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燈盞,是航標——談談小說的審美趣味
作者:李春平(安康學院教授、小說家)
所有優(you) 秀的小說家從(cong) 創作之始,都有一個(ge) 重要任務:建立自己的小說審美趣味,最大限度地爭(zheng) 取讀者的情感共鳴。這並不是取悅讀者,而是從(cong) 情感上擁抱讀者,它以審美趣味為(wei) 通道,與(yu) 讀者建立血脈相連、靈魂交融的閱讀關(guan) 係。讀者通過小說提供的審美經驗的藝術傳(chuan) 達,以自己的生命體(ti) 驗、社會(hui) 經驗和審美立場為(wei) 參照,對小說作出情感應答,並判斷其優(you) 劣之處。由於(yu) 讀者的文化背景、教育程度、審美習(xi) 慣等方麵的個(ge) 體(ti) 差異,不同的讀者會(hui) 對同一部作品產(chan) 生截然不同的評價(jia) ,或高或低,或褒或貶,這都是正常的,無礙於(yu) 自身固有的價(jia) 值。建設書(shu) 香社會(hui) ,提倡全民閱讀,一個(ge) 重要任務就是引導讀者讀經典、讀名著,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質和道德修養(yang) 。而文化素質中的核心內(nei) 容就是審美趣味,包括審美能力和辨識能力,這是構成文化修養(yang) 的重要版塊。
小說的審美情趣是在小說家的小說觀、文學觀的視域下建立起來的故事表達形式。它以語言為(wei) 建築材料,以人物和故事為(wei) 基本元素,以時代和生活現場為(wei) 背景,形成一個(ge) 完整的文本架構。從(cong) 人物到故事設計,從(cong) 語言風格到敘事策略,從(cong) 情節設置到整體(ti) 結構,不僅(jin) 體(ti) 現著作家的藝術匠心,也體(ti) 現著作家的審美趣味。小說語言是從(cong) 民間語言中萃取出來的文學語言,包含著生活萬(wan) 象中的活性元素,是作者寫(xie) 作個(ge) 性最突出的敏感區域。小說因語言的形象、生動和詩意而被賦予藝術性和文學性。一部小說是一個(ge) 獨立的話語係統。生活的滋味、跋涉的艱辛、情感的波瀾,都可以成為(wei) 小說語言裏的一道道風景,都可以寫(xie) 出超凡脫俗之美。好小說是天然的語言學教材和美育教材。語言是清澈還是雅致,是優(you) 美還是粗鄙,都會(hui) 直接在讀者的眼睛裏過濾一遍,或排斥,或吸收,或視如未讀。富於(yu) 動感和詩意的句子,在平淡如水的行文裏振聾發聵,在庸常世俗裏光芒四射,是所有好小說的共通特質。它們(men) 看似不動聲色,卻能在字裏行間迸發出文學語言的獨有魅力。這就是語言的堂奧。嚴(yan) 格地說,閱讀本身就是一次形而上的心靈旅程,也是作家完成本次寫(xie) 作使命的服務終端。作家就是活在句子裏的語言創造者,一個(ge) 精彩的句子讓讀者終身受益的事屢見不鮮。因為(wei) 它們(men) 的大道至簡,喚起了讀者的親(qin) 近感和認同感,或道出了世相,或揭示了哲理,或接近了真相,或反諷了現實,或提供了妙趣,或指引了方向,或開闊了視野,或開啟了心智,或拯救了靈魂,或讓自己的精神世界和語言表達變得更加豐(feng) 富多彩。這般受益匪淺者,就是好小說的美育功能。這樣的小說,就是漫漫長夜中的一個(ge) 燈盞,茫茫大海上的一個(ge) 航標。
在語言外殼的包裹下,是行走在小說世界中的各色人物。人物與(yu) 故事是緊密聯係在一起的。人物產(chan) 生事件,演繹故事。故事反映社會(hui) ,表現人性。激情飛揚、生動曲折的故事,邏輯嚴(yan) 密地連接著跌宕起伏的人物命運,這是小說動人心弦的部分,也是讀者牽腸掛肚的地方。而人物命運的背後,往往是對一個(ge) 家庭、一個(ge) 家族、一個(ge) 地方或一個(ge) 國家的著力映射。一個(ge) 經典的文學人物有著曆久彌新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不會(hui) 因歲月的久遠而褪色,不會(hui) 因時間的流逝而暗淡。小說的情節和細節,直接表現出作家的個(ge) 人喜好,是低俗還是高雅,是粗鄙還是崇高,是頹廢還是樂(le) 觀,是作者狹隘的個(ge) 人恩怨的宣泄還是對人類共同價(jia) 值觀的表達,這是衡量小說家審美立場和思想情操的基本尺度。建立和堅守崇高的健康的審美立場,是作家應有的職業(ye) 操守和道德情懷。隻有這樣,才能洞察世界的風雲(yun) 際會(hui) 和世道人心,也才能奏出與(yu) 時代同節拍的黃鍾大呂。一個(ge) 有責任心和使命感的作家,會(hui) 把它當成畢生追求的恒久目標。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沈從(cong) 文《邊城》中的人性之善、山水之美,老舍《駱駝祥子》中的幽默之趣、詼諧之美,巴金《激流三部曲》中的生活之真、蒼涼之美,茅盾《林家鋪子》《霜葉紅於(yu) 二月花》中的風雲(yun) 之變、壯闊之美……這些經典作家的經典作品,求真向善,表達著作者對社會(hui) 變遷和民眾(zhong) 生活的深度關(guan) 切,既符合中國文學的審美傳(chuan) 統,又具有豐(feng) 厚的時代意義(yi) 。文學史告訴我們(men) ,小說的審美趣味承載著小說家的正義(yi) 良知和思想情操。
在發現美和創造美的道路上,小說家的想象力是天馬行空般的馳騁,下接地氣,上衝(chong) 雲(yun) 霄。小說家的職業(ye) 應該像老鷹,像金雕貼著地麵走,離開地麵飛。貼著地麵是為(wei) 了捕捉生活的果實,離開地麵是為(wei) 了構建藝術空間。如果貼著地麵飛,是永遠飛不高的。無論是老鷹還是金雕,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這是它們(men) 的特殊職能和天然稟賦。它們(men) 在飛行中,需要不斷提升高度,讓自己活躍在更大的空間裏,以巡航的方式俯瞰社會(hui) 、洞察人間,看清社會(hui) 存在著什麽(me) 、發生著什麽(me) ,然後以滑翔的方式按需精準捕獲、為(wei) 我所用。這種氣衝(chong) 霄漢的雄奇品格,注定了它們(men) 會(hui) 成為(wei) 空中王者。而具有這種品格的小說家,自然是優(you) 秀的。開闊的視野和博大的胸懷,為(wei) 他們(men) 的創作奠定了強大的基礎。陝西作家柳青深入生活、紮根民間的嚴(yan) 謹態度給我們(men) 提供了優(you) 秀的例證,至今當為(wei) 中國作家的楷模。
另一種情形是審美趣味的誤區與(yu) 偏差。畸形的低俗的審美趣味,立意狹隘,格調低下,俗不可耐,對社會(hui) 缺乏洞見,對人類漠不關(guan) 心,與(yu) 時代趨向和民族精神格格不入,相去甚遠。它們(men) 不可能真正表現人間的真善美,不可能倡導健康的文化風尚,隻會(hui) 將讀者的審美觀引入歧途,惡化和破壞讀者的閱讀體(ti) 驗。即使迎合了個(ge) 別讀者的口味,暫時贏得了幾聲喝彩,但最終都會(hui) 被時代所拋棄,被讀者所遺忘。作家從(cong) 事的是“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的工作,古人甚至認為(wei) “文章千古事”,這種追求傳(chuan) 世之作的遠大目標,盡管非一般作家所能企及,但它與(yu) 中國傳(chuan) 統文學觀中的“文以載道”“文道合一”是相一致的,至今都有積極的時代意義(yi) 。這個(ge) “道”就是人間正道上的思想感情,是與(yu) 時代精神相符的價(jia) 值觀和審美觀。
《光明日報》( 2022年03月02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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