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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紅樓夢》帶進西語世界

發布時間:2022-04-02 10:50: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新聞人物】

  他將《紅樓夢》帶進西語世界

  ——記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獲得者、北京大學原西方語言文學係主任趙振江

  光明日報北京4月1日電 光明日報記者 計亞(ya) 男

  1995年9月,北京大學新生報到時節。

  這段時間,可以看到一個(ge) 身穿短袖圓領衫、年過半百的老師,騎著平板三輪車,來回穿梭在暑氣尚未消退的美麗(li) 校園,幫著西語係新生拉行李。一些新生看見了還招呼他:“哎,老師傅,幫我們(men) 也拉一車!”

  當年的這位騎三輪車的師傅,正是今天由中國翻譯協會(hui) 頒發的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時任北京大學西方語言文學係主任趙振江教授。

  他是我國著名的西班牙語資深翻譯家,在西班牙、秘魯、智利、阿根廷等西班牙語國家多次獲得過騎士勳章,在我國詩歌界和西班牙語文學界享有盛譽。

  “這兩(liang) 個(ge) 形象,看似完全不一樣,但在我心目中,是合二為(wei) 一的。這就是我們(men) 的趙老師,既在聚光燈下,拿過許多國際國內(nei) 榮譽大獎,在整個(ge) 詩歌翻譯界享有極高聲譽;同時,在生活中,又是那麽(me) 平易近人,是一位可愛可親(qin) 的師長。”現任北京大學西葡語係主任範曄副教授如是說。

  “這些都是小事”

  我在此放聲歌唱,

  伴隨著琴聲悠揚。

  一個(ge) 人夜不能寐,

  因為(wei) 有莫大悲傷(shang) 。

  像一隻離群孤鳥,

  借歌聲以慰淒涼。

  (阿根廷史詩《馬丁·菲耶羅》開篇,作者何塞·埃爾南德斯,詩人、記者、政治家,1834—1886;趙振江譯)

  出生於(yu) 1940年的趙振江,是北京市順義(yi) 區高麗(li) 營鎮西馬各莊村人,現在的首都機場北線就從(cong) 村南穿過。

  他的家鄉(xiang) 在1948年就解放了,那年他8歲。那時村裏沒有小學,整個(ge) 順義(yi) 縣也沒有一所中學。

  “如果沒有共產(chan) 黨(dang) ,沒有新中國,我隻能像當年所有的農(nong) 家子弟,‘麵朝黃土背朝天’,要麽(me) 像父親(qin) 那樣,從(cong) 小去當學徒,沒有別的出路。”趙振江由衷地說。

  1958年,他在牛欄山中學上高中時加入了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那年他18歲。

  1959年,他考入北京大學西語係學法語專(zhuan) 業(ye) 。1960年,由於(yu) 古巴革命成功,西語係決(jue) 定從(cong) 法語班抽出三名學生改學西班牙語,將來留校任教,其中就有趙振江,他在學了一年半法語以後,成為(wei) 北京大學第一屆西班牙語學生。

  1979至1981年間,趙振江被教育部選送到墨西哥進修西班牙語言文學,並被指定為(wei) 學委會(hui) 主任兼黨(dang) 支部書(shu) 記,負責20多位留學生和進修生的日常生活和黨(dang) 團活動。他十分珍惜這次出國進修的機會(hui) ,在完成學業(ye) 和留學生工作之餘(yu) ,全文翻譯了阿根廷史詩《馬丁·菲耶羅》。當時他翻譯這部作品完全是出於(yu) 愛好,從(cong) 未想過要出版,譯完後就束之高閣了。

  1984年,意想不到的機會(hui) 來了。

  為(wei) 了紀念史詩作者何塞·埃爾南德斯誕生150周年,阿根廷文化部要舉(ju) 行隆重的紀念活動並將詩人的誕辰定為(wei) 傳(chuan) 統文化節,同時展出各種語言版本的《馬丁·菲耶羅》。我國得到這一消息時,隻剩下4個(ge) 月的時間了,在中央有關(guan) 部門的大力支持下,趙振江的中文譯本《馬丁·菲耶羅》如期送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並受到熱烈歡迎。阿根廷《馬丁·菲耶羅》譯者協會(hui) 委托我國駐阿使館文化參讚張治亞(ya) 先生,給趙振江帶來了譯者證書(shu) 和紀念銀幣。

  通過《馬丁·菲耶羅》,張治亞(ya) 先生認識了趙振江。1987年,張治亞(ya) 在西班牙任文化參讚時,推薦他到格拉納達大學參與(yu) 校對西班牙文版《紅樓夢》。

  趙振江到了那裏才知道,原有的譯稿不能用,要逐字逐句地修訂,和重譯差不多。但是打退堂鼓是不可能了,隻好硬著頭皮幹下去。他向格拉納達大學要求,派一位文學功底過硬的人參與(yu) 譯校,否則好事難成。就這樣,他先是與(yu) 加西亞(ya) ·桑切斯合作,後來阿麗(li) 霞·雷林克也加入他們(men) 。前後曆時18年,終於(yu) 在2005年,三卷本的西班牙文版《紅樓夢》出版了。

  趙振江是這部譯作的第一署名,但既無版權,也未得到稿酬。當年,因為(wei) 在格拉納達大學的編製序列內(nei) 沒有趙振江的工資預算,校方隻能為(wei) 他提供食宿和很少的補助津貼。在一些西班牙朋友的建議下,校長想方設法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安排他為(wei) 大學暑期班做講座,還在聖誕節時贈送他一套八卷本的《西班牙文學批評史》。

  回想往事,趙振江平淡地說:“這些都是小事,無所謂。但是翻譯《紅樓夢》,不是什麽(me) 人都有機會(hui) 的,一輩子能有幸做這樣的事情,為(wei) 弘揚中華文明、促進中外文化交流做點實事,就是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譯詩要像詩”

  綠色,我喜歡你呀綠色。

  綠色的風。綠色的樹枝。

  船在海上行駛,

  馬在山中奔馳。

  (《夢遊人謠》開篇,費德裏科·加西亞(ya) ·洛爾卡,西班牙著名詩人、劇作家,1898—1936;趙振江譯)

  洛爾卡,這個(ge) 名字對許多中國讀者來說並不陌生,自20世紀30年代戴望舒先生譯介他的作品以來,時至今日新的譯作仍不斷問世。

  洛爾卡說:“在這個(ge) 世界上,我一向並將永遠站在窮苦人一邊,永遠站在一無所有的人一邊,站在連空洞無物的安寧都沒有的人一邊。”

  像洛爾卡這樣曾經以及現在依然活躍在世界詩壇的偉(wei) 大詩人,他們(men) 的詩歌可譯不可譯呢?這個(ge) 問題在我國討論了多年,至今仍在探究之中。

  對此,趙振江認為(wei) :“討論這個(ge) 問題似乎沒有什麽(me) 實際意義(yi) ,因為(wei) 國內(nei) 詩人和讀者需要讀外國詩,所以大家都在譯。”

  翻譯界曆來有這樣一個(ge) 共識:“以詩譯詩,就是譯詩也應是詩,譯詩要像詩。”

  這句話看似簡單,做好了十分不易。趙振江有深刻的體(ti) 會(hui) :“詩歌翻譯本身是二度創作,它不能離開原詩。離開了原詩,就是亂(luan) 譯。但是,又不能逐字逐句地對號入座,那樣根本沒法譯,譯出來也不可能是詩。我們(men) 追求的不過是譯詩與(yu) 原詩的最佳近似。但這隻能通過反複推敲才能實現,而且這個(ge) 過程是無止境的。”

  在做講座時,趙振江經常用《紅樓夢》中的詩詞舉(ju) 例,說明詩歌翻譯隻能是二度創作。例如“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桃花簾外東(dong) 風軟,桃花簾內(nei) 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nei) 人,人與(yu) 桃花隔不遠”等等。他說在外文裏,最忌諱的就是重複;可是在漢語裏,這卻是一種修辭手段。因而不可能進行“對號入座”式的翻譯。

  又如在《夢遊人謠》的開頭幾行,戴望舒譯作:“綠啊,我多麽(me) 愛你這綠色。/綠的風,綠的樹枝。/船在海上,/馬在山中。”

  趙振江翻譯的是:“綠色,我喜歡你呀綠色。/綠色的風。綠色的樹枝。/船在海上行駛/馬在山中奔馳。”

  有人說後兩(liang) 句加上“行駛”和“奔馳”,是畫蛇添足。可是趙振江認為(wei) :“戴先生譯得很好,但是我認為(wei) 經典可以有不同的譯本,讀者可以參照和比較。我加上這四個(ge) 字,有我的兩(liang) 個(ge) 理由。”

  他解釋說,其一,原詩是傳(chuan) 統謠曲的格律,每行八個(ge) 音節,而“船在海上,/馬在山中”,每行卻隻有四個(ge) 字,即四個(ge) 音節,顯得有點兒(er) “短”;其二,他曾看過一個(ge) 詮釋《夢遊人謠》的電影短片,畫麵上就是一艘船在海上行駛,一匹白馬在山中左衝(chong) 右突,詩人用這兩(liang) 個(ge) 意象表現的是人內(nei) 心的欲望和衝(chong) 動。

  他覺得,這樣處理譯文,或許更能體(ti) 現詩人的本意。

  “首先注重的是德藝雙馨”

  “當法西斯的第一批子彈射穿西班牙的六弦琴,流淌出來的不是音符而是鮮血。”

  (巴勃羅·聶魯達,1904—1973,智利當代著名詩人;趙振江譯)

  智利當代著名詩人聶魯達、墨西哥詩人帕斯,都是享譽世界的西班牙語詩人。

  “他們(men) 的作品充滿激情,視野廣闊,滲透著感悟的智慧,體(ti) 現了崇高的人文情懷。他們(men) 最為(wei) 可貴的是,都是站在人類和人性的高度來寫(xie) 詩,不是為(wei) 個(ge) 人寫(xie) 詩。”趙振江評價(jia) 說,“聶魯達著重反映人的社會(hui) 性,或者說階級性;帕斯更多的是關(guan) 注人的自然屬性,即人性。他們(men) 考慮問題都是從(cong) 人類的高度出發。”

  趙振江與(yu) 詩人們(men) 交流思想時,總是坦誠地說出自己的內(nei) 心感受:“從(cong) 我翻譯外國詩歌的經驗來看,凡是世界級的大詩人,視野必是廣闊的,境界必是高遠的,很少去寫(xie) 那些碎片化、私密化的小恩怨、小情調的東(dong) 西。當然,這些小品類的詩作也是不可或缺的,但是隻寫(xie) 這樣的作品,要想成為(wei) 大師,我覺得很難。”

  聶魯達是智利人,但他關(guan) 注的絕不僅(jin) 僅(jin) 是智利,也不僅(jin) 僅(jin) 是西班牙語國家,而是全人類。他寫(xie) 過題為(wei) 《中國》的詩。在其著名長詩《伐木者醒來》中,也有一段關(guan) 於(yu) 中國的詩句:“……你(指美軍(jun) )千萬(wan) /別在中國登陸:洋奴買(mai) 辦蔣介石/身邊將不再有腐敗的官僚集團:/等候你們(men) 的將是農(nong) 民們(men) 鐮刀的叢(cong) 林/和炸藥堆成的火山。”

  另一位西班牙語詩人塞薩爾·巴略霍也是如此。他是秘魯人,但他關(guan) 心的是全人類,他長期在巴黎辦詩歌刊物,多次訪問蘇聯,在西班牙加入共產(chan) 黨(dang) 並參加反法西斯戰爭(zheng) ,寫(xie) 下了著名組詩《西班牙,請拿開這杯苦酒》。趙振江曆時十餘(yu) 年,精心翻譯巴略霍的作品,認為(wei) 他的胸襟和眼界,非常值得學習(xi) 和借鑒。

  從(cong) 事西班牙語詩歌翻譯的數十年間,西班牙文的《紅樓夢》和漢語的《馬丁·菲耶羅》,可以說是趙振江最為(wei) 重要的譯作。此外,他還是西班牙語詩歌在國內(nei) 的主要譯者,西班牙和西班牙語美洲地區所有獲諾貝爾獎詩人的作品,他都曾翻譯過。

  趙振江選擇詩作既看詩品,又重人品。他翻譯的第一部西班牙語抒情詩集是《柔情》,這是被譽為(wei) “抒情女王”的智利詩人——加布列拉·米斯特拉爾的詩選。她是拉丁美洲第一位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

  “當年,她獲得諾貝爾獎是有爭(zheng) 議的。因為(wei) ,單純從(cong) 詩歌藝術上看,她不一定是最好的詩人。”趙振江說。

  但他認為(wei) :“奔騰於(yu) 字裏行間的愛的激情,使她的作品在群星燦爛的拉美詩壇上發出了耀眼的光輝。她的詩歌裏所寫(xie) 的主題,用一個(ge) 字概括,就是愛,從(cong) 情愛到母愛,從(cong) 母愛到博愛。”讓趙振江更敬重的是詩人的人品和她的精神世界。

  米斯特拉爾自幼生活清苦,從(cong) 未進過學校,自學成才,終身未婚,將畢生獻給了文學事業(ye) ,並將著作版權捐贈給家鄉(xiang) 的窮苦兒(er) 童和在西班牙內(nei) 戰中失去父母的孤兒(er) 。後來她成為(wei) 聯合國基金會(hui) 的工作人員,一生為(wei) 保護婦女兒(er) 童權益而不懈奮鬥。

  趙振江總結說:“我選擇譯介對象,首先注重的是德藝雙馨。”

  趙振江,不僅(jin) 是一位資深的翻譯家和教授,還是一位懷有樸實和謙遜品德的學長。與(yu) 年輕人交流翻譯經驗時,他常常以一種謙和、平等的態度,頗有長者風範。正如詩人吉狄馬加所評價(jia) 的那樣:“他不僅(jin) 僅(jin) 是一位翻譯家,還是把自己的言說變成行動和現實的人。”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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