 個(ge) 毛織口袋的褡褳,裏麵裝著人們(men) 急需的青稞糧。
在一片問候聲中,辦事處的幹部紛紛出門寒暄,碰額頭親(qin) 熱一陣後,就出現了沸騰的場麵:糧食保管員先是將一大苫布平鋪在地上,把台秤放在中間,然後將馱來的青稞糧按斤數稱好,再由馱羊分送到各鄉(xiang) 村,最後送到群眾(zhong) 的手中。於(yu) 是,有的人用“烏(wu) 爾多”去攔羊群;有的人衝(chong) 進羊群捉羊卸褡褳;有的人去裝糧;有的人用事先準備好的針線縫袋口。人們(men) 邊勞動,邊唱著牧羊歌。一時間,驚恐羊群亂(luan) 逃的蹄聲和叫聲,震耳欲聾,其場麵蔚為(wei) 壯觀!
褡褳卸完了,迅速倒出青稞糧按8斤一袋來稱重,然後再裝進新褡褳。接著,再次捉羊馱糧。捉住一隻就將一邊8斤共裝16斤青稞的小褡褳搭在羊背上,先套前鞧,向後拉緊扶正,再套後鞧就算完事,然後將羊放走。再捉第二隻,將成千上萬(wan) 隻羊逐個(ge) 捉來馱糧,每隻羊僅(jin) 用三五秒種就能完成,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上了糧馱的羊叫個(ge) 不停,驚恐地逃進羊群裏。然而,跑速明顯地慢了,腰背朝下微彎,可見16斤的東(dong) 西對於(yu) 羊來說太沉重了,更慘的是它們(men) 還要將這沉重的東(dong) 西日夜馱在背上,一直馱到終點。
在沒有走完整個(ge) 旅程前,不管路途多麽(me) 遙遠,主人是不會(hui) 卸馱的;也不會(hui) 給它們(men) 安排專(zhuan) 門的吃草、飲水和休息的時間,隻能邊吃草邊走路,長途跋涉,晝行夜臥。由於(yu) 無人區地帶缺少淡水,有時幾天喝不到一滴水也要堅持前行。每天最少要走50多公裏路,許多羊背被磨壓的皮破肉爛,甚至爛透皮肉,膿血與(yu) 褡褳粘在一起,當它們(men) 勉強支撐到終點,馱子一卸,甚至可見羊的心肺,真是慘不忍睹。然而更悲慘的結局還在後麵,因為(wei) 空氣直接進入胸腔會(hui) 導致其即刻斃命。每次馱運,都以犧牲馱羊的生命為(wei) 代價(jia) ,給畜牧業(ye) 發展帶來了很大的損失。
全部糧食馱上羊背後,最後將小帆布帳篷和簡單的生活用具馱在幾隻個(ge) 體(ti) 大、稱之為(wei) “羅布”(寶貝)的羊背上出發。“羅布”算是羊群中的幸運者,雖然背負的東(dong) 西體(ti) 積很大,也很重,但因是主人的生活用具,每天晚上都要卸下來使用,所以它們(men) 可以過背上沒有馱物的輕鬆夜晚。
這是藏北高原一家使用犛牛馱物搬家、轉移草場的牧民人家(唐召明1988年攝)
當時,那些馱羊隊將幾十萬(wan) 斤糧食運往四麵八方,馱進千家萬(wan) 戶。在那遼闊的大草原上,羊比犛牛馱運更方便、更省時、更便於(yu) 駕禦。無論北上無人區馱鹽,還是南下到農(nong) 村交換糧食,以及平時搬家都願意依靠羊隻來完成。
這種特殊地區的馱牛和馱羊運輸習(xi) 俗,是當地牧民世世代代同惡劣環境頑強抗爭(zheng) 的產(chan) 物。昔日的馱牛隊和馱羊隊現已從(cong) 藏北高原消失,留下的隻有模糊不清的牛羊馱物時所走過的蹄印了。
這是藏北高原替代牛羊運輸的汽車,正在通過青藏公路的唐古拉山口(唐召明1988年攝)
汽車運輸代替牛羊運輸,是時代和科技發展的必然,其優(you) 點顯而易見。它不僅(jin) 拉得多,跑得快,還減少了牛羊損失,提高了牲畜出欄率,節省了時間,使牧民的生活越過越幸福、越來越甜蜜。(新利平台 文、圖/唐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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