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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四季

發布時間:2022-03-11 10:44:00來源: 光明日報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時迭起,萬(wan) 物循生。中國古人根據對自然物候的樸素觀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曆法和二十四節氣。由此,我們(men) 看到的日月才不僅(jin) 僅(jin) 是純自然的日月,我們(men) 體(ti) 驗到的四季才是更有內(nei) 涵的四季,我們(men) 感受到的天地才是有靈性的天地。

  四季野菜

  以前對四季的印象和認知,常常是伴隨著季節的變化,跟隨大人到郊外挖野菜、摘野果時形成的。公曆的二月上旬,是春天的開始。雖然氣溫不高,人們(men) 還縮手縮腳,穿著棉襖,但在家裏姨媽等女性長輩的動議下,就算第二天是陰天,家裏人也都會(hui) 挎著籃子出門去挖野薺菜。那時的城市不大,一會(hui) 兒(er) 就走出街道最靠外的那幾間草房,走到郊外的麥田裏了。麥田邊的閑地裏,或土壤疏鬆的河坡上,野薺菜最多。後來我才發現,像小貓小狗一樣,野薺菜也是偎人的,越是人類活動頻繁的地方,例如麥田邊、河坡上、小路旁、閑置的耕地裏,野薺菜越多,那些人類多不涉足的地方,反而找不到它們(men) 的身影。

  陰冷的日子裏,太陽一出來,天立刻就暖和了。這時已經進入公曆三月,是立春後的第二個(ge) 月了。此時田野裏的野菜漸漸多起來。有一種叫蛤蟆菜的野菜已經拱出了地皮,它的葉子一麵光滑,一麵像癩蛤蟆的皮膚,突起許多圓鼓鼓的小包,把它的葉子洗淨,在開水裏汆一下就撈出來,調上麻油涼拌,口感爽滑,很有些郊野的風情。田野裏的野薺菜近半已經開了花,這時挖回來的野薺菜,薺香濃鬱,葉子可以包餃子,花梗可以曬幹了泡茶;但在一個(ge) 地方挖得太多,會(hui) 影響它們(men) 第二年在大地上的數量,依照古人不竭澤而漁、不射歸宿之鳥的傳(chuan) 統,一塊地上的野薺菜,隻選挖那些較嫩的而留下已經開花的才好,這樣就不會(hui) 影響它們(men) 下一年的繁衍了。

  天地間愈來愈暖和,野外可采擷的菜品也愈來愈多。救荒野豌豆是生長最潑辣、最瘋狂的一種野菜,一場春雨過後,野外的荒地上,到處都有它們(men) 無數枝嫩梢昂揚向上的宏闊場麵。起初要慢慢地靠近它們(men) ,主要是怕留在它們(men) 葉片上的清瑩雨珠滾下來弄濕了衣服,但伸手掐它們(men) 的嫩梢時,總是避免不了水珠滾落在衣褲上,於(yu) 是幹脆不再顧忌,隻管伸出兩(liang) 手去掐那些嫩到一掐即化的梢葉。掐下來的嫩梢帶回到家庭的廚房裏,做早點時可以用它們(men) 攤成油酥薄餅,鐺蓋打開時,一股野豌豆和雨帶露的春香氣撲鼻而來,家人邊吃邊聊,這時吃下的倒似乎不是野菜,而是一種關(guan) 乎季節的記憶了。

  初夏時節,郊外的野菜已經多得數不過來了。刺兒(er) 菜是其中的一種。刺兒(er) 菜又叫期期牙、刺薊,它的葉緣呈鋸齒狀,摸上去刺刺拉拉的,不小心就會(hui) 刺到手,不過等到刺兒(er) 菜的葉緣能刺破手的時候,就說明它已經老了,不太好吃了。平原上小麥抽穗的季節,也是馬齒莧最肥厚的時候。挖馬齒莧不叫挖,叫挑,帶一個(ge) 小鏟子,挎一個(ge) 大籃子,到田間、地頭、河坡去挑馬齒莧。城裏馬齒莧稀罕,可涼拌或做湯吃,肥厚滑嫩。農(nong) 村有那些閑散的老年人,到田間地頭挑馬齒莧,挑得太多了,就在開水裏汆一汆,攤到廢棄不用的大石橋橋麵上去讓太陽暴曬,整個(ge) 橋麵都被馬齒莧占滿了,真是洋洋大觀。幾個(ge) 暴太陽下來,馬齒莧就收幹了,帶到城裏去賣,能賣個(ge) 好價(jia) 錢。挑回來的鮮馬齒莧有時候處理不完,有人家裏養(yang) 了豬,就在大鍋裏煮一煮,倒給豬吃,豬吃得滿嘴冒沫,香甜無比。

  仲夏到河堤上去摘桑葚。記憶中的那道河堤,那幾棵巨桑,仲夏時節,桑果在整個(ge) 樹上掛得滿滿的。那裏成了鳥類的樂(le) 園,每天天一亮,鳥兒(er) 們(men) 就一群群、一撥撥飛到樹上吃桑葚。桑葚成熟的時間不一,有的成熟得早些,顏色黑紫;有的成熟得晚些,顏色暗紅;有的正要成熟,顏色殷紅;有的尚待成熟,顏色青綠。鳥兒(er) 們(men) 嘴刁,它們(men) 專(zhuan) 揀黑紫的吃,卻又不專(zhuan) 心吃,吃一個(ge) ,啄兩(liang) 個(ge) ,蹬三個(ge) ,樹下的河堤上,一片黑,一片紅,黑紅一片,到處都是自然熟透掉落或鳥群蹬落的桑葚,用一地狼藉形容甚是形象。不過桑樹私下裏恐怕是喜歡的,因為(wei) 就物種傳(chuan) 播的策略來說,桑樹應該是極為(wei) 成功的,鳥群會(hui) 把桑樹的種子帶到四麵八方去。黑紫的桑葚采下即可吃,鮮甜可口;暗紅的桑葚吃起來略帶甜酸,風味更佳;青綠的桑葚生吃酸澀,可以帶回家中,做饅頭或早點攤餅時加幾粒進去,熟了以後青澀味全無,反倒溢出來一股帶桑果味的清純氣。

  蒲公英可以從(cong) 春天一直采到暮夏,其實到秋冬天也還有,隻不過沒有夏天多罷了。蒲公英和野薺菜、地皮一樣,都是特別喜歡偎人的野味,有人活動的地方,蒲公英就特別多,路邊、地頭、河堤旁、草坪上,夏天隻要遠遠看見一兩(liang) 朵鮮亮的小黃花,就基本能斷定那是蒲公英了。鄉(xiang) 下的路邊是蒲公英紮堆生活的地方,有時候到一個(ge) 陌生的地方去,拐上一條村村通水泥路,路兩(liang) 邊黃燦燦一片全是盛開的蒲公英。蒲公英多兩(liang) 兩(liang) 叢(cong) 生,看上去是一棵,挖出來後發現是兩(liang) 棵。把挖來的蒲公英葉子焯一下,可以涼拌,清涼去火;根子焯一下拿去太陽下曬幹,然後收藏起來,喝茶的時候,偶爾揀一根放在茶杯裏,茶便變得有一絲(si) 苦味了,倒也有一種特別的風情。

  地皮也是能從(cong) 春撿到秋的野味。城市裏的居民在連續秋雨後的周日,會(hui) 開車到郊外的草地裏去撿拾地皮。地皮又叫地衣、地耳、地木耳,大概是與(yu) 木耳相類的一種菌類植物,夏季和秋季的雨後尤其多見。從(cong) 草地裏撿了地皮回來,回家撿洗其中的草屑泥沙,要費些功夫。收拾幹淨的地皮和雞蛋配炒,是常見的吃法。小小的一盤雞蛋炒地皮端上桌,雨後植物間的鮮香氣也如一股清風般地旋過來,一人一筷子,這盤菜就見了底了。在城市的菜市場裏,偶爾能碰到賣地皮的,二十多塊錢一斤,還是沒清洗過的。如果隻算經濟賬,那開車到郊外去撿,成本似乎更高,來回要耗費許多汽油錢。但初秋周日裏的這種活動,撿回來的,又似乎不止那幾片黑軟彈滑的地皮,更多的倒是一種減壓抒懷的情致。

  從(cong) 仲秋到寒冬,合著四季的節拍,田野裏的野菜愈來愈少了,能采能挑能撿的,大多是春天和夏天已經出現過的。有時在草地上或暖陽處能看見晚出的蒲公英,它們(men) 依然盛開著標誌性的鮮黃小花,一直到下雪、結冰,它們(men) 的葉子都變成巧克力色了,花葶還直挺挺的。深秋的地皮甚是肥厚,而且在草地上一直能拾到隆冬,下過雪之後,到野外的草地裏去,扒開積雪,能看見貼在枯草梗上,或貼在潮濕的地麵上的地皮,清淩鮮亮且帶有柔韌的彈性。仲冬野薺菜開始出芽,寒冬臘月就能下地挑來吃了;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邊看電視邊包餃子,當然是搭配野薺菜的素餃子濃香好吃;大年初一吃葷餃子,野薺菜還能當主角,配上豬肉之類的葷餡,吃得人滿嘴冒油,一年的圓滿過去了又啟始了。

  四時之序

  古人,特別是先秦的古人,是常把四季叫四時的。《論語·陽貨篇》裏孔子說:“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莊子·在宥》裏說:“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中庸·三十章》裏說:“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周易·易傳(chuan) ·文言》裏說:“與(yu) 天地合其德,與(yu) 日月合其明,與(yu) 四時合其序,與(yu) 鬼神合其吉凶。”都是把四季稱為(wei) 四時。

  四季是因地球和太陽相對位置不同而出現的自然現象,是人類生存至今不可改變的硬環境。古代的人類注意並觀察這種現象,琢磨地球、太陽、月亮出現在不同位置時帶來的四季規律,最終形成有差異的曆法,用來指導日常生產(chan) 和生活,也用來治理社會(hui) 和調整人與(yu) 人之間的關(guan) 係。

  中國上古各朝代使用的曆法並不相同,但總的趨勢是陰陽結合;所謂陰,主要指地球與(yu) 月亮的關(guan) 係,所謂陽,則主要指地球與(yu) 太陽的關(guan) 係,一直調整延續下來,就成為(wei) 我們(men) 現在使用的農(nong) 曆了。夏商周三代的曆法,主要不同點在一年的起點不同,夏代以孟春月為(wei) 正月,殷代以季冬月為(wei) 正月,周代以仲冬月為(wei) 正月。《禮記·月令》裏強調要以冬至為(wei) 一年農(nong) 曆曆法起點,則說明兩(liang) 漢之前的曆法,以冬至日為(wei) 一年的開始,是流行的。

  在先秦那個(ge) 樸素觀察天地的時代裏,人們(men) 對天地運行的現象感覺神秘又好奇,於(yu) 是創造並聯想了許多存在的或不存在的事物去說明或描繪它。《周易·易傳(chuan) ·說卦》裏說:天帝造化萬(wan) 物從(cong) 《震》卦象征的東(dong) 方開始,萬(wan) 物整齊地萌生於(yu) 《巽》卦象征的東(dong) 南,萬(wan) 物成長互見於(yu) 《離》卦象征的南方,萬(wan) 物排行成列於(yu) 《坤》卦象征的西南,萬(wan) 物愉悅於(yu) 《兌(dui) 》卦象征的西方,萬(wan) 物爭(zheng) 分奪秒地生長於(yu) 《乾》卦象征的西北,萬(wan) 物勞苦於(yu) 《坎》卦象征的北方,萬(wan) 物成熟於(yu) 《艮》卦象征的東(dong) 北。這段話既可指起於(yu) 東(dong) 方終於(yu) 東(dong) 北方的方向次序,也可指四季輪回,還可指日升於(yu) 晨而沒於(yu) 暮等順時針方位。中國古人對方位、天象、晨昏、四季等環境現象的觀察和總結,就統統都歸納進這個(ge) 看似簡單的八卦方位圖中來了。

  《莊子·天道》裏說“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這說的是古代正常、分明的四季。古代最完整地表述中國人四季概念的典籍,是《禮記·月令》以及《呂氏春秋》《淮南子》裏的相關(guan) 篇章。《月令》把黃河中下遊地區的四季,按孟、仲、季的順序分為(wei) 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十二個(ge) 月,另有立春等相關(guan) 節氣和物候的描述。所謂節氣,是古人根據太陽在黃經(黃道)上的位置,將全年劃分為(wei) 二十四個(ge) 段落,太陽每運行15度所經曆的時日即為(wei) 一個(ge) 節氣,全年太陽運行360度,共曆春分、清明等二十四個(ge) 節氣,每月兩(liang) 個(ge) ;古人亦將二十四節氣中的清明、立夏、芒種、小暑、立秋、白露、寒露、立冬、大雪、小寒、立春、驚蟄稱為(wei) “節氣”,將二十四節氣中的春分、穀雨、小滿、夏至、大暑、處暑、秋分、霜降、小雪、冬至、大寒、雨水稱為(wei) “中氣”;節氣和中氣交替出現,各曆時約15天,在這15天裏,物候會(hui) 有明顯變化,農(nong) 事活動也必須隨時跟進,不然就會(hui) 耽誤農(nong) 時。

  “月令”兩(liang) 字,是授時頒政或依時頒政的意思。所謂授時頒政或依時頒政,就是按照天地的四季規律,頒布曆法和政令。頒布曆法,這是因為(wei) 古代人類對天象的認識水平不高,無法通過曆法的方式完全匹配日地或月地關(guan) 係,因而需要通過設置閏月等方式進行彌補,因此每年都要頒布具體(ti) 的曆法以確定當年的四季始終以及二十四節氣的時日。頒布政令,則是根據當年的四季與(yu) 節氣,製定領導層及百姓的工作流程。比如古代四季都要祭祀,在哪一天做哪種祭祀,都有固定的時間和格式,孟春的祭祀在東(dong) 郊,孟夏要到南郊恭迎夏天的到來,某個(ge) 月則要下令不能用雌性禽獸(shou) 祭祀;有些月份禁止砍樹,禁止弄翻鳥巢,不準殺死幼小的動物、還在胎裏的動物、剛出生的動物以及飛鳥,不能捕殺幼小的動物,不得掏取鳥蛋;某個(ge) 月則不要聚集百姓,不要修建城郭,也不要發動戰爭(zheng) ,等等。

  各部門也要有各部門的工作安排,不得亂(luan) 來。例如孟春這個(ge) 月農(nong) 官要住到東(dong) 郊,全麵整修田界,檢查維護農(nong) 田道路,認真地查看小土山、大土山、山坡以及高低不平、低濕等地方的田地,根據土地情況,安排糧食種植,要傳(chuan) 授這些知識來引導農(nong) 民,這些事農(nong) 官都要親(qin) 自去做;田地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這之後要先確定農(nong) 稅標準,農(nong) 民便不會(hui) 疑惑。

  秋天是各種收獲集中到來的季節,仲秋這個(ge) 月的工作和孟春就完全不同了。在仲秋這個(ge) 月裏,官員們(men) 要察看吃草料的和吃糧食的牲畜,考察牲畜是肥還是瘦,察看牲畜的成色品相,確保選用的犧牲已經進行過比較篩選,測量過大小,檢視過長短,都符合祭祀標準;這個(ge) 月,可以築城郭,建都邑,挖地窖,修糧倉(cang) ;還要催促百姓收獲農(nong) 作物,務必要儲(chu) 存蔬菜,要多積蓄糧食等,鼓勵種植冬麥,不要錯失農(nong) 時,如果有人錯失農(nong) 時,那就是實施犯罪的行為(wei) 了;這個(ge) 月還要讓關(guan) 卡和市場交易起來,吸引遠方的商人,接納貨物,便利民生,四方的人匯集來了,遠鄉(xiang) 的人都來了,那麽(me) 資源財富也就不會(hui) 耗盡了;這個(ge) 月如要謀舉(ju) 大事,在大勢上注意不要違背天道,必須順天應時,亦要慎重地根據已有的規矩辦事。

  正由於(yu) 古人理性知識依托不豐(feng) ,因此四季概念常與(yu) 感性物候緊密聯係在一起,那時候沒有十天平均氣溫在多少度以上為(wei) 春天這類概念,但是看到動植物狀態或行為(wei) 的變化,就知道季節的變化開始了。孟春時“東(dong) 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仲春時“始雨水,桃始華,倉(cang) 庚鳴,鷹化為(wei) 鳩。”孟夏時“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季夏時“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xi) ,腐草為(wei) 螢。”孟秋時“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仲秋時“鴻雁來,玄鳥歸,群鳥養(yang) 羞。”孟冬時“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wei) 蜃。”季冬時“雁北鄉(xiang) ,鵲始巢。”這些都是物候與(yu) 四季和節氣之間的感性對應。

  四季之義(yi) 大矣

  “雲(yun) 行雨施,品物流形”,正因為(wei) 古人細心地觀察到了“雲(yun) 行而雨下,於(yu) 是萬(wan) 物在變化中成形”這種自然現象,人們(men) 才能進一步用心地將天地之間的自然現象,遷移至人類社會(hui) 生活之中,達致一種仰觀於(yu) 天文、俯察於(yu) 地理、中觀乎人文的超級境界。“行雲(yun) 下雨”是天地的因,“萬(wan) 物因此而發生變化並塑成自己的外貌”是天地之因在生物界和人類界結成的果;沒有人類對天文、地理和四季的體(ti) 驗、感悟、觀察和模仿,人類就無法清楚地認識天地、認識自己。

  《周易·彖》說:“剛中而柔外。”對天地來說,這句話是說天道內(nei) 剛外健,而地道則內(nei) 陰外柔;沒有內(nei) 在的強大剛健,哪有天道外在的自強不息、運行不已;沒有內(nei) 在的陰順寬厚,又哪有地道外在的柔美和諧、滋養(yang) 萬(wan) 物。對四季來說,這句話是說四季有剛有柔、剛柔間錯;春季和順寬展、萬(wan) 物複蘇,夏季則火烈暑酷、困苦難耐,秋季回歸天高雲(yun) 淡、宜人醇厚,冬季再輪為(wei) 冰雪嚴(yan) 寒、人境艱難。對人類來說,這句話是說一個(ge) 人要內(nei) 心剛強而言行和藹,或內(nei) 心強大而外表溫和,或內(nei) 心堅固而外表不爭(zheng) ,或言語柔和而行為(wei) 果決(jue) 。

  四季範疇中的天德之美和地德之美,總是受到古人的推崇的。所謂天德,就是天的德行,就是天的特質,就是天為(wei) 萬(wan) 物和人類的生存、生長做出的決(jue) 定性的貢獻。所謂地德,就是地的德行,就是地的特質,就是地為(wei) 萬(wan) 物和人類的生存、生長做出的決(jue) 定性的貢獻。沒有太陽的供暖和行雲(yun) 施雨,就沒有大地上的萬(wan) 物生長;沒有大地的承載和滋養(yang) ,萬(wan) 物也無所歸依、無可生長。

  但在中國古代文化氛圍中,至為(wei) 重要的,則是對天地、四季內(nei) 美不彰品德的推崇。老子說:“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這是告訴人們(men) ,智者是不會(hui) 誇誇而談的,誇誇而談的人不是智者。孔子說:“君子欲訥於(yu) 言而敏於(yu) 行。”這是告訴人們(men) ,君子要言語謹慎,行事敏捷。《莊子·知北遊》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wan) 物有成理而不說。”這是告訴人們(men) ,天地有大美好卻不張揚,四季有確定的法則但不議論,萬(wan) 物有既定的規律但不說出來。在中國古代的智者看來,一個(ge) 人,能力再強,智慧再豐(feng) ,地位再高,助人再多,貢獻再大,也不可能超過四季和天地,既然對萬(wan) 物和人類做出那麽(me) 大貢獻的四季和天地都內(nei) 美不彰,人類的一點小小成就,還值得自戀其中而誇耀不已嗎?

  四季有剛有柔、剛柔間錯,這才叫“一陰一陽之謂道”。春天來了,萬(wan) 物萌芽;夏天到了,萬(wan) 物度暑;秋天來了,萬(wan) 物成熟;冬天到了,儲(chu) 藏整備。既然季節如此,人類做起事情,不也要時至而動,時盡而止嗎?如果春天來了,不去耕種,秋天到了,不去收獲,那還有不失敗的嗎?遷延至人生,也要時至而動,時盡而止;機會(hui) 來了,要敏捷地抓取;時機不成熟,就不能勉強作為(wei) ,而要厚積厚攢,待時而發。

  四時迭起,萬(wan) 物循生。人們(men) 從(cong) 四季,以及太陽、月亮和天地關(guan) 係中,總結出陰陽、剛柔的哲學理念,並精煉擴大,成為(wei) 中國古代最重要的觀念和法則。在古人的眼光中,陰陽和剛柔,不僅(jin) 僅(jin) 是無所不在的,還是無所不包的;不僅(jin) 僅(jin) 是絕對的,而且是相對的;不僅(jin) 僅(jin) 是固定不變的,而且是物極必反、循環不已的。冬天冷到了極致,就會(hui) 轉暖,夏天熱到頂點,就要轉涼;人生也是如此,順到不能再順時,就會(hui) 反轉,黴到不能再黴時,就要反彈。

  《周易·係辭上》說:“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這是告訴人們(men) ,事物都是從(cong) 起點開始又返回作為(wei) 終點的起點,這才是死與(yu) 生的道理。因此,事物過順,就要警惕它向不順反轉;而事物不順,就要努力,以進取和積累迎接反轉的到來。《莊子·則陽》說:“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這是告訴人們(men) ,陰陽相互映照,相互包納相互嗬護;四季輪崗,相互促生你衰我盛。順境不是永遠,困境也不是終點,它們(men) 都隻是過程的一部分,隻有努力和追索才是永恒的。

  正是有了古代的智者對日月、天地、陰陽的觀察、思考、總結、歸納和提煉,我們(men) 看到的日月才不僅(jin) 僅(jin) 是純自然的日月,我們(men) 體(ti) 驗到的四季才是更有內(nei) 涵的四季,我們(men) 感受到的天地才是有靈性的天地。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逝去的已經不隻是汛期泗水這個(ge) 泄洪道裏的濁水了,而是複加了時間、空間、喟歎、社會(hui) 、人生、期待、責怨等等的情感之水了。孔子期待的能跟弟子們(men) 一道享受的“暮春三月,春天的衣服已經穿上身,五六個(ge) 成年人,六七個(ge) 小孩子,在沂水裏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風,一路唱著歌走回家”的天然境界,也已經不僅(jin) 僅(jin) 隻是春天、遊水、兒(er) 童、拉風、飆歌和新衣服等等關(guan) 鍵詞了,而成為(wei) 對一種理想社會(hui) 生活的渴求和描述。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wan) 物而不爭(zheng) ,處眾(zhong) 人之所惡,故幾於(yu) 道。”在老子眼裏,最高等級的善或最高等級的善人就像水那樣,水滋利萬(wan) 物而不與(yu) 之爭(zheng) 奪,位處大家都不願意待的低窪地,因此水的品質已經十分接近於(yu) 宇宙的最高規則了。在老子的視野裏,這水已經不是自然之水,不是地表之水,不是理化成分的水,不是喝了隻能解渴的水,而是哲學之水、文學之水、情感之水、觀念之水和養(yang) 心之水。《莊子》在天地四季中追求的是一種仙童般的悠然和凝靜,是一種“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的超然境界;在莊子的視野中,遊世於(yu) 天地四季之間是人生的實境,遊心於(yu) 天地四季之外才是人生的至境;守神凝靜,形體(ti) 自會(hui) 康順;安頓好自己的內(nei) 心,精神自會(hui) 生長。

  也正因為(wei) 古代的智者為(wei) 我們(men) 挖掘了如此豐(feng) 富的天地、四季的大內(nei) 涵,我們(men) 在體(ti) 驗四季、感受天地的過程中,才不再顯得那麽(me) 淺薄、粗心而浮躁。我們(men) 挎著竹籃走進原野時,我們(men) 不僅(jin) 僅(jin) 是走進了原野,而是正在走進農(nong) 耕文化的腹地;我們(men) 看見刮風下雨時,我們(men) 知道那並非隻是在刮風下雨,那也是陰陽交合、剛柔互轉;我們(men) 撿拾一片地皮時,我們(men) 不隻是在撿拾一種野味,我們(men) 也會(hui) 感歎大地對萬(wan) 物的滋潤和養(yang) 育;我們(men) 挖起一棵薺菜時,我們(men) 知道我們(men) 並非隻是在挖起一棵野菜,我們(men) 會(hui) 想起為(wei) 了食品安全而以身試毒的先人;我們(men) 在開花的蒲公英附近休息時,我們(men) 會(hui) 想起不竭澤而漁的道理;我們(men) 走在無人而沉寂的原野裏時,我們(men) 則將懂得何為(wei) 心靜如水、順天而應時。

  (作者:許輝,係安徽省作協原主席)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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