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作為(wei) 清代揚州學派代表人物之一，被譽為(wei) “一代通儒”的焦循承“《易》學傳(chuan) 家，讀書(shu) 執理，忠厚廉讓，知行誠篤”之家風，治學嚴(yan) 謹，著述宏富，一生研究涉及經、史、曆算、音韻、訓詁、詩詞、戲曲、醫學等領域，對後世影響深遠。本期內(nei) 容聚焦焦循，展現其精審宏富的著述世界。

　　作者：陳居淵（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教授）

　　焦循（1763—1820）字理堂，一字裏堂，晚號裏堂老人，江蘇揚州人，清代乾嘉之際的著名經學家與(yu) 易學家，揚州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治學嚴(yan) 謹，著述宏富，識見精卓，勇於(yu) 開拓創新，被譽為(wei) “一代通儒”。

　　焦循一生的學術研究，其用力最勤、功力最深、成就最巨、影響最大的是開拓了《周易》的象數範式研究。他著有《雕菰樓易學》（《易學三書(shu) 》）、《易話》《易廣記》等多種，跳出了象數範式研究《周易》的藩籬而獨樹一幟，發明了“旁通”“相錯”“時行”等易學法則,從(cong) 而論證《周易》六十四卦的三百八十四爻之間的置換運動規律，揭示了其中所蘊含豐(feng) 富的陰陽、變化思想，拓展了傳(chuan) 統的象數易學，給人們(men) 帶來多姿多彩的遐想玄思，被當時學界稱為(wei) “非漢，非晉唐，非宋，發千古未發蘊”的易學奇葩。焦循認為(wei) “旁通”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卦爻一陰一陽的互相置換，以每卦中的陰陽互易而轉換或得到另一卦為(wei) 其主要目的。如《乾》卦六爻全係陽爻組成，那麽(me) 與(yu) 《乾》卦相旁通的卦一定是《坤》卦，因為(wei) 《坤》卦六爻全係陰爻組成，由六爻全陽的《乾》卦與(yu) 六爻全陰的《坤》卦相對，《乾》《坤》兩(liang) 卦的旁通方能成立。旁通的主要內(nei) 涵有三：一、旁通卦爻必須陰陽兩(liang) 兩(liang) 相對。二、旁通卦爻的陰陽轉換，必須依次序進行。三、旁通的目的是使各爻各正其位。焦循又認為(wei) “相錯”是以《周易》六十四卦中的三十二組旁通卦為(wei) 依據，進行卦與(yu) 卦之間的轉換。相錯的主要內(nei) 涵有四：一、凡旁通卦的下卦相互置換而成相錯。二、凡旁通卦二五爻位置換，而組合成新卦的相錯。三、凡旁通卦初四爻位或三上爻位置換而組合成新卦的相錯。四、凡旁通卦先二五後三上或初四爻位置換而組合成新卦的相錯。焦循還認為(wei) “時行”是在“旁通”和“相錯”的卦爻位置換運動的基礎上，將《周易》六十四卦作為(wei) 一個(ge) 必然聯係的整體(ti) 加以考察，從(cong) 而放大了卦爻間的內(nei) 在聯係。如焦循曾將六十四卦中言“元”者集攏為(wei) 二十四卦，以“時行”法則進行各卦之間的爻位置換，全麵闡述了“元”字在諸卦中“或明言之，或互言之”的意義(yi) 所在。

　　焦循為(wei) 了進一步開拓《周易》的象數範式，將中國傳(chuan) 統數學中的“乘方”“天元”“齊同”“比例”等法則引入易學研究。如“乘方”是求得開六次冪（開五乘方）的計算方法，類推出六十四卦新的排列組合。用現代數學符號可表示為(wei) （a+b）6，如果把其式展開便得到“a6+6a5b+15a4b2+20a3b3+15a2b4+6ab5+b6”的結果。若用“a”和“b”代表“甲”和“乙”，由“甲”和“乙”代表陰陽兩(liang) 爻，那麽(me) 六十四卦的“五乘方”計算後的排列組合便可呈現出七種不同形式。這無疑為(wei) 焦循建構新象數學範式提供了一條新的途徑，體(ti) 現了他對《周易》變通理論的拓展與(yu) 改造，引起了當時學界的震動，被讚許為(wei) “石破天驚”“精銳之兵”。

　　事實上，焦循創擬的易學法則及其與(yu) 數學的關(guan) 係，都是焦循借以構建《周易》卦爻符號係統的參照。以數字來比附卦爻，依照數學法則的模式建立《周易》卦爻之間互相運動和轉化關(guan) 係，這套符號係統是焦循《易》學的結構形式，是其思想內(nei) 容的載體(ti) 。焦循《易》學的思想內(nei) 容，始終沒有能跳出象數派以卦象和數字推導出社會(hui) 製度與(yu) 倫(lun) 理道德的有關(guan) 原則。雖然焦循有重建天人之學的願望，但是仍以“各正性命，保合太和”為(wei) 其指歸，追求的是儒家的“仁道”，憧憬的是“天下為(wei) 公”的大同世界。

　　重新解讀儒家經典，是焦循學術開拓創新的另一個(ge) 特征。他以樸學為(wei) 起點，三釋《詩經》、重評《尚書(shu) 》、崇尚《禮記》、質疑《左傳(chuan) 》、體(ti) 悟《論語》等儒家經典,進行了係統的梳理與(yu) 新的解讀。如所著《尚書(shu) 孔氏傳(chuan) 補疏》，一名《尚書(shu) 補疏》，二卷。所列六十二條考證，討論的主題有二：一是《尚書(shu) 孔傳(chuan) 》雖然是偽(wei) 書(shu) ，但是它的解讀較馬融、鄭玄、王肅等漢魏各家的訓注更為(wei) 精詳，並列舉(ju) 偽(wei) 《尚書(shu) 孔傳(chuan) 》的七大優(you) 點，認為(wei) 經典辨偽(wei) 不同於(yu) 經典注釋，它不是長於(yu) 思辨的領域而應是一種相互印證的、實證的活動，而這種活動，在本質上應該主要落實到對經典原始材料的具體(ti) 分析上，因此是一種經驗性的思考。經典辨偽(wei) 又不同於(yu) 經典研究，經典研究不以創造權威形象為(wei) 己任，而是對經典中已塑造出來的權威形象加以觀照，闡明其內(nei) 在的精確含義(yi) 和價(jia) 值。這種闡明，實際上包括了經典的古代意義(yi) 與(yu) 傳(chuan) 注的現代詮釋的統一。因此，盡管已被證明為(wei) 偽(wei) 書(shu) ，但仍具有思想史上的價(jia) 值。二是《堯典》未亡，《大禹謨》《皋陶謨》原為(wei) 一篇，認為(wei) 由古代流傳(chuan) 下來的任何一部經書(shu) ，從(cong) 語言角度而言，它具有相對的真實性。然而對於(yu) 每一個(ge) 現代人來說，都意味著是一種曾經中斷過了的零星片段。正因為(wei) 是零星片段，所以也為(wei) 其文本的可靠性提供了各種猜想的可能。

　　焦循又撰《論語補疏》三卷，所列七十四條考證，涵蓋了除《季氏》之外的《論語》十九篇，對孔子的“忠恕”“一以貫之”“異端”等思想作了更為(wei) 精致的論證和發揮。如《論語》的《為(wei) 政》篇：“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然而關(guan) 於(yu) “異端”的解釋，曆代眾(zhong) 說紛紜。何晏認為(wei) “小道為(wei) 異端”，皇侃認為(wei) 是有別於(yu) “五經正典”的“雜書(shu) ”，宋代邢昺則提出是“諸子百家之書(shu) ”，朱熹指出為(wei) 楊墨佛老之流。由於(yu) 孟子曾經批評過楊、墨的“為(wei) 我”“兼愛”等思想，所以朱熹不過是引申了孟子的觀點而已。焦循則認為(wei) “異端”是指事物的兩(liang) 端，無論是執哪一端，都可視為(wei) 異端。儒家也僅(jin) 是兩(liang) 端中的一端，與(yu) 楊朱、墨子、子莫無異，關(guan) 鍵是將兩(liang) 端貫通，即所謂的“聖人之道，貫乎為(wei) 我、兼愛、執中者也”。特別是焦循認為(wei) 伏羲、文王、周公的思想，本來是由《周易》以符號的形式來表達的，所以難為(wei) 常人所理解，而《論語》則彌補了這一缺憾，《論語》事實上就是《周易》的注腳，這也是焦循研究《論語》的一大亮點。

　　焦循學術的開拓創新，還體(ti) 現在精研中西算學。他與(yu) 當時算學名家汪萊、李銳相友，商討數學疑難問題，被譽為(wei) “談天三友”。他在閱讀了梅文鼎《弧三角舉(ju) 要》《環中黍尺》以及戴震的《勾股割圓記》後，深感梅書(shu) “繁複無次序”，戴書(shu) 又“務為(wei) 簡奧”，於(yu) 是“取二書(shu) 參之”而撰《釋弧》，討論了三角八線的產(chan) 生和球麵三角形的解法。此書(shu) 被錢大昕讚為(wei) “於(yu) 正弧斜弧次形矢較之用，理無不包，法無不備”。此後又撰寫(xie) 《釋輪》《釋橢》二書(shu) ，闡明諸輪異同與(yu) 解釋弧線的變化，論述丹麥天文學家第穀（Tycho Brahe,1546—1601）天文學理論中的本輪、次輪的幾何原理以及意大利天文學家卡西尼(Giovanni Domenico Cassini,1625—1712)天文學理論中橢圓的幾何原理。焦循在數學研究方麵最突出的貢獻，則是他撰寫(xie) 的《加減乘除釋》。

　　《加減乘除釋》，草就於(yu) 乾隆五十九年（1794），後應阮元之邀作“齊魯遊”而一度中斷，曆經五年，於(yu) 清嘉慶三年（1798）完成。該書(shu) 的宗旨，即以“加減乘除為(wei) 綱，以九章分注而辨明之”。全書(shu) 共八卷，第一、五兩(liang) 卷主要論述數的加減運算規則；第二卷主要論述二項式的乘方運算；第三卷主要論述數的乘除運算規則；第四、六卷主要論述分數的性質及其運算規則；第七卷主要論述各類比例問題；第八卷主要論述加減乘除四則運算規則。全書(shu) 共列出九十三條運算規則，每一條即相當於(yu) 現代數學中的一條定理或公式。探討與(yu) 總結了中國古代數學的運算規律與(yu) 理論，開創了借用甲、乙、丙、丁等天幹文字來表達運算定律符號（相當於(yu) 我們(men) 今天使用的a、b、c、d等拉丁字母）的先例，並且對傳(chuan) 統的運算法則作了詳細的闡明,其中包括“加法交換法則”“加法結合法則”“乘法交換法則”“乘法結合法則”“加法對乘法的分配法則”等，這在當時數學研究領域是一項開創性研究成果。與(yu) 此同時，焦循又提出了“理本自然”“名後法先”“數先形後”等數學思想，將數學中的自然之數視為(wei) 自然之理，試圖從(cong) 邏輯與(yu) 哲學的理論上來彌補中國傳(chuan) 統數學少有理論的缺陷，體(ti) 現了乾嘉之際傳(chuan) 統算學正逐漸趨向儒學化，這在中國古代數學思想史上也具有重大意義(yi) 。

　　焦循在清代學術史上無疑屬於(yu) 開拓創新性學者，與(yu) 同時代的學術通人相形，他的學問之淵博，勝過惠棟；他的思想之深度，可與(yu) 戴震比肩。他所留存的思想與(yu) 學術，不僅(jin) 僅(jin) 是他那個(ge) 時代的曆史回響，而且也是今天我們(men) 發展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文化，建設社會(hui) 主義(yi) 文化強國而值得共同審視的一份彌足珍貴的文化遺產(ch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