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地處中國西北。柴達木盆地，地處青海西北。

　　 “南昆侖(lun) ，北祁連，八百裏瀚海無人煙。”正如民謠描繪的，柴達木盆地遍布荒灘、戈壁，長期被視為(wei) 不毛之地，但也因鹽湖蘊寶、山川藏珍而被稱為(wei) “聚寶盆”。

　　 決(jue) 戰脫貧攻堅進入收官，記者來到柴達木腹地的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爾木市，這裏是我國陸地麵積最大的縣級市，也是盆地裏崛起的工業(ye) 城。這裏已經脫貧摘帽，那些曾與(yu) 貧困抗爭(zheng) 的人們(men) 現在過得怎麽(me) 樣？

　　 （一）

　　 老範開著沒有車窗玻璃的雙排車而來，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鹽田，這裏是察爾汗鹽湖。蒙語“察爾汗”，意為(wei) “鹽的世界”。作為(wei) 全國最大的鹽湖，這裏儲(chu) 藏著約600億(yi) 噸各類鹽資源。

　　 到記者跟前，老範熄火下車。他個(ge) 子不高，黝黑的臉被太陽曬得發紅，洗得發白的工服上有片片鹽漬。他叫範玉林，50歲，工友們(men) 都喊他老範。

　　 老範喊記者上車，開了十分鍾，來到他幹活的地方。鹽田裏的鹵水被抽得差不多了，白色光鹵石礦若隱若現。抽鹵水、修泵，是老範的日常。

　　 “最累是什麽(me) 活兒(er) ？”

　　 “換帆布，鹵水渠裏的。”

　　 “多大的布？”

　　 “一卷布3米寬、100多米長。換一次，要拉一車，50卷。”

　　 “你一人幹？”

　　 “不，得十幾個(ge) 人忙兩(liang) 天吧。”

　　 老範話少。記者連續問，他才擠出幾句。

　　 老範每月回一次家，平日就住鹽田。他的“工棚”是一間用鹽土塊堆起來的房子，他拍著牆說：“這裏不怎麽(me) 下雨，絕對結實。”門一米多高，老範貓著腰才能進去，裏麵黑乎乎的，放著一張床一張桌，一個(ge) 燒水壺一隻杯子。屋頂留了個(ge) 方形窟窿，一束光從(cong) 窟窿透進來。

範玉林的“工棚”是一間用鹽土塊堆起來的房子（8月6日手機拍攝）。新華社記者 姚金宏 攝

　　 外人看來條件艱苦的工作，老範卻覺得滿足。“到格爾木這麽(me) 多年，從(cong) 沒有像現在這麽(me) 踏實。”他說。

　　 30年前，老範從(cong) 青海省海東(dong) 市來到格爾木市，從(cong) 淘金到打零工，能賺錢的活兒(er) 幾乎都幹過。

　　 10年前，他遭遇“至暗時刻”：老婆得了肺結核，兩(liang) 個(ge) 孩子要上學。“哪裏都要錢，天天愁得睡不著。”他說，當時一天十幾個(ge) 小時搬磚、扛包、通下水，即使這樣，家裏還是欠了一屁股債(zhai) 。

　　 6年前，得益於(yu) 扶貧政策，政府幫他們(men) 維修了房子，發了低保，安排老範媳婦當上護林員。

　　 俗話說“靠山吃山”，對於(yu) 老範和村民來說，“吃”鹽湖也是這幾年的事。老範所在的新華村，是距青海鹽湖鉀肥股份有限公司最近的村。村裏不少人近年搞鉀肥的包裝、運輸，老範去年進了公司，一個(ge) 月拿4000元工資，人生頭一回有了穩定收入。

　　 新華村駐村第一書(shu) 記朱生洪說，像老範家這樣的貧困家庭，村裏原有35戶124人，現在政府促進轉移就業(ye) ，幫助20多人找到工作，安排20多人當上護林員。沒有勞動力的家庭也有低保兜底。

　　 “現在沒啥擔心的了，就想把兩(liang) 個(ge) 娃娃供出來。”老範說，倆(lia) 兒(er) 子現在在西安、武漢上大學。大兒(er) 子想考研，考慮到家裏條件，又想放棄。

　　 “我跟他說，現在有活兒(er) 幹了，再不用借錢供你們(men) 讀書(shu) 了，你盡管去讀吧。”老範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二）

　　 記者走進格爾木東(dong) 郊的紅柳村，腳下是寬闊整潔的道路，眼前是整齊劃一的民房。走進一戶幹幹淨淨的小院，聽到有人進來，戶主李秀山搖著輪椅迎了出來。

　　 她略施粉黛、戴著美瞳，請記者在客廳落座，轉身進裏屋關(guan) 掉了攝像頭。

　　 “大姐，你在直播？”記者問。

　　 “嗯，在快手上賣貨呢。”李秀山靦腆一笑，指了指堆在沙發角落的針織鞋，“我一個(ge) 月編十來雙鞋，一雙鞋賣100多元，平日吃穿是夠了。”

　　 2007年，30歲出頭的李秀山在建築工地打工時，被攪拌機砸中脊椎，從(cong) 此殘疾，離不開輪椅。

　　 她沒想到，生活的轉機來自搬家。2013年，她搬到了拆遷移民新村紅柳村。“鄉(xiang) 親(qin) 都是從(cong) 周邊遷來的，本來不熟，他們(men) 卻像家人一樣輪流上門幫我。”她紅了眼眶。

　　 村裏合作社搞當地少見的大棚種植，李秀山借錢入了合作社股份。合作社還為(wei) 村民辦技能培訓班，她學會(hui) 了編織。

李秀山拿著自己手工編織的涼鞋（8月6日攝）。新華社記者 王浡 攝

　　 日子越來越好的不隻是李秀山家。“剛建村時，紅柳村也缺少耕地，水電不通，村民都進城打工。”村黨(dang) 支部書(shu) 記李國善說，他們(men) 到外地取經，辦合作社發展畜牧業(ye) 、設施農(nong) 業(ye) 等，幾年時間，紅柳村就在這片戈壁灘上“紮下了根，開出了花”。

　　 2019年，村合作社利潤達100萬(wan) 元，帶動200多名村民就業(ye) ，村民人均年收入1.7萬(wan) 元。

　　 在李秀山家陽台上，有一輛電動三輪車。她說，剛搬來時，她開著三輪車去市裏做小生意，風吹日曬，黑色的座椅被磨得微微泛白。

　　 現在，李秀山偶爾會(hui) 開著三輪車出去轉轉，“這輛車現在成了我的‘觀光車’。”李秀山手裏沒停，上下忙碌的手指間，一隻精致的涼鞋已有了雛形。

　　 （三）

　　 早上7點，位於(yu) 格爾木市南郊的長江源村，哢瓦嘎蕃藏餐廳開門了。老板娘鄧瑪倚在店門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12點她才關(guan) 店回家。

　　 鄧瑪今年剛滿30歲，圓圓的臉上總掛著笑。她跟丈夫李新財結婚9年，有一個(ge) 可愛的8歲女兒(er) 本措吉。

　　 鄧瑪曾經生活在400多公裏外的唐古拉山鎮，那裏海拔約4700米，靠近長江源頭沱沱河。2004年，唐古拉山鎮128戶407名牧民群眾(zhong) 響應國家三江源生態保護政策，移民搬遷到格爾木市南郊，2006年8月，長江源村成立。

　　 “我沒上過學，以前在山上隻會(hui) 放牧。搬下來頭幾年就是靠草場補貼，在家裏閑著。”鄧瑪說。天有不測風雲(yun) 。2017年，身體(ti) 乏力的李新財，被診斷為(wei) 真性紅細胞增多症。“這個(ge) 怪病難治，我們(men) 到處看病，格爾木、西寧、成都、北京，跑遍了大醫院，花光了積蓄，還借了錢。”鄧瑪說著垂下了眼睛。

鄧瑪站在自家的哢瓦嘎蕃藏餐廳門前（8月6日攝）。新華社記者 王浡 攝

　　 鄧瑪夫妻倆(lia) 一合計，不能再閑著了。2018年，他們(men) 投資2萬(wan) 元開了這家60平方米的藏餐館。飯店開業(ye) 後，日子變得忙碌起來，鄧瑪既是老板娘也是餐廳主廚，丈夫負責采購。

　　 “去年，餐館每天能賺一兩(liang) 千元。”她說，這樣每天有事幹的生活很充實。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家有了穩定的收入。

　　 如今，丈夫病情也在好轉，用的進口藥也進了醫保，每月自己隻掏1000多元。“幸虧(kui) 搬下來後，村裏人都有了醫保，不然每月光藥費就要8000多元。”

　　 “女兒(er) 放暑假，我們(men) 帶她回了山上，幫姥爺剪剪羊毛。”夏天時節，鄧瑪夫婦會(hui) 帶孩子回長江源沱沱河，探親(qin) 訪友、重溫草原生活。目前唐古拉山鎮還居住著500多人，依然以放牧為(wei) 生，也全部脫貧。

　　 （四）

　　 這是我們(men) 在格爾木采訪的三個(ge) 人。

　　 他們(men) 的經曆是如此平常，就像成千上萬(wan) 因生病、因變故、因條件惡劣等原因，生活陷入困頓的人們(men) 。

　　 但他們(men) 又如此不平常。他們(men) 生逢其時，在“小康路上，一個(ge) 都不能掉隊”的時代，他們(men) 被政府關(guan) 注、被鄉(xiang) 親(qin) 幫扶。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men) 始終保持向上的姿態，用堅韌麵對困難，在穀底也要生長，如同他們(men) 身處的這片盆地，荒漠戈壁卻孕育出豐(feng) 饒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